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背叛了《白蛇》_風聞
镜象娱乐-镜像娱乐官方账号-镜像娱乐,洞见文娱产业另一面2021-07-28 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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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梁嘉烈
編輯丨於華東
2019年上映的《白蛇:緣起》,一度被稱為國漫崛起的代表作之一,時隔三年,追光動畫帶來了續作《白蛇2:青蛇劫起》。
雖然票房走勢尚可,《青蛇劫起》的口碑卻極度兩極分化。在有人看來,《青蛇劫起》中的賽博朋克世界極具突破性,青白蛇的“曠世姬情”也感天動地,但在不少國漫迷和追光動畫老粉的眼中,《青蛇劫起》的製作水準雖大幅提升,故事卻直線崩壞。

《青蛇劫起》中,小白、小青、許宣的人設,都與前作《白蛇:緣起》充滿割裂感;劇情上,披着異性戀之皮的偽百合故事,讓純愛黨與百合黨均難以接受;價值內核上,口號式的“女性覺醒”,讓影片對女性議題的探討浮於表層。
從《新神榜:哪吒重生》的三大彩蛋來看,追光動畫的野心是將《新神榜:哪吒重生》《白蛇:緣起》《青蛇劫起》以及未上映的《新神榜:楊戩》串聯在一起,打造一個新的國漫宇宙。從《新神榜:哪吒重生》和《青蛇劫起》的設定愈發花哨、噱頭愈發多也可看出,追光動畫希望這一宇宙具有更大的商業空間。
但是,當“講好故事”都成為難事,追光動畫的宇宙又有幾分勝算?
背叛前作
《青蛇劫起》導演曾在知乎分享影片的創作歷程:“我們決定做一個不一樣的小青出來。確定了故事主要方向後,我們花了大量時間研究了中國傳統神話傳説和故事,挖掘了相關的概念和題材。最終,我們依託於小青的性格,決定為她創作一座城,一個只有心懷執念的人,才會落入的城。”
《青蛇劫起》中,追光動畫拋棄了前作中的“捕蛇村”,讓充滿末日色彩和西方賽博朋克風格的“修羅城”成為了承載故事的新場景。雖然影片耗費了大量篇幅來向觀眾解釋這一新場景的基礎設定,但仍未講清楚修羅城與現實世界間千絲萬縷的聯繫、修羅城裏的生死輪迴規則等細節,這導致《白蛇:緣起》與《青蛇劫起》之間的過渡極為生硬。

一個電影宇宙講述不同人物時更換世界背景並不罕見,如在漫威宇宙中,雷神與洛基的故鄉在阿斯加德、黑豹的故事發生在非洲草原、銀河護衞隊駐紮在銀河系,漫威電影通過穿針引線式的世界觀鋪展,讓不同的世界背景實現了平滑過度,並無縫銜接在了一起,也讓各個英雄的人設保持了統一。
相比之下,《白蛇:緣起》與《青蛇劫起》之間生硬的世界背景轉換,割裂了這個系列影片中的人物設定和人物動機。
人物崩壞得最徹底的,是許宣。《白蛇:緣起》中,許宣這一角色充滿驚喜,他不再是神話故事裏“懦弱書生”的傳統形象,而是有擔當、有智慧、有勇氣的男性角色,即便能力有限,也會對小白許諾“我雖然是最弱小的妖,但我會拼盡全力去保護你。”但在《青蛇劫起》中,沒有任何鋪墊下,許宣又重回“懦夫”設定。

從影片邏輯來看,許宣的人設變動,是為了推動小青得出“弱小的男人都靠不住”這一觀點,並引發後續的所有故事。但是,通過隨意犧牲已塑造成功的人物來製作劇情矛盾,只能突出編劇功力的不足。況且,在任何一個電影宇宙中,隨意改動主角設定都是大忌。
《青蛇劫起》中,小白與小青的人設和動機也都經不起推敲。《白蛇:緣起》中,小白與許宣是雙向奔赴,影片對小白與小青之間的姐妹情着墨有限,但在《青蛇劫起》中,原本有血有肉的小白離開許宣並化身工具人,從頭到尾都在為“保護小青”而存在。
關於小白放棄許宣的緣故、如何從雷峯塔下逃出、小白為何來到修羅城等,《青蛇劫起》都未呈現,直接以“失憶梗”解釋所有。從這種創作上的投機取巧可見,追光動畫在《青蛇劫起》製作中對內在邏輯連接的忽視。

而在《白蛇:緣起》中對人類以及男性充斥着偏見的小青,在《青蛇劫起》中墜入修羅城後,一度試圖通過依賴強悍男性角色來生存,並以此脱離修羅城,這同樣是主角人設上的矛盾。
相比基於漫畫開拓的漫威宇宙,國內彩條屋影業的“封神宇宙”,以及追光動畫的“新神榜”宇宙,本質上都沒有成體系的改編藍本,這便對創作者提出了更高的敍事要求。此次《青蛇劫起》對前作的“背叛”,暴露的正是追光動畫在劇本上的薄弱。
官方下場“搞姬”
追光動畫講不好故事,與編劇的硬實力有關,也與整個主創團隊在內容定位上搖擺不定,試圖通吃異性戀與同性題材的紅利有關。
在白蛇傳這一傳統神話故事中,小青都是沒有“官配”的,因此,各大影視作品在小青的感情線處理上,都有很大的發揮空間。如在《新白娘子傳奇》中,小青曾與上界的揀香童子張玉堂有過一段情緣,徐克的《青蛇》對小青的設定更為大膽,其與法海、許仙之間皆有情緣,但在《青蛇劫起》中,小青的感情戲就如“霧裏看花”。

影片中,小青被許宣的無能刺痛,深陷對男性的失望,因此她產生了“救出小白、打倒法海、推倒雷峯塔”的執念,在與法海的對戰失敗後,小青被打入修羅城,最終被同樣進入修羅城的小白捨命幫助,重回人間。以《青蛇劫起》的主線來看,它本可以是一個純粹講述姐妹情的故事。
劇本創作領域一直有句名言:愈簡單的故事就愈好,但追光動畫似乎並不想創作一個簡單的姐妹故事。於是,《青蛇劫起》在小青“渡劫”過程中安排了兩大男性角色,一個是在修羅城具有身份地位的司馬官人,一個是弱小且不被關注的蒙面男子,司馬官人雖強大卻是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蒙面男子雖弱小卻始終相伴小青左右。

但在影片的最後,追光動畫卻給出了一個終極反轉:蒙面男子就是性轉版的小白,這等於完全推翻了前半部分的“異性戀”。
與此同時,追光動畫對小白與小青之間的感情塑造也是“態度曖昧”的。無論是二人生死相隔時,“那天是驚蟄,滿天花瓣,我看清了無池中的那個人”這句充滿虐戀氣息的台詞,還是小青口中“與小白相伴一生”、“渴望真感情”的訴求,都讓“小白與小青間究竟是男女情還是姐妹情”成為了一個未解之謎。
從《白蛇:緣起》中雙蛇共浴的曖昧場景,不難看出追光動畫早就有“官方搞姬”的野心,但對不少觀眾來説,披着異性戀之皮的偽百合,是難以接受的。

放眼全球的影視作品,官方暗戳戳“搞姬”、“賣腐”的作品不在少數,如《X戰警》中的X教授與萬磁王、《復仇者聯盟》裏的美隊與冬兵以及雷神與洛基,包括國內《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哪吒與敖丙,都是年輕人磕瘋了的CP。但這些作品中,官方都是在細節上留出遐想空間,並未在正式的人物關係上有任何拖泥帶水或模稜兩可的着墨。
就以《哪吒之魔童降世》為例,影片中敖丙與哪吒都是不被理解,或者説被孤立的存在,“異類”的標籤讓他們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官方在影片中從未有任何超出“友情”的表述,至於同人作品中的設定,則全是由粉絲髮揮。相比之下,《青蛇劫起》中小白的“性轉”,小白與小青的曖昧,在不少觀眾看來都更像是惡趣味。
《青蛇劫起》的感情線設定模糊,大概率是為了通吃異性戀與百合題材的紅利。但從“摻入變質百合糖非常噁心”、“真的難以接受偽百合”、“白蛇變成男的和青蛇搞曖昧是什麼鬼”等評論來看,追光動畫官方下場“搞姬”顯然充滿爭議。
一切內核皆為噱頭
不過,對《青蛇劫起》來講,不管是與前作的割裂還是官方“搞姬”,都不是最致命的,價值內核的缺失,才是《青蛇劫起》的核心問題。
不管是文學創作還是影視創作,涉及傳統神話故事時都需要對內核價值進行重新解構,或者説是包裝。因為一成不變的神話故事是缺乏新鮮感與想象力的。無論在哪個時代,能為神話注入現代新解,使其更契合當代表達,才是內容創作的高境界。
而且,所謂“新解”,一定不能浮於表面。
在《論雷峯塔的倒掉》一文中,魯迅便脱離了白蛇傳中人神妖的傳統框架,將白素貞解構為封建時代追求自由戀愛的被壓迫者,將殘酷鎮壓白素貞的法海解構為了特權階級的壓迫者,這便是對神話內核價值的新解。同樣,在《青蛇》中,徐克更是大膽藉助傳統故事框架,來探討人的情慾、色慾及愛慾。

此次,追光動畫也對《青蛇劫起》進行了包裝:將時下流行的“女性意識覺醒”這一議題與小青的故事結合。於是,《青蛇劫起》中“美強慘”成了小青的標籤,“弱小的男人靠不住”、“強大的男人會騙人”、“女人只能靠自己”成了小青的口頭禪,這看似都讓影片及主人公充滿了熱血“燃點”,但若細看,《青蛇劫起》的內裏是蒼白的。
《白蛇:緣起》中,追光動畫將男性與女性角色放在了一個相對客觀的平等環境中去塑造,因此許宣與小白都具有人物弧光,但在《青蛇劫起》中,所有的男性角色都成為了編劇的拉踩對象,他們不是廢柴、懦夫,就是負心漢、叛徒,這些設定都在為小青的“厭男症”服務。但是,通過污名化或弱化男性來凸顯女性,本質上是對觀眾的隱晦獻媚。

《青蛇劫起》中,一路喊着要自強的小青,唯一依靠自我力量的就是“戰勝法海”的片段。民間傳説中,青蛇為救白蛇,拜南極仙翁為師,苦苦修煉百年,才一舉摧毀雷峯塔,但《青蛇劫起》中,小青戰勝法海是在黑風洞這一虛空之界中通過意念完成的,這種唯心主義的戰鬥難以支撐起人物成長與蜕變的軌跡。
可以説,“女性覺醒”是《青蛇劫起》的一塊招牌,但遍觀全片,《青蛇劫起》只是在將神話人物與流行議題做簡單縫合。
在女權意識覺醒的當下,“女性議題”似乎已成為影視作品的財富密碼。和所有打着女性招牌的作品一樣,《青蛇劫起》沒有去探討女性在現代社會面臨的具體困境,沒有去深思女性獨立的真正意義,也沒有探討女性如何在男性凝視下實現平權,它只是空泛地喊着“女人要自強”,這與爽文套路沒有任何區別。

此外,《青蛇劫起》也將神話故事中愛憎分明、重情重義的小青“狹隘化”了。影片中,處於修羅城的小青就如同所有墜入修羅道的生靈一般,都信奉強者才能生存的信條,這種對“達爾文主義”的附庸,讓小青的人物魅力大打折扣。
其實,不論是犧牲人設都要向賽博朋克風靠近,還是官方“搞姬”、迎合女權議題,反映的都是同一個問題:追光動畫在創作《青蛇劫起》時失去了原有的自我與審美。所以它將賽博朋克、懸疑、古風、末日生存、大逃殺、佛教文化等統統雜糅在《青蛇劫起》中,又在異性戀與百合之間來回搖擺,以獲取更大的市場影響力和商業空間。
但是,在“國漫崛起”道路上,故事永遠是第一位的。比起以更多噱頭和花哨設定來“包裝”自己的IP,追光動畫或許更應該花時間去認真打磨一個真情實感的故事,找回做《白蛇:緣起》時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