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手暴虧662萬、全家蝸居老破小，我只給孩子換來一個“渣小”_風聞
显微故事-显微故事官方账号-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都不普通。2021-07-30 10:29
那些舉家出力購置學區房，希望給孩子換一個牛小的家長們，現在都怎樣了？
不久前，討論已久的“多校劃片”在北京西城實行，打破了很多人的幻想。
那些在2020年7月31日入學政策實施後重金押寶西城頂級學區房家庭的孩子，面臨着被調劑到周邊普通學校的情況。
再後來，“731政策”被全國家長們視為學區房變天的風向標。
一方面，很多企圖通過學區房投資、炒房的人認清現實，對“學區房只漲不跌”的信仰崩塌。
但另一方面，有些耗盡全家財力購置學區房，打算為孩子博一個光明未來的家長們也“竹籃打水一場空”，既失去了優秀學校的入學資格，也遭遇了“一購房就虧損”的局面。
緊接着，上海、廣州、深圳等多個一線城市紛紛推出和學區房有關的新政，深圳一學區房在政策後甚至狂降662萬元。
“花大價錢置換的學區房，孩子卻被調劑了”、“買了學區房，卻因學區政策朝令夕改，導致年限不夠、或因二户三户之差面臨統籌”，諸如此類的情況屢見不鮮。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的就是一羣購置學區房的家長們，他們之中：
有的人為了給孩子更好的教育環境，先是赴海外生子，沒想到遭遇疫情依然需要回來置辦學區房，緊接着又趕上了學區房政策，最終斥資千萬只換來了一個普通小學的入學資格；
有的人在政策頒佈前購置了學區房，佔用了自己的購房名額，最終孩子不僅上不了重點學校，全家也只能蝸居在“老破小”；
有的人本身是北京西城區學區户口，但依然想給孩子博取一個更優質的學校，被中介哄騙購置了學區房，結果重資置換房產後反而降低了原有的生活質量；
還有的人雖然有優質學區，但並不看好學區房的未來，認為孩子的教育主要還是需要依靠孩子自身、以及當地的高考環境，否則學區房只會變成孩子身上無形的、無法承受的壓力。
以下是關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文 | 蜜斯桃、錢芳琳、施嘉翔、馬孔多、王佳佳
編輯 | 卓然
“美國兒子”上不了海淀牛小
“疫情、731政策、創業失敗，
我花千萬也換不回孩子的好教育了”
陸永安 北京 42歲
購置海淀世紀城金夕園學區房
花費上百萬拿下學區房，最後只能被分配到普通學校，對家長們而言，那天價的學區房又有何意義在呢？
前幾年，我所在的公司前途光明，手上也有了些積蓄，讓我開始計劃起家庭的未來。
為了讓孩子不輸在起跑線上，接受更好的國際化教育，我花費50多萬元帶着媳婦遠赴美國生產。
兒子一出生就是美國户口，這並不是我不愛祖國，而是，
作為非京籍户口，想要在北京立足，孩子上學就是這個家庭“天大”的事情。
為此，我們夫妻做足了打算。我一心努力賺錢，全圍繞着這個家。
原本想着兒子從小可以讀私立幼兒園、小學和中學，等到再大一些就送出國，接受國外教育，這樣就一勞永逸了。
可沒曾想，一場疫情打破了我的出國夢。
現在可倒好，兒子眼看要上學了，疫情來臨，國外的情勢遠不如國內安全。
我思慮很久，終於下定決心，除了牟足勁賺錢，還外加全家東拼西湊了750萬買了一套位於海淀世紀城金夕園的學區房。面積雖僅有80平，但兒子上學總算是有着落了。
剛以為平穩着陸了，卻天降噩耗，各城區多校劃片政策出台，首先從最為嚴厲的西城開始。
圖 | “731”政策文件
按照北京西城區的政策原文：
自2020年7月31日後法定監護人在西城區取得房屋所有權證書的家庭，適齡兒童申請入小學時，不在對應登記入學劃片學校，全部以多校劃片方式在學區或相鄰學區內入學。
自2020年7月31日後户籍從本市其他區遷入西城區的個人居民户籍適齡兒童申請入小學時，不再對應登記入學劃片學校，全部以多校劃片方式在學區或相鄰學區內入學。
我買的學區房在海淀，卻恰巧卡在“731”這個時間節點上，顯得萬分尷尬。
西城區家長如火如荼，海淀區的家長也如驚弓之鳥。大家一開始還只是抱着僥倖的觀望態度，覺得不會輪到自己，該不會那麼倒黴吧。
這段時間最讓我恐慌的就是一位西城區家長的説辭，她説，上千萬買到西城學區房，孩子居然被調劑到“渣小”，悲憤之中，竟然大病一場。
還有一位我認識的朋友，説孩子被調劑到了4公里外的校區，本來是為了方便上下學接送節省時間，顯然現在竟然又生出了很多不便和麻煩。
新買的學區房故意把孩子調劑到“渣小”，就是因為要打壓炒房。我時常也在思考一個問題：
如果所有的教育水平都是均等的話，誰在會在意是不是學區房呢？
為了吃下定心丸，我諮詢了海淀區某中介門店的經紀人，他表示西城政策影響出現後，很多人都擔憂明年房價會下降，想趕在最後的窗口期把房子賣掉，家長們都很焦慮，但也只能任之僥倖一博。
對於每個家庭，孩子的事情就是頭等大事，未來會會被調劑到哪個學校，真的是“要命”的事情。
兒子很愛學習，他經常問我，爸爸，我是不是以後就可以和鄰居小宇一起去**附小啦，以後我也要像表姐一樣上清華大學，每次聽到這個我就很難受。
疫情之下，不光是阻斷了我的“出國夢”，我所創業的公司的最後一筆投資也出了新狀況，公司被迫破產，我也沒了收入。
我的妻子為了照顧家庭近幾年都沒有工作過，現在我只是想先找份工作任職，至少續上保險。
未來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希望能夠平安渡過難關。
政策出來後我直接“躺平”
“最高爆跌45萬，
想到一輩子可能住老破小絕望了”
向楠楠 上海 40歲
購置浦東金橋新村學區房
3月16日，上海出了中招政策，看到**“名額分配綜合素質錄取”**時，我感覺到天旋地轉。
規定中説：委屬實驗性示範高中分配的名額要佔總數的65%，區屬實驗性示範高中的要拿出50-65%來參與分配，其中30%分配到區，70%分配到校。
也就是説，重點高中一半的名額，強制給了其他普通中學。
這意味着，我想讓孩子升好高中的機會增加，多花了100萬置換成了對口優質初中的老破小學區房，但實際上留在牛中的孩子，學生數量不減，錄取名額少了，升學壓力更大。
相反，去普通初中的孩子，只要成績排在學校前列，哪怕成績只有牛中的中等水平，也能進入好高中。
此外，房子對應的“牛中”優勢沒有了之後出手困難，想要通過置換方式住回條件好一點的房子，在現有的購房政策下，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2018年，孩子剛上小學時，我還沒提前儲備學區房，我孩子被劃分到一個普通小學。
身邊有人勸我們提前給孩子做打算，“上海初升高升學率只有50%，要提前抓緊，一般要提前5年準備”。
經過2016年的房價猛漲後，我和先生決定趁着房價還沒漲起來給孩子換一套對應公辦初中的學區房，避免以後民辦初中錄取時搖號沒選上，進不去好初中。
上海的學區房分為幾種，按照牛小和牛中，菜小和菜中可以有多種組合。
其中，“牛小加牛中”最貴，比周圍不帶學區的房子，一平能貴上5、6萬，一平數十萬的老破小就説的這樣的房子。
由於資金有限，我和老公商定後，決定賣掉原本的住宅，用7成首付、第二套資格，以置換的形式，2018年在浦東金橋新村花400萬元買了一套面積60多平的對口浦東實驗中學的房子。
這是一套典型的“菜小+牛中”的房子，房子始建於90年代，外觀的的牆皮幾經翻新但還是陳舊，還隱隱有股腐味。
但是為了孩子，我們覺得值——上海的初升高升學率在50%左右，如果中考考不好，那麼只能讀職中，所以大部分家長都希望孩子能讀個好初中，然後從衝個好高中。
我們當時心想，住幾年，等孩子上初中後賣了就行了，反正學區房不會降價，到時候再攢點錢置換回次新房。
但是3月16日的中考招生出來後，不少學區房價格下降（不少家長可能打算置換一個普通的小區），最高的降低了45萬，大部分都是帶牛中的學校。
圖 | 我在朋友圈看到的降價圖
要知道去年10月、11月，上海的學區房還狠漲了一波——大家都覺得學區房不愁賣，短短2個月漲價100萬的老破小也不少見。
儘管孩子還有2年才讀初中，還有5年才中考，但是這個政策讓我心聲憂慮——這代表了學區房可能不好賣了，畢竟上海的政策都是要提前至少3年關注的。
家長羣裏，專門研究中招的老師説，小面積搖號上學已經成趨勢，這個模式在武漢早已經開展了，就是防止炒熱學區房的。
圖 | 家長羣裏的消息
如果真的實行，則意味着我們這套原本對口“牛中”的房子徹底失去了優勢。
這次置換學區房已是我們第二次置換房產，如果想再出手置換稍微條件好一點的户型，則是第三次買房，需要全款。
這幾年上海的房價漲幅巨大，全款買一個品質的次新房，已經遙不可及了。我想到一輩子可能都要住老破小，心裏就更絕望了。
“紅廟小學”變成了華嘉小學
“廚房漏水，全家掏空錢包，
結果孩子還是沒能上牛小”
曹魏行 37歲 北京
購置西城區樹蔭衚衕學區房
我是個地道的北京人，但這不妨礙我依然很發愁孩子的入學問題。
我們一家住在西城區宣武門，在教育上我們和“海淀媽媽”、“順義媽媽”相比佛系很多。
不過，學校優劣確實決定了孩子未來的前途，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我也希望能給孩子最好的教育。
能不能上車優質“學區房”，就顯得非常關鍵。
研究了一圈，我看中了樹蔭衚衕。在和中介諮詢的過程中，中介信誓旦旦地給他們擔保：“至少是紅廟小學，要麼就是實驗二小，不可能往北劃分的”。
在這過程裏，雖然我早已清楚駭人聽聞的“731”政策（網上流傳在這以後買房的家庭大上不了片區內的對口小學），但我還是不信邪，心想就近派位仍然是北京學區房的“優良傳統”。
**“只要有希望，就要嘗試一下”，**心中的賭徒心理着促使着我梭哈了全部錢款。
為了湊齊買房的金額，我咬牙把家裏僅有的一套房子全款賣掉，孩子的姥姥姥爺、爺爺奶奶，還有我和丈夫，都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積蓄，出資購買了樹蔭衚衕裏的一個“老破小”。
雖然這套房子在城區，比之前的交通便利得多。但這套房子確實太小了，房齡不知道多老，物業一塌糊塗，入住不久廚房的水管就漏了。
可為了孩子的學校，我還是執着地認為自己做的一切都值得。
只要孩子能夠如願以償地上到牛小，追逐學區房的家長們就像一羣羊，被一把青草誘惑着跑來跑去。
但，天有不測風雲。當正式結果公佈後，看到“華嘉小學”四個字赫然陳列在網頁上，我雙手發涼，顫顫巍巍地關掉屏幕，先是傷心，然後是無休止地憤怒。
我先是火速打給中介，大聲質問他派位的結果。對方先是搪塞，緊接着開始耍無賴，聲稱那只是自己的一個建議，並不構成買房的主要理由。
華嘉小學其實並不算得上是渣小，但在整個西城區的重點小學排名上的是排不上號的，但是紅廟小學可是西城區數一數二的重點小學了。
一想到全家人花了這麼多錢，就是為了孩子能夠上紅廟小學甚至是實驗二小，結果現在卻落到低一層次的學校，我的心裏仍然無法接受。
但接下來我“不接受也得接受了”。我本想給孩子一個更高的起跑線，卻無緣無故花真金白銀給給自己買了個罪受！
我一度想再折騰一番去換房，但想到即將耗費的大量時間和金錢成本，而且大概率會竹籃打水。
我打算等這一陣過去，再把這個燙手山芋處理掉吧。
購蘇州學區房，每平暴漲3萬
“再強大的蘇州學區房，
都在高考面前不堪一擊”
老吳 江蘇 36歲
購置蘇州工業園區學區房
我和我老婆是校友，畢業於上海一所很普通的本科院校，憑藉我們的家庭條件，肯定是買不起上海的房子。
所以在校招時，我們特地選了一家蘇州公司，一是離上海近，方便，二是蘇州水土養人，比較宜居。
我們工作兩年後，就買房了，目前每個月都在還貸款，每個月工資“到此一遊”，幾乎沒有存款。
我們買的是蘇州工業園區的學區房，當時的價格大概在3萬元左右。
蘇州最近幾年出了個學區房的政策，蘇州工業園區9年一學籍，其他區5年一學籍。
即便如此，也擋不住家長的熱情，我所住的新馨花園現在已經漲到了5萬多。
雖然我女兒現在才上小學，但我每年都在關注蘇州各學區的高考情況。
按理説，這麼高昂的價格，學區內能考上好大學的學生應該不算少數吧？但是情況卻不容樂觀。
拿2019年來説，據我所知整個江蘇高考分在400分以上的有2000多個人，蘇州只有100多個人，排名在全省倒數第五，而無錫一所學校400分以上就有100多個人。
除此之外，更出人意料的是，有幾個頂端學區考的400分人數都沒能比過下面的鄉鎮中學。
這些學區房價基本上都在5萬以上，鄉鎮最多也就2萬。成績普通平平，房價卻高高在上。
也就是從這一年開始，我對蘇州高考失望透頂。
我問了很多朋友，他們很多人都説蘇州走的是素質教育，注重孩子的全面發展，而不是唯分數論。
先不論這個説法是對是錯，我的觀點是全面發展確實沒有錯，但是在應試教育的大環境之下，應試能力也需要拔高。
我們夫妻倆每個月本來可以無憂無慮地在蘇州生活，但是買了學區房之後，可以説，孩子長大一天，我們就要焦慮一天。
去年高考，我老家的侄子考到了交大，他在縣一中讀的書，學校在整個縣裏是最好的，但是房子便宜呀，也就8000多塊錢。
他們高中去年考上985大學的學生比例，可能都要比蘇州學校要高。
今年一過年，我和我老婆就下定決心，要給孩子虎媽虎爸式的教育，節衣縮食地給她報網課，上培訓班。
我有個同事本來很佛系，覺得孩子太累了，我把我這幾年對蘇大強教育的想法給她灌輸了一遍，她隔天就開會員報網課了。
在培訓班裏，我還認識了一位張家港的家長，每週末開車一個多小時帶孩子來蘇州上課。
他很羨慕我在市區裏有套學區房，所以顯得比我還焦慮。這位家長打算下半年賣掉張家港的兩套房子，入手市區的學區房。
我好言相勸，讓他別那麼衝動，我跟他説，
蘇州學區房性價比不高，孩子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他竟然覺得我是為了讓我女兒少一個競爭對手，所以故意這麼説，不讓他買學區房。兩個人關係也就漸漸淡漠了。
我聽説，現在江蘇高考即將統一使用全國捲了，不知道蘇州接下來的表現如何。
反正，我和我老婆已經考慮好了，如果還是不盡如人意，我們大不了賣掉房子，回老家縣城，讓孩子讀縣一中，最起碼考的大學肯定要比在這兒好一點。
孩子抽籤到最差學校讀書
“多年苦心經營買學區房，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
張老師 重慶巫山 36歲
我是一名重慶區縣的小學老師。沒有孩子前，我也覺得自己是從農村走出來的，我孩子在縣城讀書也就行了。
五年前，看着身邊同事為了孩子讀初中的事兒焦頭爛額，我也感受到了壓力。
我同事通過向重慶八中投簡歷，孩子經過層層選拔去了那裏。每週五下班他們都匆匆的往主城區趕，還在那邊合租了房子做了“週末父母”，眼看着那幾年她老、瘦了很多。
我不想重蹈他們的覆轍，於是和老公商量在主城區買房子的事情。
可一般的房子那時7000元左右，學區房是12000元，可是我們的工資才多少啊，遙不可及。
看着房價一年一年的漲，我們趕緊把縣城的房子房貸還完，做抵押借錢去重慶首付了一套重慶七龍珠之一分校的二手房，當時成交價18000萬元。
雖然後面的壓力很大，但在籤合同那一刻我如釋重負，有時還會暗得意自己的對孩子的安排。
但今年政策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重慶很多民辦私立的“七龍珠”院校轉為公立學校，全部採取就近入學的方式，你的房子在這個學校劃片的範圍內，也不代表你就能讀這裏了。
最後要看有多少人報名，報名多的就得有人去讀別得學校。
怎麼決定哪些人讀這裏，哪些人不讀這裏呢？
抽籤。
業主們在羣裏討論這個消息，還説他們要去找開發商，當初承諾得要讀這個學校的，合同白紙黑子寫得清清楚楚。這個合同不算數得嗎？
而且，我們這個小區比隔壁小區**每平米貴了平均6000—7000左右，**憑什麼啊？
開發商只能出面解釋，當初他們是和學校談好了的，承諾可以讀的，可是上面的大政方針，他也沒辦法。
因為去找他的人太多了，他最後不得不把大家集中，講了入學政策、解釋了教育公平、學區房以後的趨勢。
沒辦法了，大家只能接受這個結果了。
終於到了抽籤的日子，為了顯示抽籤的公平性，抽籤儀式還請了各個學校的老師和家長參加，我就是家長代表之一。
參加這個學校抽籤的孩子有2783個，這個學校初一的名額是849個，比我們便宜幾千的那個小區業主也可以參與抽籤，所以，學區房是個什麼鬼東西啊!
關鍵是，抽不到這裏，我們就只能上一個離家40分鐘車程的、全區最差的學校學校，該校每年中考能考上普高的不超過20個。
最終，我的兒子沒有被抽上，一切都成了空。因為買了房子、轉了户口，就連回縣裏讀初中都不行了。
萬般妥協下，我打算把這個害人的房子賣了。結果，由於我們是舊小區，交通又不方便，沒有配套設施，比之前兩個月還便宜了30萬元左右。
這套房子之前唯一的優勢就是帶學區，我拔涼拔涼的心再一次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
我感覺從未活得那麼失敗過，是我毀了孩子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