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靜的頓河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1-07-29 23:50
頓河是烏克蘭的主要河流,衝突中的頓涅茨克就是以頓河命名的,頓河上的羅斯托夫索性把頓河的名字直接寫進城市的名字裏。《靜靜的頓河》是肖洛霍夫的名著,也是當年修正主義大毒草的典型。實際上頓河從來不平靜,這裏是斯拉夫人和韃靼人爭奪的地方,也是基督教勢力與奧斯曼勢力血戰的地方。現在,這裏是西方與俄羅斯衝突的前線。
6月30日,中國與烏克蘭簽訂了基礎建設協議,中國將幫助烏克蘭修建公路、鐵路、橋樑等。協議在7月4日公佈,使得所有人震驚。考慮到年初的馬達西奇事變、不久前美國解除對北溪2線的制裁和烏克蘭退出歐美40國聯署的要求聯合國到中國獨立調查新冠起源的提議,這一事態值得玩味。
烏克蘭與俄羅斯的關係一言難盡。在橙色革命後,烏克蘭向西方一邊倒,但西方承諾的大量援助並沒有如期而至,使得烏克蘭成為世界上少有的在去工業化的同時經濟持續萎縮的國家。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援助是有的,但附加了嚴苛的政治經濟改革條件,這樣的勒索式的援助已經在世界上很多地方證明適得其反。
最急需改革的國家也常處於最脆弱的狀態。不管外界推動改革的主觀動機是什麼,過激地用外力改變根深蒂固的生活方式和社會肌理必將引起激烈反彈,並最終扭曲改革。根本性的改革只能是內生的,首先需要建立的是有效的政府和經濟發展的正反饋。民生先行原則是中國經驗的核心,是超越意識形態和地域文化的,也正是西方要抵制的中國影響,因為這與西方鼓譟的民主先行原則是相競爭的。
中國不是為了與西方競爭才推行民生先行原則的,這是中國人在百年自我扶貧的摸索中得出的,也因此是接地氣的。自學成才的經驗特別咬肉,這正是中國道路的誘惑之所在。
烏克蘭的悄悄轉向引起震驚。西方以為烏克蘭已經“落袋為安”了,但煮熟的鴨子有要飛的意思。這有中國誘惑的因素,但西方的誤算是更大的因素。西方把烏克蘭與俄羅斯的敵對炒作到最大,以為烏克蘭就此像過河小卒一樣,只有傍西方大腿了。把馬達西奇撬掉後,以為中國這頭也堵死了。沒想到中國沒有遵循克勞塞維茨,反而運用起毛澤東的游擊戰十六字訣: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不管如何粉飾,儘管西方陣營里歐美有別,中國與西方已經互為對手。歐美依然強大,歐美還掌握着話語權,軟硬總體實力都超過中國。但中國崛起也是不同於歷史上任何大國的崛起,不僅中國與西方的利益和發展高度交織,中國崛起也主要是經濟的,而不是政治或軍事的。這使得中國崛起中競爭多於對抗,為運用十六字訣創造了條件。
在烏克蘭問題上,西方利用影響迫使烏克蘭凍結馬達西奇併購案時,中國並不正面硬頂,或者一味用高壓逼迫烏克蘭轉向。這就是敵進我退。中國還是與烏克蘭發展互惠的經濟關係。在烏克蘭與俄羅斯的傳統貿易關係破裂後,中國成為烏克蘭最大的貿易伙伴,而不是歐盟或者美國。在馬達西奇之後依然如此。這是敵駐我擾。在西方始亂終棄時,烏克蘭成為中國最大的玉米供應國,這是敵疲我打。美國要穩定與德國的關係,縮短與俄羅斯的戰線,好集中力量對付中國,因此撤銷了對北溪2線的制裁,但這嚴重損害了烏克蘭的利益,烏克蘭有可能因此損失潛在的天然氣過境費和反制俄羅斯的僅有把柄,中國在這時簽訂基礎建設協議,這是敵退我追。
世界上的事從來不是直線發展的。烏克蘭很可能會有反覆,中國也會留後手。再有歐美相逼,就再來一輪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嘛。時間在中國一方,勢在中國一方,螺旋形上升也是上升。
爭奪烏克蘭並不是中國的目的,這在地緣戰略裏是爭奪緩衝區。理想的緩衝區在核心區之外,緩衝區外是無人區,這樣緩衝區達到一定程度就可以穩定下來。在現實中,自己的緩衝區與對方的緩衝區重疊,無人區實際上不存在,所以緩衝區的爭奪和易手就是持久的主題。
中國崛起是經濟的,所以緩衝區也是經濟的。大中華是核心區,一帶一路是直接緩衝區,烏克蘭這樣的就是外圍緩衝區,準備時刻放棄和重奪的。中國不爭霸,但歐美要扼殺中國的崛起,中國只有奮起反扼殺。
在烏克蘭問題上,俄羅斯因素永遠近在陰影裏。俄羅斯對烏克蘭的現狀是痛心的,也是無奈的。克里米亞在歷史上並不是烏克蘭的一部分,克里米亞人口也是俄羅斯人佔壓倒多數,在克里米亞要求加入俄羅斯的時候,俄羅斯果斷接受了。但頓涅茨克和盧漢茨克在歷史上就是烏克蘭的一部分,那裏的俄羅斯人也不佔壓倒多數,要求加入俄羅斯的時候,俄羅斯並沒有接受。俄羅斯並不想蠶食烏克蘭,也沒有這個牙口,但俄羅斯更不願意看到烏克蘭徹底倒向歐美,烏克蘭加入北約將是打破俄羅斯底線的,但真要發生,俄羅斯並沒有多少辦法阻止。
對於烏克蘭來説,情況相似。克里米亞在較遠的歷史上不屬於烏克蘭已經不重要了,但在並不久遠的歷史裏是烏克蘭的一部分。吞下的再要吐出來,總是痛苦的。烏克蘭無力單獨對抗俄羅斯,西方只是把烏克蘭作為對抗俄羅斯的棋子,根本不考慮烏克蘭的利益,這一點在2014年失去克里米亞和東烏衝突以來已經很清楚了。烏克蘭沒有牙口奪回東烏,更沒有牙口奪回克里米亞,但東烏要是徹底倒向俄羅斯,這是打破烏克蘭底線的,但也是烏克蘭實際上無能為力的。在對東烏實際失控的時候,西方靠不住,只有通過中國與俄羅斯溝通,才能對東烏形成最低限度的管控。
俄羅斯並不願意看到中國進入俄羅斯的傳統勢力範圍,比如俄羅斯對中國進入中亞就是很牴觸的。但在自己對烏克蘭根本失控的時候,中國的影響力和調停力至少比歐美的要好,是兩害相較取其輕。中國如果能把烏克蘭拉離歐美,俄羅斯是樂見的。
中俄之間到底算盟國,還是非盟國,這是複雜的問題。比如説,中俄一方面高調宣稱兩國關係處於歷史上最好的時期,中俄聯合軍演的深度、廣度和頻度只有在主要軍事盟國中才常見,但一帶一路在俄羅斯基本上沒有推動起來,儘管俄羅斯的交通、能源、通信等基本建設需求強盛。俄羅斯推動非美元化,但並不熱衷加入人民幣經濟圈。俄羅斯樂見中國在一定程度上充當離岸平衡手,但只是對自己的境外影響力大幅度滑落的現實的承認。
對於中俄的現狀和未來,其實兩國都保持清醒,誰都不是懷春少女。
另外,烏克蘭對馬達西奇案只是凍結,並非取消,是否可能出現變數還不一定,儘管中國對馬達西奇的熱情已經消退了。中國曾經需要馬達西奇這樣的枴棍,但中國已經過了這個階段了,而馬達西奇在停滯不前中已經枯萎了。以為中國離開枴棍就爬不起來本來就是西方的誤判,這樣的誤判也影響了烏克蘭,以為奇貨可居。這個錯誤的代價是沉重的,只有希望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了。
烏克蘭也是新東歐的代表。由歷史造成的特別強烈的反共情節使得不少東歐國家都以徹底實用主義態度對待與中國的關係,一方面要求中國給好處,另一方面隨時準備轉身把中國賣了。中國並不天真,不急於發展短線的經貿關係,而是從長線的基礎建設入手,泡妞就要泡成老公,別想一夜情的好事。所以在一段時間裏,中國與東歐的基建合作會加大力度,烏克蘭是入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