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季書評:《來自上層的革命——蘇聯體制的終結》_風聞
已注销用户-俺爱吃小熊粥!2021-07-29 12:49
台灣詩人鄭愁予有一首詩,寫蘇聯紅旗落地之時,沒流一滴血(十月革命卻是真槍實炮的戰鬥)。言外之意:共產主義是殘酷和不人道的。就詩論詩,它只觸到了事情的表面特徵,雖然是一個重要特徵。詩人侷限於他的人道主義立場因而不可能瞭解:“不流血”只因為那是一場政治革命,來自上層的革命。
“來自上層的革命”(或自上而下的革命)即不觸動社會基礎的革命,簡言之,政治革命,而非社會革命。社會革命“是人對非人生活的抗議,因而採取了整體觀點。”它必然同時是政治革命。而超離社會基礎的政治革命僅僅是個別的階級、階層或集團爭奪政治權力的鬥爭,其結果是:“靠着犧牲社會本身的利益,在社會上組織了一個統治階層出來。”(馬克思《論猶太人問題》)
具體地説,蘇聯體制的終結,包括聯盟的解體,是合乎蘇共官僚集團利益的選擇,而非勞動人民的意願。這是《來自上層的革命》一書的主要結論之一:
“大部分身居要職的黨—國精英,以及其他重要的官方組織,從擁戴社會主義轉向了擁戴資本主義。……他們認識到從社會主義轉變成資本主義能使他們變得更加富有。”
“威爾私下結識了許多蘇聯知識分子和社會精英,這些人大多玩世不恭。……我們的結論是,蘇聯體制的瓦解,不是源於與經濟崩潰一道而來的羣眾暴動,而是源於其自身的統治精英對個人利益的追逐。”
本書的另一重要結論是:“讓蘇聯走到盡頭的,是一種特殊的社會主義類型——即那種非民主的、強制性的、經濟組織高度集中的社會主義。”它取得了一定成就,在沒有導致嚴重的貧富分化的情況下實現了快速的工業化。“但它離馬克思和歷代西方社會主義者所想象的全民擁有和控制社會生產組織的體制太遠了。”
其實,俄國革命家托洛茨基很早就給蘇聯官僚下過“玩世不恭”的定義,並且指出,此種變質的社會主義國家,除非通過來自工人階級的政治革命以達到真正的社會主義,否則就會通過反革命走上資本主義道路,因為“特權若不能傳給子孫,就只有一半的價值”。
1991年5月對俄羅斯歐洲地區展開的“民意調查結果表明,大多數人支持民主社會主義。……只有不到1/5的人説他們喜歡那種相對無管制的資本主義。”(亦所謂自由資本主義)。P183
可見,選擇走市場經濟和資本主義道路的並非蘇聯的勞動人民,而是整個官僚階層和知識份子階層。紅旗落地之後,正是原先的統治集團和改革後的新富通過將國營企業私有化、官商勾結而大發橫財,控制了國家的經濟命脈,佔據政治前哨,全面操縱傳媒和輿論,從統治集團上升為統治階級。於是,“不流血”的政治革命迅速轉化為社會反革命。
然而,這場革命的“不流血”,卻有賴於工人階級在政治上的迷惘、麻木,和消極態度,這不僅緣於幾十年來的政治高壓,還緣於生活水平的逐漸上升,以及工人相對較高的社會地位——就業、收入、免費教育和福利保障,跟上級討價還價的能力,等等。但這些還算不上社會主義,因為,工人階級並不擁有對國家財產的控制權,產品分配權,充分的政治自由和權利,他們遠不是社會的主人。
《來自上層的革命》對蘇聯體制、戈爾巴喬夫的改革、休克療法的前因後果都有着極為詳實而精到的分析,但是,對舊體制的批判並沒有使作者掉進社會主義已經失敗或歷史終結之類的陷阱。作者沒有像那些戴着主流意識形態墨鏡的知識份子那樣,泛泛談論獨聯體的政治、經濟、戰爭,僅僅着眼於政權更迭,或是嘆息俄羅斯之淪為二流國家,卻幾乎不曾關心過蘇聯勞動階級每下愈況的命運。相反,在全書結尾處他們寫道:“蘇聯建設社會主義的經驗及其破滅的最重要的教訓是:我們不是處在社會主義挑戰資本主義的終點,而是處在這一挑戰的開端。”
(《來自上層的革命》,【美】大衞·科茲 弗雷德·威爾著,曹榮湘 孟鳴歧 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7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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