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2021年了，動畫電影該很不一樣了 | 專訪《白蛇2：青蛇劫起》導演黃家康_風聞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壹娛觀察（ID: yiyuguancha），文/杜威。

任務艱鉅的暑期檔即將迎來第二階段，區別於此前的主旋律影片霸屏，這一階段的主戰場將是動畫電影，而《白蛇2：青蛇劫起》（以下簡稱《白蛇2》）無疑是其中最受矚目的選手。

近幾年，依託中國傳統IP開發的動畫電影逐步成為市場不可或缺的一環。家長樂於帶領全家老幼觀看一部閤家歡動畫，完成家庭活動，而民族自豪感更強烈的年輕觀眾也逐漸習慣在重大檔期中尋找製作精良、充滿想象力的傳統故事。

《白蛇2》的上映似乎正是時候，除了幫助暑期檔緩解200億元KPI壓力，另一方面，它還需要回答，自2015年《大聖歸來》開啓國漫崛起之路，六年的時間，中國動畫電影究竟發展到何種階段。

“雖然《白蛇2》是一個續集，但我們不會再講一個‘重複’故事，我們把它視為全新電影來做，做一個讓大家有共鳴的故事，能讓年輕觀眾有共情的一個作品。所以，我們一方面在考慮怎麼把傳統IP的形象、故事，用一些技術去實現，同時，要確保表現形式會讓年輕觀眾覺得很創新、很酷炫。”《白蛇2》導演黃家康對壹娛觀察（ID：yiyuguancha）説道。

因此，在《白蛇2》裏會發現不少新奇的元素設定去和內容結合，比如，所有朝代的人物、建築、情感匯聚一堂的“修羅幻境”，其中機車暴走族、末世廢墟現代景象與中國傳統中“風、水、火、氣”四項渡劫交揉在一起。

正如《白蛇2》導演黃家康一直強調的，“都2021年了，我們所呈現出的動畫作品，是要有區別的。”

傳統文化如何與現代元素加速融合

翻看中國成人向動畫電影票房，熱賣作品均是脱胎於中華傳統文化IP改編，這能夠讓市場和觀眾對項目有最初的瞭解和期待，輔之精良的動畫特效制和古典唯美韻味作為噱頭，配合重大檔期節日氛圍助推，再通過或高口碑、或萌寵形象、或CP感人設等市場營銷進一步破圈，最終形成全民觀影熱潮。

但是初步享受市場題材紅利之後，任何成功模式都會陷入審美疲勞旋渦。

誠然，傳統文化IP目前依舊是中國動畫電影特有優勢所在，但居安思危，如何在傳統故事內容之上，進行表達方式的創新，應該是動畫創作者首要思考的。

從事動畫創作二十多年的黃家康一直告誡自己“搞藝術創作的，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躺平在舒適區，它看起來是很安全，但其實是最危險的。”

《白蛇2》的創新故事在2018年便已開始，之間2019年故事更傳統和保守的《白蛇：緣起》率先上映，首戰告捷，但隨之創作團隊也面臨新的抉擇——在講述續集的時候，到底怎麼去講好這個題材？

《白蛇：緣起》劇照

黃家康找到了答案，他對壹娛觀察（ID：yiyuguancha）坦言《白蛇2》是一個冒險故事，不僅是影片中女主小青墮入“修羅幻境”的種種冒險，同時一定程度上，影片中的創新力也是黃家康和追光動畫對“2021年動畫”定義上的大膽嘗試。

所以觀眾們看到，《白蛇2》在延續前作故事的大脈絡之下，將傳統文化和現代元素在電影語言創作下進行了創新性融合。故事中，既有延續而來的小青小白那跨越生死、千百年間姐妹情深的情感基調，也有在現代社會語境下，小青作為大女主她個人的情感挫折、人物蜕變的成長過程。

人物方面，除小青、小白、法海、許仙等傳統人物，還新添了諸如司馬官人、蒙面少年、牛頭幫主等心懷“執念”的幻境人物，而貫穿故事前後的寶青坊坊主小狐妖也再度亮相，這些人物都在小青的個人成長裏起到了重要作用。

《白蛇2》另一個挑戰就是將一些中國傳統概念如何用細節去具象化展示。“修羅幻境”這個觀眾瞭解、卻沒有具體想象空間的場景如何令人信服，同時，表現方式又要屬於現代年輕人，這是令導演黃家康最為困擾的地方。

《白蛇：緣起》的創作形式是“古風唯美”，而黃家康希望在《白蛇2》裏找到另一種不同的美，這種美是有一些現代元素的，但是觀眾會覺得熟悉的傳統韻味仍在。傳統文化是地基、是內核，現代元素則是精美包裝的表現形式，目的是通過一種有趣的方式讓年輕觀眾接觸傳統文化。

“白蛇”系列導演黃家康

“我們希望給到他們是一個比較屬於2021年的表達方法，但是內心的東西表達價值觀是屬於傳統的。”導演解釋道。

在團隊的多方探討下，虛實結合、現代與傳統碰撞的“修羅幻境”便徐徐展開。在“修羅幻境”裏，城首到城尾，隨處可見高樓林立的現代建築，而機車暴走族穿梭其中，各種幫派鬥爭也在其中展開品類繁多的武器槍戰，完全一副末世廢墟文化…….同時，“修羅幻境”根本上是由傳統文化中的“執念”形成，“風、氣、水、火”四種渡劫方式，均是傳説中描述最多的自然災害。

2019年的《白蛇：緣起》迎接了新時代動畫電影的創作思路，此時《白蛇2》再進一步，將傳統內核與現代元素加速融合，從而開啓下一個創作風口。

技術突破，輔助內容和情感

相較於真人電影，動畫電影最獨特優勢的就是想象力。除了創作者們天馬行空的腦洞、設計理念之外，想象力另一個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強大的技術支撐。

“冒險”的《白蛇2》對於技術的要求更大，不僅要展現傳統的人物、建築、法力、意念化場景，同時還要突破現代元素進行再創作，最終實現將兩者在整體風格上有機統一、不跳躍，進而滿足年輕觀眾的獵奇心理。

為了完整展現創新式的世界觀，塑造出小青的人物成長，情感變化，《白蛇2》的時長達到了動畫電影罕見的131分鐘，超出前作半個小時，特效製作總量成倍遞增。

黃家康坦言，《白蛇2》的創新也是因為我們（動畫產業）技術上的進步，所以我們在創作上有更大的自由。技術的提升，本質是進一步幫助故事情感的敍述。

而動畫技術的創新也是這三年來黃家康和團隊不斷努力的地方。

《白蛇2》的開場戲“水漫金山”一直被黃家康津津樂道。“水漫金山”是中國每一版“白蛇傳説”作品的點睛之筆，而這次在故事開頭的作用更凸顯。“水漫金山”的結果，小白被法海鎮壓在雷峯塔下，與小青分離，小青也被打入“修羅幻境”，是全片核心的戲劇衝突，從而將小青與小白生離死別的情感得以充分鋪墊。

《白蛇2：青蛇劫起》“水漫金山”劇照

對於這個場景的進一步解讀，黃家康談到，作品裏呈現出的“水”是與現實不一樣的，它是不科學的、沒有物理理論支撐的，它是由法力驅動、有節奏感的，且充滿中國傳統元素，每一個浪花就是要有“力量”和“意識”的。

為了這個場景設計，追光動畫此次還特研發出了數百個新的渲染工具，以作用在“水”效果的處理上，其幕後團隊從兩年前就開始進行相關的技術研發，直至送審前夕，“水漫金山”場景仍在調試。黃家康坦言他真的是把“水”研究透了。

另一個勇敢嘗試，便是如何塑造小青這位大女主東方女性的美。步入現代元素強烈的“修羅幻境”中，小青自然而然的要凸顯“現代美”。動畫電影中，觀眾對於身體的結構十分敏感，《白蛇2》又是一部奇幻類型的作品，人物形態稍微不自然、不真實，就會被大銀幕無限放大，讓觀眾覺得虛假。

“所以我們在技術上有很大的突破，才敢做這種題材。”黃家康自信地説道。

在這裏，《白蛇2》裏對於動作捕捉這個技術手段的創作理念值得深究。導演坦言現在的動作捕捉很厲害，過於逼近的動作效果其實是和真人動作效果差不多的，在這一點上黃家康極為敏感。

他認為即使動畫電影和真人實拍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好萊塢也出現瞭如《獅子王》《奇幻森林》等真人動畫電影，但是他還是希望能在自己的作品中保留住動畫藝術形式的特色，而不是為了追求技術的進步喪失掉動畫獨特的魅力。

迪士尼《奇幻森林》幕後拍攝花絮

“我們在《白蛇2》裏面（動作捕捉）做一個很大的調整，相當於我們只將動作捕捉技術用在模型基礎框架的搭建上，可以讓動畫師留有充足的調整空間，讓它看上去不完全是真人。”

動作捕捉同樣有侷限性，其中最大的困擾就是面部的捕捉精準度不夠，表情十分生硬，比如影片中，小青的憤怒、悲傷以及更高階的眼神情感變化等複雜情緒，單純的動作捕捉並不能達到動畫電影需要的感覺，在這基礎上，黃家康決定還是運用“土辦法”。

先讓多位動畫師花費很長時間去演繹，在獲得演繹素材之後，並不用動作捕捉技術去提煉，而是用傳統的手繪動畫去一幀幀地完成相應的表情塑造。

如何正確看待技術與內容的關係，最大程度上地通過技術升級完成劇情內容敍事，人物情感建立，是黃家康着重思考的地方。

“所以我覺得創作者千萬要清楚，一個技術手段，只是我們用動畫形式去表達情感的輔助，可能會有很多特效和技術非常酷炫，但是最終作品還是要靠情感表達去打動觀眾，現在很多國漫可以打動海外觀眾，並不是説我們技術達到了世界水平，而是我們用學來的技術去表達了中國情感，情感價值才是觀眾最認可的地方。”黃家康感慨説道。

向國際“求教”，國內動畫產業仍需再提速

2019年1月，《白蛇：緣起》上映，這部作品背後的追光動畫員工平均年齡不到30歲，團隊參與超170人、項目製作預算8000萬元，從2016年元旦開始歷時1095天製作完成，最終獲得4.69億元票房、7.8豆瓣評分。

《白蛇：緣起》還入圍了“動畫界奧斯卡”的法國昂西國際電影節的“長片競賽單元”，在法國映後綿綿不絕的掌聲和粉絲寄過來的書信都讓黃家康感受頗深。

《白蛇：緣起》法國展映現場圖

“以前我們小時候都是在看日本的動漫、美國的動畫，現在有機會讓全世界看到了中國傳統故事，從只會‘水墨動畫’的刻板印象中脱離出來，瞭解到‘法術’文化、中國的‘妖’與國外的‘怪物’區別……透過自己的動畫電影，不單只是影響到我們年輕人的一些價值觀，甚至影響到國外觀眾。”

也因此，黃家康特別關注動畫的“國際視野”，《白蛇2》中他想要讓“執念”等中國傳統哲思通過技術手段表現出來，從而讓海外觀眾瞭解中國傳統故事，影片中每一個在“修羅幻境”中的“執念之物”，就是黃家康最為滿意的設定。因此，通過展現中國傳統文化的動畫電影能在海外觀眾的心中變得可信。

在《白蛇2》的創作中，黃家康和創作團隊也密切與國際接軌。

相較前作，此次參與創作的人數超過250人，創作陣容大幅提升，但製片團隊依舊維持在10人左右，他們協同20個部門同事的工作，要努力在3年時間從前期到製作完成，並且期間還經歷疫情峯值，這是巨大的溝通能力和協作能力才能做到。這其中，製片組就運用了國際上較為流行的“虛擬製片”（把虛擬計算機圖像與真實演員的表演融合在一起，而且在拍攝現場就能把加特效的畫面實時做可視化呈現的製片方法）。

“追光團隊在經歷過七八部電影的磨合，現在才能做到溝通成本較低，實現較高的效率配合。在激烈的競爭情況下，‘虛擬製片’能有效地控制成本，可以幫助我們用有限資源，發揮更好的效果，也可以協助我們在疫情期間，完成跟海外的一些團隊合作，包括時差問題、工作方法差異等等困難的克服。”黃家康感慨説。

在與國際創作團隊以及海外觀眾的密切接觸中，黃家康也對國內創作環境提出了一些擔憂。國內創作團隊在學習海外單個或者單場特效手段上是很容易熟練的，比如做特效“水”時，其質量與海外團隊並無差別，但是國內一直處於“學習姿態”，接受海外“饋贈”，而國內的自我研發“工具技術”是嚴重欠缺的，這塊是需要重點抓緊的。

黃家康也提到追光動畫現在也會花很大的資源去研發這些工具，如《白蛇2》就研發了數十個“技術工具”完成對水、毛髮、服飾等特效方面的細微處理。

此外，黃家康也多次表達出對國內動畫產業人才需求的渴望。過去幾年，移動遊戲行業突飛猛進，市場規模從2014年的274.92億元逐年上升到了去年的2096.76億元，也因此吸引了很多動畫創作者奔着紅利跨行業出走，從而導致動畫電影對人才的需求大幅增加。

“整個動畫產業的體系需要進一步升級，如何從前期培育人才就加強起來，並且讓更多的年輕人看到這個行業是有希望的，覺得這個行業可以被尊重，這樣行業才會逐漸更好。”黃家康對壹娛觀察（ID：yiyuguancha）説道。

誠如《白蛇2》面對年輕的觀眾找到了一個更年輕化的小青冒險故事，整個動畫產業也需要不斷找到願意“冒險”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