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目前的政治生態就是不信任!淺談信任的崩潰_風聞
大眼联盟-2021-07-23 09:27
美國目前的政治生態,如果要求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不信任” (mistrust)。川普的支持者不再信任民主選舉,黑人不再信任警察,保守派不再信任醫學權威,自由派不再相信保守派和他們一樣愛國。
但是有一點如何強調都不為過,那就是整個民主制度,就是建立在公民之間的相互信任上的。如果我們不信任大選是公正的,那麼我們憑什麼去投票?如果我們不信任法庭是公正的,我們憑什麼將矛盾訴諸法律而不是私自去解決?如果我們不信任交易是公平的,我們會反覆要求對方的保證,大大提高交易成本,因此而打擊我們的經濟。
我們應該認識到,信任本身,是我們社會良好運作的潤滑劑。監管和法律,是為了這一潤滑劑不致變質而失去潤滑作用。一些歷史學者們認為,南美和北美都是歐洲殖民者開拓的殖民地,其後兩者完全不同的發展軌跡,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北美的拓荒者不但相互之間保持了信任,而且他們相信自己建立的制度,相信自己的法官,相信自己的政府。與之相對的,南美的拓荒者則缺乏相互的信任,他們不信任自己的貿易伙伴,不相信西班牙派來的長官,甚至也不相信自己的法庭。可以説從一開始,北美的殖民者就在一種良性的文明環境中發展,而南美的殖民者則一直生活在蠻荒之中,甚至直到現在也是這樣。
如果我們瞭解這些歷史,就會進一步加劇我們今天的焦慮。因為我們開始看到,我們這個社會正在一點一點地消耗掉自己對社會的信任文化。1964 年的皮尤民調(Pew Research)顯示,對聯邦政府持信任態度的美國人,佔到受訪者的四分之三,而今天呢?這一比例下降到了四分之一。1970 年代,蓋洛普民調顯示 70% 的美國民眾相信媒體,而今天這一比例下降到了 40%。而且非常不尋常的是,民主黨傾向的人有 75% 的人相信媒體,而共和黨傾向的人只有 10% 的人相信媒體。作為參考數據,在 2000 年的時候,共和黨人相信媒體的比例是50%。
美國人之間的敵意在加強。一些政治學調查發現,原來大多數人只是認為他們政治上的反對者只是意見不同或者“有些愚蠢”,大多數人依然認為自己的反對者是“忠誠的反對派”。但今天情況完全不是這樣,一半以上的受訪者認為,自己的反對派不僅僅是愚蠢,而且是邪惡。甚至有四分之一的受訪者説,這些反對者繼續作惡的話,就不應該把他們當作同等的人類來對待。
哈佛大學著名的公共政策學教授布特南(Robert Putnam)在他的名著《獨自打保齡球》中聲稱,美國社會的所謂“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從 1950 年代就開始下降了。他所謂的社會資本,指的就是美國社會成員在信任基礎上的自組織功能,這一功能是美國社會構成的最底層基石,我在之前的文章中也談過美國社會自組織能力下降的問題(相關閲讀:美國人不愛結社了)。在布特南教授最近的新書《上升》(The Upswing) 中提到正在摧毀美國的四種力量:“經濟上的不平等加劇,政治上的妥協逐漸消失,社交網絡的消解,和封閉保守的對美國自身文化的自戀情結”。(此書我正在閲讀,日後會在文章中分享。)
我們從無數的歷史和現實中可以看到,當一個社會中的成員之間的相互信任開始消失時,這個社會就開始趨近於敗落。他們可能暫時被約束在強權之下,但強權不但帶來道德上的問題,也不會是一個長期穩定的政體。
可以説人類歷史的進步本身,就是一個信任不斷擴大的過程。一開始我們只信任自己的家人和宗族,所有外部人都是敵人,不可信任。慢慢地我們開始信任我們自己的村落、軍隊,乃至同一宗教的教徒、民族和國家。信任在很多時候和財富是掛鈎的,研究顯示,一個社會成員相互之間的信任度,往往和他們擁有的財富呈正比。中國有一句語氣強烈的俗語表達是 “窮生奸計,富長良心”,實際上説的就是財富和人的信任感之間的關係。
所以美國社會的信任感的下降,會不會和他們的財富增長的停滯有關呢?一項研究報告指出,在 1940 年代出生的美國人,90% 的人收入都比自己的父母要高;而在 1980 年代出生的美國人,只有 50% 的人收入比自己父母要高。另一項調查顯示,越是受教育程度低、越貧窮的美國人,他們對其他人的信任感也就越低。曾經,大規模製造業中的集體勞動會提升勞動者相互的信任感,而今天越來越多的打零工和單獨工作,使得這種信任也被破壞了。
另一個導致美國社會信任度下降的因素,則來自社會的多元化。美國社會已經無可避免地開始了多元化過程,白人和基督徒的佔比開始明顯下降,其他族裔和文化的人羣佔比開始攀升。但美國社會卻沒有像加拿大社會那樣去積極扶持和引導社會的多元化發展,促進不同族裔之間人的瞭解和交流。這導致美國社會開始盛行部落主義(tribalism)。社交媒體的發達並非增加了每個人和其他人的交流,而僅僅是加強了每個人和使自己舒適的其他人的交流,這實際上是一個迴音壁效果,每個社會部落更堅定了自己原本相信的信念,更加和來自其他文化和其他信仰的羣體發生了隔離,這種隔離進一步發展成了憎恨。在過去,信息較為集中和統一的主流媒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不同讀者之間形成某種共識;而如今,傳統主流媒體沒落,大家實際上又回到找同類抱團的部落文化時代。
有一種較為樂觀的看法。一位專門研究社會信任的學者 Rachel Botsman 認為,我們看到的信任的崩潰其實本質上只是信任的重組。原來的那種自下而上的社會階層的信任,比如老百姓信任專家,專家信任報紙,報紙信任政府正式公告這種模式,因為通訊技術的發展而變為了橫向的信任。Botsman 將之稱為“分佈式信任”,我們更信任自己的同伴和有歸屬感的羣體。在我看來這只是另一個角度的解釋,這種分佈式信任的實質,和石器時代我們僅僅信任自己的部落沒有本質區別。
哈佛大學的著名生物學教授 E.O. Wilson 説過一句很精妙的話:“人類真正的問題在於:我們擁有石器時代的情感、中世紀發展出的制度,和類似上帝般的技術。” 我們經常會用新的技術去滿足我們來自石器時代的生物本能。所以不能説新的通訊技術改變了信任的模式,事實上這一技術在人羣間的信任建立上,卻是使我們更傾向於回到過去。
這種信任上的部落化,甚至使得我們的一些社會調查變得沒有意義。比如對總統的認可率,兩個極端化的政黨給出兩個完全南轅北轍的數據。如果這還是可以接受的,那麼美國公眾對於美國經濟前景的看法,就是對於金融政策制定者至關重要的數據了。但這個數據,甚至都會受到相互不信任的氣氛的影響。因為一個反對派的民眾會因為自己對在位的執政黨的討厭而刻意給出負面的回答。
綜上所述,信任感對於一個民主社會來説,是非常重要的。而美國社會今天信任感的喪失,有些來自經濟停滯造成的危機感,有些來自社會結構改變,也有些來自通訊技術的增進。甚至也有一些偶然因素,比如滿嘴謊言的川普的出現。我們首先應該充分認識到信任感下降是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然後我們可以針對不同的原因,進行相應的改進。
紐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