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一則新冠疫苗謠言的生命週期_風聞

文：紐約華人資訊網主筆 詹涓

關於新冠疫苗的錯誤信息可以出現在任何你能想象到的地方：從朋友圈帖子到深受信任的新聞評論員再到白宮。但它從何而來？為什麼有些謠言比其他的傳播得更廣，造成的影響也更壞？

互聯網研究公司Graphika分析了關於新冠疫苗的一則特別著名的謊言：它們會影響女性生育能力。

Graphika使用數據分析工具追蹤信息共享和傳播，這家公司針對的是疫苗與女性的其中一條傳播鏈，不過這並不是關於女性生育能力和疫苗的唯一謊言來源。早在去年12月mRNA疫苗正處在獲得緊急許可的邊緣時，歐洲就率先開始流傳關於新冠疫苗會讓女性流產的説法。而這甚至也不是一個腦洞大開的原創謠言，早在幾十年前就開始流傳其他疫苗影響生育能力的説法，傳播較廣的是麻腮風三聯疫苗導致不育。

通過追蹤傳播鏈條，能看到錯誤信息是如何以非線性的方式傳播的，當中許多懷有不同目的的人在虛假內容的網絡中添加線索。

以下是謊言的生命週期。

第一步：從事實的核心開始

今年春天接種新冠疫苗後，“很多女性注意到月經量顯著增加，”耶魯大學研究免疫系統和生殖健康的醫學博士候選人愛麗絲·盧-卡利根（Alice Lu-Culligan）説。

盧-卡利根説，免疫細胞在月經中起着重要作用，因此，疫苗從理論上確實可能暫時對月經造成影響。她説：“你可能會出現典型的月經不調，這是非常合理的。”

其他科學家也認為這是可能的。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的研究員凱瑟琳·克蘭西（Kathryn Clancy）説，一個生物人類學家小組正在對月經和疫苗的體驗進行調查，迄今已有超過12萬人回應。研究人員瞭解到，數以千計的人在接種疫苗後月經量有所增加，一些較年老的女性也出現了異常出血。

遺憾的是，要確定兩者之間的聯繫很困難，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新疫苗在試驗過程中從未詢問過女性的月經情況。由於許多女性的月經並不像鬧鐘那麼定時定量，往往會發生很多自然變化，因此需要一項對照臨牀試驗來釐清疫苗與月經之間的聯繫。“如果你在臨牀試驗期間沒有收集這些數據，你就真的失去了一個進行對照研究的機會，”盧-卡利根説。

Graphika的前分析主任梅蘭妮·史密斯（Melanie Smith）説，科學家失去的機會結果被反疫苗活動人士給利用上了。“在我們看到的更成功的謠言傳播案例中，總是存在知識差距，”她説。

第二步：找一個有影響力的人來傳播懷疑和問題

在沒有確鑿數據的情況下，有關月經週期紊亂的報道開始在論壇和社交媒體羣組中湧現。許多人只是想知道，這種情況是否發生在其他人身上，她們是否應該關注這一點，到了什麼階段有必要看醫生。

史密斯説：“在這些Facebook羣組中有很多普通人的帖子，她們只是想尋找答案，但反疫苗活動人士也在其中。”

一位名叫娜奧米·沃爾夫（Naomi Wolf）的反疫苗活動家進入了一個羣組。沃爾夫曾因寫女權主義而聞名，最近幾年逐漸轉向反疫苗運動。“在我們所謂的偽醫學界，她是一個非常受歡迎的網紅，”史密斯説。

沃爾夫的頭銜裏掛着一個Dr.，但她不是醫生，而是英語文學博士。在4月19日，她在推特上發佈了一個Facebook小組的鏈接，併發布了這條消息：“這個頁面上有數百名女性説，她們在接種疫苗後出血/凝血，或者在接觸了接種疫苗的女性後出現異常出血。未經證實，需要更多的調查，但有很多報道。”

史密斯指出，沃爾夫使用了一個老把戲：通過説一些事情“需要更多的調查”，她是在提出懷疑，而沒有提出可以反駁的事實。

在其後的帖子中，沃爾夫在推特上説，她無意中聽到一名蘋果員工聲稱疫苗技術可以令人們實現時空穿梭；mRNA疫苗實際上不是疫苗，而是軟件平台；以及“接種過疫苗的人的尿液/糞便”需要從一般的污水供應/水路中分離出來，直到能證實它通過飲用水對未接種人羣產生的影響為止。

在其他未經證實的説法中，沃爾夫曾表示，美國軍方從非洲進口埃博拉病毒，目的是在國內傳播，美國情報告密者愛德華·斯諾登可能是政府間諜。

第三步：塞進一些相關的傳説

沃爾夫的推特還塞進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説法：接種疫苗的女性可能會把副作用傳給未接種的女性，她聲稱未接種疫苗的人長時間與已接種疫苗的人在封閉的室內相處後出現身體不適；已經絕經的婦女甚至也會出現類似經期或妊娠期的症狀。至於噁心、子宮痙攣這種副作用怎麼可能通過人際傳染，她並沒有解釋。

盧-卡利根表示，情況絕對不是這樣。她補充説，這個謬論似乎呼應了另一個流行的誤傳：在某種程度上，在一起工作或居住的女性會影響彼此的生理週期。

沃爾夫繼續在推特上發佈更多的錯誤信息：疫苗會導致不孕嗎？它會不會導致流產？

這些説法就遠超出了月經不調這麼一個副作用，極大地提高了疫苗的風險。盧-卡利根説，有充分證據表明，疫苗不會導致這些問題。她説：“在這一點上，已經有成千上萬的婦女接種了疫苗，沒有任何關於不孕不育的科學報告。”

費城兒童醫院的兒科醫生和疫苗專家保羅·奧菲特（Paul Offit）博士説，人們不應該擔心新冠疫苗會導致不孕。他説，疫苗很難起到自然感染不能起到的作用，而且根據抗體監測研究，即使在美國大約6700萬人感染了新冠之後，也沒有出現生育能力下降的報告。

“20%的人口感染了這種病毒，有沒有證據表明我們的生育能力因這場大規模的全球疫情而下降？答案是否定的，”他解釋説。

2月26日，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新冠疫苗工作組疫苗安全小組的湯姆·島袋（Tom Shimabukuro）博士表示，截至2月16日，美國共注射了5500萬劑疫苗，當中有154位孕婦通過VAERS報告了不良反應。

在這當中，73%的不良反應與懷孕無關，主要為頭痛、疲勞、寒戰、四肢疼痛、噁心、頭暈或注射部位疼痛，在與懷孕直接相關的42起不良反應事件中，29例為胎停育或自然流產。但這一數字與普通人羣的流產率相符。20-30歲女性的早期自然流產率為9%到17%，35歲時升至20%，40歲時急劇上升到40%，45歲則為80%。在VAERS的報告中，產婦年齡中位數為33歲。

島袋説：“胎停育和自然流產的頻率實際上相當普遍，根據年齡的不同，有10%到20%的孕婦會出現自然流產。考慮到預期的背景率，這個數字並不令人擔憂。”

美國CDC還表示，現有數據顯示，疫苗對懷孕或哺乳的人是安全的。美國婦產科學院也表示，新冠mRNA疫苗不會導致不孕風險增加。

第四步：在主流媒體上掀起波瀾

沃爾夫開始發關於疫苗和生育的推文幾天後，其他有影響力的人開始關注它，一些標題黨網站寫了假新聞。

但真正的新聞給了謊言最大的推動力。邁阿密的一所私立學校——森納學院（Centner Academy）在4月宣佈，將不再允許接種疫苗的教師進入教室。該校聲稱，接種疫苗的人可能會將“某種東西”傳播給未接種疫苗的母親和兒童。

這所學校的首席執行官萊拉·森特納（Leila Centner）是一位知名的反疫苗倡導者，校方一直幫助孩子家長豁免該州的各類疫苗強免計劃。在採訪中，她提到了沃爾夫的説法，即“未接種疫苗的婦女跟接種疫苗的婦女在一起時會受到影響並流產”。

 

她的決定受到了一些家長的抵制，他們已經將孩子從這所年學費最高可達3萬美元的學校退學。其中一位叫伊瑞斯·阿科斯塔-佐貝爾（Iris Acosta-Zobel）的母親説，她早覺得這位校長像是邪教首領。

阿科斯塔-佐貝爾説：“她聲稱孩子應該遠離窗户，因為會受到5G信號塔的輻射，她還認為只要孩子生病就全都是我們家長的不是，要麼是因為我們給他們餵了太多的糖和麩質，要麼沒給他們吃對東西，要麼是我們作為父母完全失職。”

阿科斯塔-佐貝爾説，在疫情最嚴重的時候，大多數工作人員和教師都沒有戴口罩。

至少有一名學生表示，一名老師告訴他們遠離接種過疫苗的父母，擁抱不要超過5秒鐘，並避免接種新冠疫苗。

儘管受到了醫學專家的批評，但這所學校的禁令還是成為了全國新聞。

約翰·霍普金斯健康安全中心的高級學者塔拉·柯克·塞爾（Tara Kirk Sell）説：“對一些人來説，這很瘋狂；對另一些人來説，他們質疑它，因為他們想知道更多，所以對每個人來説，點擊相關新聞都是有原因的。”她説，這完美地説明了一個足夠大的謊言是如何利用主流媒體來進一步推動的。

塞爾説：“對人們來説，駁斥謠言很重要，但另一方面，謊言確實往往比闢謠傳播得更快，導致更多人能看到它。”

邁阿密的這所學校以外語見長，吸引了眾多國際學生和移民，因此事件引起了全球的關注。“從這時起，我們開始看到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媒體也開始報道疫苗可能導致生育問題，而且副作用能在人與人之間傳播，”Graphika的史密斯説。

第五步：扭曲以適應傳播

最後，由於有關疫苗的錯誤信息完全不以數據為基礎，它可能不斷扭曲，以適應各種不同的政治信息或世界觀。

關於生育和生殖的疫苗謠言特別有力，因為它們能影響大量人羣，特別是當它們包含了關於接種疫苗的婦女傳播副作用的錯誤信息時。“在某些方面，這是一種適用於所有人的理論，可能影響到每個人，而不是某個特定的社區，”史密斯説。

在最初的一波報道之後的幾周裏，其他人利用這些想法來吸引觀眾。保守派評論員坎迪斯·歐文斯（Candace Owens）在Facebook和Instagram上提出了疫苗和月經之間的聯繫。在她的質疑疫苗安全性的視頻中，歐文斯沒有直接重複關於生育能力的謊言，但也沒有反駁它們。她告訴她的反疫苗追隨者，沒必要為了保住工作而接種疫苗，因為“沒有任何工作值得你付出健康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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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右翼評論員亞歷克斯·瓊斯（Alex Jones）將疫苗謊言融入了他關於谷歌和Facebook的陰謀論，聲稱這兩家公司正試圖減少地球人口。瓊斯在最近的一次廣播中説：“這不僅會導致不育，還會導致人們死亡。”

第六步：用新的謊言重複這個循環

到6月底，關於生育能力的謊言已經從法國蔓延到巴西。但後來，史密斯説，它們開始消失。

她説：“就互聯網上這些空間中發生的新冠新聞週期而言，它似乎有點落伍了。”

這是關於謊言的最後一課：謊言不會長久。它們抓住了注意力，提出了問題和懷疑，但沒有實質內容。所以一旦它們成功吸引了目標人羣的關注並將水攪得更渾，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或者更恰當地説，它們被一個新的、不可思議的故事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