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看完開幕式喊“退錢”,竹內亮親歷東奧後喊“貴” | 前線專訪_風聞
懒熊体育-懒熊体育官方账号-从商业财经角度来解读体育事件,还原一个好故事2021-07-30 10:24
“亮叔,你老鄉奪冠了!”
“啊,南京人嗎?”
屋內的人成功地被竹內亮逗樂了。東京奧運會MPC中國體育的訪談室,竹內亮指揮着年輕的中國攝像師阿皓拍攝訪談室的各種細節,“這些奧運會紀念品都是你們剛來時買的?”他指着掛在牆上的印有五環標誌的扇子。
竹內亮的問題很多,嫺熟的中文裏偶爾蹦出“沒毛病”、“無語”,他自然地抓起桌子上的餅乾放在嘴裏:“我早飯沒吃呢。”
定居南京8年的日本紀錄片導演竹內亮,因紀錄片《好久不見,武漢》和《後疫情時代》被中國外交部點贊而一舉成名,實際上他一直用鏡頭記錄在中國生活的日本人和在日本生活的中國人,他的微博早在幾年前就已有近百萬粉絲。三個月前,他出版了專著《我住在這裏的N個理由》。
“當然是因為我老婆,如果不娶她,我根本不會去中國定居。”娶了南京姑娘的竹內亮,2013年來到中國生活,那並不是他第一次中國之行。而且他似乎和奧運有緣,2008年奧運會來中國拍片,而現在他忙着趕製有關東京奧運會的紀錄片。
▲竹內亮和中國妻子趙萍。
他6月回到東京。“不是回,是來,我現在去中國才叫回國。”竹內亮糾正我。奧運會開幕前一個多月來到東京的千葉人竹內亮,已經被採訪搞得焦頭爛額——東京奧運會組織就一個字“亂”,“各種亂,”他天天和同胞吵架,“找人找不到,採訪誰也聯繫不到,沒有任何經驗的樣子,可日本已經搞過3次奧運會了!”中國已經5G了,日本人竟然還在爭論是否繼續使用傳真,到哪裏網絡都慢得離譜;一個自費來日本參加火炬接力的中國人,隔離了14天后被告知不能跑了,只能從他手裏遞給下一個人,為了這一個動作,他回去還要隔離21天。
“開幕式完全沒看明白,160億日元、10億人民幣啊,都花哪去了?我們日本人一片罵聲。”他在開幕式賽場外拍攝了很多老百姓抗議奧運會的畫面,“都在罵警察混蛋,醫生護士也來了,抗議奧運會讓疫情擴散。”
我打斷他:“日本奧委會官員樂觀估計,民眾會隨着日本選手奪得金牌而慢慢支持奧運會的。”竹內亮搖頭:“很懷疑。”他又舉了個例子,東京奧運期間,環城高速公路費從過去的1230日元漲到了2230,“幾乎翻倍了,太貴了!為了給你們讓路,可外國人來的不多啊。”
讓竹內亮感嘆“太貴”的不僅僅是高速公路費,還有新聞中心的伙食。儘管如此,他依然搶着買了單。當阿皓猶豫着餐廳裏是否允許拍攝時,竹內亮老練地教訓他:“放低一點,別説話,偷偷錄着。”近來的許多拍攝,因為他拿着攝像機而被日本奧運工作人員阻止,而別人用手機卻不聞不問,這樣的遭遇讓東京人竹內亮大為光火。
▲本文作者李響對話竹內亮(左)。
對於東京奧運會竹內亮期待了很久,原本想着可以向中國朋友們展示一下自己的家鄉,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這些日子他向中國媒體記者抱怨日本“保守落後”、“效率低下”,日本人“規矩多”、“僵化”……他的新聞證件權限範圍只有MPC和IBC,他無法去任何場館拍攝比賽,因為空場甚至都沒法坐到觀眾席。阿皓已然被他逼瘋,竹內亮對於細節的追求太執着,他認為這是竹內亮區別於中國人的地方,也是他能觀察到的亮叔保留的唯一“日本特色”,除了這一點,他和中國人沒什麼兩樣。
飯後一顆煙,竹內亮的習慣很中國。他溜達到門外定員6人的吸煙區排隊等候,抽煙時被兩個中國人認出來要求合影,他欣然應允。竹內亮的知名度在武漢紀錄片播出後迅速躥升,被稱為網紅導演,目前微博粉絲將近500萬,在其他社交媒體上也受到國人的追捧,他接受了數十家媒體的採訪,甚至登上了雜誌封面。突如其來的名氣讓竹內亮迅速成為廣告商追逐的對象,他越來越忙,“雖然是好事,我畢竟要養活我的團隊,但找我的人太多了,忙不過來。”
竹內亮在成田機場拍攝的中國女排抵達日本的視頻,儼然被當成現場記者的第一手消息被中國多家媒體和社交平台轉發,在他的計劃裏,不只運動員、媒體工作人員和當地人,甚至被中國媒體僱傭的臨時化妝師,因為要為前來錄影的冠軍選手化妝,也會成為他的採訪對象。
除了跑步和打乓乓球,竹內亮不是個運動達人,也並不關注體育賽事。奧運會前他只聽説過郎平和馬龍的名字。東京奧運會忙於拍攝的竹內亮沒有時間觀賽,哪怕坐在電視機前,所以只能説如果,如果中國隊和日本隊在某個項目中相遇,他並不介意誰是最終的贏家,基於歷史原因而被國人賦予了特殊意義的“中日對決”,他一無所知。
對於那段歷史,竹內亮從未避忌。他帶着前來南京旅遊的日本朋友去參觀大屠殺博物館,也剛剛看了電影《八百》。他居住的城市是那段歷史中最敏感的一個地點,他也曾聽説,很長時間裏自己的同胞在南京謊稱韓國人,更不敢開口講日語。過往的年月,他卻幸運地從未受到當地人的白眼,而在中國的其他城市碰到出租司機因為他是日本人而拒載。
做了父親的竹內亮最擔心的是孩子在校園裏會碰到類似的事情,然而出乎意料,至今還未發生,老師和同學對他和孩子相當友好,當然他的兩個兒子還在讀小學,歷史課講的不多。他已經被孩子們繁重的課業折磨得崩潰,如果一定要説他最反感中國的地方,那就是應試教育和他承擔不起的國際學校收費。
他喜歡中國人的隨意、開明,甚至用“好玩”來定義,“日本人眼中卻正相反,他們認為中國封閉落後、貧窮,中國人素質低。”8年前他的中國妻子曾被他的同胞輕視,竹內亮至今耿耿於懷,“中國人是有很多毛病,隨地吐痰、橫穿馬路、加塞兒,點菜點一大桌,不過現在這樣的人越來越少。”
竹內亮非常期待明年年初的北京冬奧會,他打算再拍一部紀錄片,“記錄疫情之下中國如何辦奧運會,也讓我的日本朋友們看看比2008北京奧運會時更加強大的中國。”
“我是不是一直在吐槽?”滔滔不絕的竹內亮似有所悟,然後垂頭冥思苦想,“嗯,唯一的正能量大概就是殘疾人設施。”開幕式體育場內有導盲犬專用廁所,一塊小草坪,一個志願者拍到發給了他。
他沒有過改變國籍的念頭,僅僅領了中國綠卡。他還打算疫情結束後在東京開一個鴨血粉絲湯店,他的一個朋友開的蘭州拉麪生意火爆,天天有人排隊。他對自己身份的認定仍然是日本人,雖然你可以開玩笑地説他一半日本人、一半中國人,但如果“非常認真的説”,他“要考慮”。
我告訴他,之所以那麼多吐槽,也許他是“愛之深,責之切”,他似懂非懂。他反客為主地採訪我,以往奧運會是否也會碰到這麼多問題,在聽到肯定的答覆之後,張大了嘴巴:“我還以為只有東京奧運會如此呢!”然後,我給他講述了里約奧運會等冠軍等到夜裏3點,媒體大巴車遭到槍擊,開玩笑的教育他:“作為一個記者,要negative和 positive兩者兼顧,才能保持理性客觀。”
《好久不見,武漢》等紀錄片在油管上的評論並不完全正面,有人質疑竹內亮找到了“財富密碼”,成為了“工具”。對此,他在我們的對話中堅決否認。竹內亮當然不是一個純粹的記者,更不知道人咬狗和狗咬人的正面、負面之爭。
▲著名導演北野武很不喜歡東京奧運會的開幕式。
日本知名紀錄片導演原一男曾坦誠,完全客觀的紀錄片是不存在的,他拍攝的日本水俁病患者追索賠償的紀錄片《水俁曼荼羅》於去年夏天在上海國際電影節首映,適逢福島核廢水排放事件,引發轟動。引用原一男的話就是“導演不能保持中立,必須帶着明確的目的”,他老鄉竹內亮的目的明確——讓世界看到一個他眼裏的中國,他眼中的東京奧運會,雖然可能片面,但一定真實。
東京奧運紀錄片將於奧運會結束的第二天全平台發佈,時長尚未確定,預計70分鐘左右,而截至現在已經拍攝了100多人、累計50多小時的素材,紀錄片沒有和任何平台簽約商務合作。
隨着近來南京疫情的爆發,令竹內亮開始為家人擔憂。我給他提了一個建議:“如果可能,回去之後拍一個疫情之下歸國人員隔離和封城後的南京的紀錄片吧。”他回答:“我也是這麼想的,不愧咱們都是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