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導演柯文思新作《柴米油鹽之上》，這集講了位上海雜技演員的故事_風聞

經典影片《霸王別姬》中，主角程蝶衣自幼經受艱辛訓練，終成一代京劇名伶。“名角”們大都有相似之處，他們憑藉自身天賦和超出常人的堅韌，最終完成人生飛躍。

兩屆奧斯卡獎獲得者、英國導演柯文思，沉浸紀錄片行業40餘年。他堅信一個道理，好的紀錄片講述普通人的故事，真實和共情才是打動人心的關鍵。

柯文思對《霸王別姬》印象深刻，其中京劇演員所要經受的艱苦訓練給了他很大觸動。拍攝《柴米油鹽之上》時，上海雜技界名角王懷甫的故事引起了柯文思的興趣。

“我們都知道，中國雜技演員是全球最好的。對很多窮人家孩子來説，這是他們走出貧困的路徑。我覺得我們應該講這樣一個故事。”柯文思認為，王懷甫展現了中國人為了過上更好生活所付出的堅韌和情感。

01

不練雜技你能幹什麼呢？

1985年出生的王懷甫來自河南雜技之鄉濮陽，是《戰上海》雜技劇的男主角。

《戰上海》是上海雜技團傾全力打造的一部大型紅色海派雜技劇，故事跌宕起伏，配備了頂級的燈光和舞美，具有非常高的藝術觀賞性。

35歲對於雜技演員來説已是高齡，但《戰上海》不僅將王懷甫的職業生涯推到頂峯，於他而言還有着特別的意義。從貧困家庭裏一路走來，他憑藉自身的天賦和努力，期望成為一名雜技藝術家。

王懷甫與雜技的故事始於8歲。他家境貧寒，父母都是農民，除了做零工和種田外再無收入。父親認為兒子一門手藝傍身才有出路，恰好有親戚是雜技學校的校長，思慮再三，他決定把小懷甫送過去。

雜技學校一年學費一萬五千元，每天電焊收入一塊多錢的父親咬牙賣掉家中值錢的物件，只為了能讓兒子靠這門技藝走出“農門”。

**雜技學校裏訓練的日子無法簡單地用“辛苦”二字形容。**事業有成的王懷甫回鄉拜訪母校時，看到學校訓練室的大鐵門仍心有餘悸，“我對這個鐵門是有陰影的，老師下了班之後就把鐵門一關，我們吃喝拉撒就全在宿舍裏。早上老師來上班了，就把這個鐵門‘砰’地一聲打開，我們一天痛苦的生活就開始了。”

他站在小時候排練的舞台上，似是懷念、似是感慨，“來這裏基本就沒有什麼歡聲笑語了。這裏聽什麼聲音最多？一個是老師的喊叫聲，還有就是我們同學的哭叫聲。” 

超負荷的訓練，跟不上的營養，讓小小年紀的懷甫大把大把地掉頭髮。一天他實在受不了了，跑回家裏跟父母哭訴，想放棄。在小村莊裏苦了一輩子的父親難得地硬起心腸，“不練雜技你能幹什麼呢？”母親提及這段往事，依舊哭得十分傷心。那時，小懷甫每次回家，她都會説：“媽媽對不起你。”

小懷甫回家從來報喜不報憂。家裏條件差，小懷甫也從不提物質條件方面的要求。每次母親問他老師有沒有打過他，小懷甫都説沒有。儘管心疼孩子，母親能做的也只是偷偷抹眼淚，望着門外依依不捨離家的男孩，想開再想開一些，“孩子受罪也得熬，熬到哪就走到哪，以後有出息了就能掙錢、能享福了。”

02

寧可每天只喝一口水，我也學雜技

等小懷甫長大一些，他漸漸明白了雜技對自己的人生意味着什麼，“寧可我每天只喝一口水，我也得學雜技。”

小懷甫很爭氣，8歲學雜技，11歲就開始參加河南省內比賽，獲獎無數。如今35歲的他站在最初的舞台上，感慨萬千，“第一次有觀眾的上台演出，就是在這裏。第一次感覺這個舞台很大很大，包括旁邊的鐵門，都感覺它很大。現在再進來呢，突然感覺它好小哦，好小哦。”

1998年，王懷甫被選送至美國迪士尼樂園表演，為期一年。在美國的那一年裏，他賺到了學雜技以來的第一桶金，折換成人民幣有一萬多塊錢。

後來上海雜技團來濮陽雜技團招生，團長從那一批人裏挑了十幾個苗苗，王懷甫又是其中之一。畢業後，王懷甫選擇留滬。他的雜技事業開始綻放光芒，很快在團裏打出了名氣，成為上海雜技團的“台柱子”。

在上海，事業步入正軌的王懷甫還收穫了愛情。他與妻子相識相戀、結婚生子，組建了屬於自己的幸福家庭，在大上海紮下了根。

如今，王懷甫已經習慣於開着車帶着家人飛馳在大都市平坦的公路上，但只有濮陽的土路，始終延伸向家的方向。

多年來，他一直有個難以釋懷的遺憾，因為在外演出，沒能在爺爺去世前見最後一面。

爺爺去世時，王懷甫重新審視了自己的生活。多次説服父母從河南農村搬來上海無果後，他意識到，分隔兩地，每見父母一面，就意味着見面的機會又少了一次。他越發珍惜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不希望同樣的遺憾發生在父母身上。

王懷甫説，五歲時他還不認識字，兒子這個年齡時已經可以背60首唐詩，還會英文。他感慨，更好的成長環境和教育機會讓孩子的生活和思想軌跡與自己截然不同。

他決定常帶兒子回農村看望爺爺奶奶，也讓兒子聽聽自己小時候的故事，“你最起碼要知道，你的爸爸是在哪裏成長的，你的老家是在哪裏的。” 

王懷甫領着兒子走進自己小時候住過的房間。空蕩蕩的土房子佇立了幾十年，屋內現在只餘一個土炕，斑駁的牆上附着幾張畫報。這就是他曾經住過的屋子。

王懷甫試圖向兒子論證，相比自己，兒子現在的幸福生活是多麼來之不易，“每次回到這兒我都會感慨我很幸運，趕上了一個好時代。我兒子現在還太小，他還不能理解，他現在習以為常的生活有多難得。”

王懷甫努力地打拼出新生活，仍未能和自己的“精神故鄉”脱鈎。留守家鄉的父輩是他心靈深處的牽掛，他也希望能將自己的奮鬥精神傳承給下一代。

03

當一輩子演員

舞台上的王懷甫身姿筆挺、眼神堅定，聚光燈照耀下整個人都散發着奪目的光芒。只有他和妻子才知曉，舊傷就好像自己職業生涯頭頂掛着的靴子。

王懷甫進入雜技行當，已經過了20多個春秋，當年被選中的孩子裏，選擇留在上海的只有四人，如今還在舞台上從事演出的只剩兩個人。

他也曾彷徨、搖擺，考慮是否應該退居二線，但他不想留有遺憾。《戰上海》彷彿天降的機會，賦予王懷甫事業回春的活力。他像一個小學生，重新領悟新的表演形式，汲取更與時俱進的表演知識。

他希望自己的表演能走進觀眾內心，這是他始終努力的方向。在舞台上，他彷彿與角色融為一體，自然生動的表演將故事的魅力傳遞給觀眾。

王懷甫説：“如果一輩子我可以當演員，那我就一輩子當演員。”影片最後，懷甫將父母接來上海，觀看自己《戰上海》的演出。他的父母在觀眾席上激動地拍手，神情是驕傲的。

這就是王懷甫經歷的小康故事。**他説：“我現在很幸福，爸爸媽媽也很健康，老婆孩子也都很好……我覺得這就是小康。**幸福，過上好日子，這就是小康。”

△第三集《懷甫》柯文思導演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