中俄老朋友情誼歷久彌新的故事_風聞

作者簡介

周曉沛 曾任中國駐俄羅斯使館公使，駐烏克蘭、波蘭、哈薩克斯坦特命全權大使。現任外交部外交政策諮詢委員會委員，中俄友好、和平與發展委員會老朋友理事會主席。

在《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簽署20週年紀念日之際，今天很高興應邀來到留有紅色歷史記憶的大連旅順蘇軍烈士紀念館和線上莫斯科中共六大會址展覽館，參加中俄兩國青年聯合舉辦的“銘記歷史，攜手共進”主題活動。作為中蘇、中俄關系演變發展歷史的親歷見證者，我想與中俄雙方的年輕朋友共同分享我們老一代老朋友是怎樣秉持世代友好和平理念，包括當兩國關係不好或出現問題的時候，如何千方百計促進關係緩和、化解難題以及退休後不忘初心的若干故事。

2018年隆冬時節，俄羅斯老朋友代表團應邀訪華並出席中俄老朋友理事會在北京舉行的首屆全會。我在介紹專程從河內趕來赴會的俄羅斯駐越南大使伍努科夫時稱其為“大使閣下”，他立馬用中文糾正説：“不！老周，應叫同志。”

是啊，上世紀70年代初我們倆同為中蘇邊界談判聯絡員，那時中蘇關係惡化，但仍以同志相稱。儘管當時談判桌上雙方唇槍舌劍，會下我們都以禮相待、和睦相處，甚至相互補台，成了莫逆之交。我的好多俄羅斯朋友就是在邊界談判文鬥和兩國關係正常化磋商中結識的，雙方友誼一直延續至今。

記得在中蘇關係正常化前夕，當我們代表團順利完成任務後一起在莫斯科賓館喝咖啡慶賀時，瓦洛佳突然從公文包裏掏出一瓶伏特加，我提議“為中蘇關係即將正常化乾杯”，維塔利卻脱口説了句“咱們之間的關係從來都是正常的”，為此我們又幹了一杯。數十年來，時光流轉，我們也從風華正茂到白髮蒼蒼。然而，曾在同一“戰壕”中結下的真摯友情歷久彌新，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兩國人民的深厚傳統友誼。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之交，中蘇關係處於調整變化的微妙時期。而當時兩國官方幾乎沒有交往，相互間很難進行正式交流。在這種特殊背景下，“киноканал”（電影渠道）應運而生。

所謂“電影渠道”，是指我們外交部和蘇聯駐華使館之間各有兩名聯絡員，以借放蘇聯故事影片為名，進行定期接觸，釋放傳遞某些信息。譬如，雙方開始醖釀改善關係時，蘇方十分着急，想加快進程，中方通過這一渠道轉告對方，不能急，要“小步走”。

1982年安德羅波夫就任蘇共中央總書記，主動提出派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阿爾希波夫訪華。為了推動這一重要訪問，蘇方就通過“電影渠道”放風，強調蘇聯新領導人是真心要改善對華關係的。在雙方的共同努力下，此訪終於成行並取得了很大成功，為後來中蘇關係“結束過去，開闢未來”開了一個好頭。正如蘇方當事人所説，電影渠道開啓了相互關係“解凍”的積極進程。

1991年蘇聯解體時，當中國政府代表團在俄外交部簽署從中蘇關係到中俄關系平穩過渡的相關文件後，莫爾古洛夫（現為俄副外長）在電梯裏送別時與我咬耳朵説：“下一步該考慮安排總統訪華了吧？”我則會心一笑以對。在雙方几度試探摸底和正式磋商之後，最後順利實現了俄總統首次訪華。

在準備高訪文件時，俄方堅持要搞條約，我方只同意搞公報；俄方提出搞聯合宣言，而我方則主張聯合聲明，雙方僵持不下。

在訪問前夕，拉佐夫局長（後曾任駐華大使）率團來京磋商，我們一起絞盡腦汁，最後想出利用中俄文在翻譯上的差異進行變通處理。為了保證萬無一失，雙方還就具體操作細節達成“君子協議”：當俄羅斯總統提到政治文件的名稱“декларация”時，俄方翻譯成中文“聯合聲明”；而中國領導人講到“聯合聲明”時，中方翻譯成俄文“декларация”。為預祝成功，俄羅斯朋友請我們一起喝了香檳酒。

1994年至1996年，我在中國駐俄羅斯大使館擔任公使期間，為了加深與俄羅斯朋友的關係，定期邀請他們到使館洗桑拿浴。作為正式交往的一種補充渠道，在熱氣騰騰的桑拿房中，雙方都赤裸鬆弛，沒什麼“秘密”可言，更易坦誠相見，被俄羅斯朋友笑稱為“голая дипломатия”（意為“裸體外交”）。

作為一種非正式接觸管道，交談內容無所不包，有時也涉及重要的敏感問題。如有一次俄總統訪華前健康狀況不佳，對方就在洗桑拿時“順便”提到，希望在歡迎國宴上不要上茅台。我們立即將此信息報告北京。

又有一次，中俄實行國家元首定期互訪機制後，俄方想推動建立兩國總理定期會晤制度，但又沒有把握，就利用桑拿渠道先進行試探。在我方表示願意就此問題進行探討後，俄外交部正式提出建議，雙方很快就此達成協議。

最讓我感動的一次是，俄外交部同事還在桑拿房隆重地為我舉行五十大壽的慶祝活動，阿法納西耶夫局長正式宣讀裝在紅皮夾子裏的生日賀詞，並獻上一大包特殊生日禮物——桑拿專用樺樹枝條。

2006年秋，我剛從外交第一線退了下來，時任俄羅斯總統特使莫伊謝耶夫大使來北京出差，專門打電話約請當年在莫斯科一起工作過的老朋友到俄羅斯餐廳聚會。已經多年沒見面了，老朋友們熱烈擁抱，都非常激動。

雙方共為“友好”乾杯

俄外交部主管局長莫伊謝耶夫到使館做客

結束時，莫伊謝耶夫倡議成立“老朋友俱樂部”，以後定期見面敍舊。從此，我們輪流坐莊，每年都要聚會幾次，有時還到我們家裏做客。這也是難得的人間真情！

2013年俄羅斯新任駐華大使傑尼索夫剛到北京，就表示希望會見老朋友。我們倆已有30年交情，我如約前往俄羅斯使館，授予他老朋友倶樂部紀念章。俱樂部專門為傑尼索夫舉行歡迎宴會，正式頒發由所有會員簽名的紅皮《榮譽會員證書》。大使用流利的漢語表示，今天見到這麼多老朋友感到非常激動，對成為老朋友俱樂部榮譽會員感到非常自豪。大使還盛情邀請我們到使館紅房子搞活動，招待俄羅斯風味烤肉，向每位老朋友贈送正宗伏特加。

2016年，在兩國外交部的大力支持下，我們在老朋友俱樂部的基礎上成立了中俄友好、和平與發展委員會老朋友理事會，其宗旨是傳承世代友好理念，促進兩國民間交流合作。我們不僅每年定期聚會暢談友誼，而且繼續以各種方式，包括建言獻策、時評發聲、著書立説，並嘗試利用新媒體平台滿腔熱忱地為新時代中俄關系傳遞正能量。

為了慶祝中俄建交70週年這一偉大的歷史性事件，中俄老朋友理事會決定編輯出版《世代友好》紀念文集（中、俄文版）。雙方作者結合“冰與火”的親身經歷，生動講述了那些不同年代重大事件的細節花絮，深情追憶兩國人民真誠友好的別樣故事，不僅真實感人，富有可讀性，而且對存史、資政、育人都具有參考價值。我們還第三次修訂再版《我們和你們：中國和俄羅斯的故事》中俄文版，從某一側面客觀反映中俄關系曲折發展的歷史外，也是為了激勵青年一代更加珍惜和維護來之不易的兩國關係，更加積極地投入世代友好事業，為中俄關系發展添薪加柴。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雖不能説老當益壯，但依然老驥伏櫪，我們願意繼續為奮鬥了一輩子的中俄睦鄰友好關係的鞏固發展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們堅信，下一個20年立足於“世代友好，永葆和平”的兩大鄰國關係發展前景將更加廣闊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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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 | 周曉沛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