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訪中國的塔利班, 真正目的是什麼? 一個特殊智庫的揭底 | 文化縱橫_風聞
文化纵横-《文化纵横》杂志官方账号-2021-07-30 00:05
✪ 王世達 |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
【導讀】近日,中國外交部長會見到訪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治委員會負責人,強調“阿富汗屬於阿富汗人民,阿富汗命運應該掌握在阿富汗人民手中”,並希望阿富汗塔利班“在阿和平和解和重建進程中發揮重要作用”。中國外長為何在此時與阿塔人士會面?阿富汗塔利班對亞洲、世界又意味着什麼?相信眾多讀者都對此充滿疑問。
本文指出,塔利班誕生自20世紀90年代阿富汗國內的軍閥混戰。一位名為奧馬爾的宗教學生在阿富汗南部拉起一支以“剷除軍閥”為旗幟的隊伍,它正是塔利班的前身。1996年,塔利班正式建國,試圖統一阿富汗全境。21世紀初,“基地”組織頭目來到阿富汗。基於與“基地”組織的特殊關係,美國在“911”之後發動了對塔利班的武裝打擊。經過18年苦戰,直到2020年2月,美國和塔利班簽署和平協議,承諾14個月內分兩階段從阿富汗撤軍。塔利班是以阿富汗主體民族普什圖人為主的政治軍事組織,自建立以來,塔利班即以建立“伊斯蘭政府”作為目標。塔利班結構完善、高度集權,由高層領導、中層官僚與基層軍官組成。未來,塔利班除繼續向阿富汗政府軍施壓之外,還將督促美國從阿富汗完整撤軍。此外,阿富汗還將繼續爭取中亞、東亞及其他大國的外交支持,推進阿富汗和平進程,以確保自身在阿富汗政局中的地位。此次塔利班領導人到訪中國,正是其地緣政治戰略的一項重要內容。但未來,眾多可能性與不確定性將同時存在。
本文原載《國際研究參考》2020年第8期,原題為《阿富汗塔利班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諸君思考。
阿富汗塔利班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2020年8月9日,阿富汗大支爾格會議通過決議,授權阿富汗政府釋放全部塔利班囚犯,這為政府與塔利班和談掃清了障礙。2020年2月29日,美國與阿富汗塔利班在多哈簽署和平協議。根據協議,美國將在14個月內分兩階段撤軍,阿富汗人則啓動內部和平談判,進而實現持久全面停火和未來政治安排。這是2018年美塔談判以來取得的最大成果,為阿富汗帶來了久違的和平希望。國際輿論普遍認為,作為協議主角之一的阿富汗塔利班在與全球頭號軍事強國鏖戰18年之後成功迫使美國放棄軍事手段,並逐步撤出作戰部隊,這顯然大大提升了阿富汗塔利班的合法性,其勢必在阿富汗未來政局發展中發揮更為重要的作用。本文將回顧阿富汗塔利班的發展脈絡,分析其主要特點,尤其是緣何大起大落之後卻歷久彌新,並展望其未來方向。
▍“塔利班”是誰?
(一)白手起家
白手起家,誕生和發展於20世紀90年代阿富汗軍閥混戰。阿富汗地處亞歐大陸的核心,戰略位置極其重要,歷史上曾經建立過加茲尼王朝等強大的國家。18世紀中期,阿富汗建立起以普什圖人為主體的多民族獨立國家。1747年,阿赫邁德沙·杜蘭尼由部族酋長會議推選為國王,建立了杜蘭尼王國,被視為近期阿富汗的開端。阿赫邁德沙·杜蘭尼不斷對外征戰,1773年去世時阿富汗領土西起伊朗的馬什哈德,東至克什米爾,北達阿姆河,南抵阿拉伯灣。然而,隨後幾代國王內戰頻繁,國勢逐漸衰微。19世紀,英國人開始侵蝕阿富汗領土,經過三次阿富汗戰爭,阿富汗實際上成為英、俄兩國的附庸國與緩衝地帶,期間曾經遭多次入侵例如,19世紀至20世紀,英國曾經三次侵略阿富汗。1979~198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長達十年。
20世紀90年代,阿富汗各派勢力為了爭奪權力而起紛爭,剛剛擺脱蘇聯炮火的阿富汗又陷入內戰深淵,民不聊生。在此形勢下,一位名為奧馬爾的宗教學生在阿富汗南部城市坎大哈拉起一支隊伍,打出“剷除軍閥”“實現和平”等深得民心的口號。鑑於這支隊伍主要由宗教學生組成,故而被外界稱為塔利班。奧馬爾被尊為“信仰者的領袖”,成為塔利班的創始人和最高領導人。
初創時期的塔利班士氣高昂,所向披靡,1996年佔領首都喀布爾,正式建立“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佔領了大半個阿富汗。此後,主要由普什圖族人組成的塔利班繼續北上,力圖統一全境,卻遭到北方塔吉克族、烏茲別克族以及哈扎拉族武裝的聯合抵制,一度進攻受挫。不過,塔利班很快捲土重來,勢力全盛時佔領了阿富汗95%以上的土地,奧馬爾成為這一時期實際上的阿富汗最高領導人。也正是在這一時期,“基地”組織頭目本·拉丹來到阿富汗,並作為普什圖人的客人在阿富汗站穩了腳跟。此時的奧馬爾或許沒有想到,拉丹將會徹底改變阿富汗、塔利班乃至他本人的命運。
(二)命運多舛
“9·11事件”後淪為武裝反抗組織鏖戰至今。2001年,拉丹及“基地”組織製造了針對美國的“9·11”恐怖襲擊。此事可謂美國本土遭受的最嚴重襲擊之一,對美國政府和民眾的心理衝擊巨大。當時的美國小布什政府在要求塔利班交出拉丹未果之後立即對塔利班動武,很快就推翻了塔利班政權,奧馬爾率領塔利班殘部進入巴基斯坦與阿富汗接壤地區的部落區。2003年,小布什政府又發動了伊拉克戰爭,將主要軍事、財力等資源轉向伊拉克,這為塔利班重建組織結構提供了難得的機會。奧馬爾充分利用了這一窗口期,重建塔利班,並在2005年開始重返阿富汗。值得一提的是,奧馬爾非常低調,2001年以後再未公開露面直至塔利班宣佈其死亡。
2005~2007年期間,塔利班東山再起,不斷在阿富汗境內發動各類武裝襲擊。2014年底,奧巴馬政府宣佈正式結束在阿富汗的作戰任務,駐阿美軍主要精力轉向為阿富汗安全部隊提供顧問和支持,以及針對“基地”組織等國際恐怖主義組織的反恐行動。阿富汗安全部隊開始承擔針對塔利班的主要作戰任務,負責國土防衞。此後,塔利班的影響力持續上升。美國軍方表示,2014年以來阿富汗政府有效控制與影響區域持續下降,在不少所謂有效控制與影響區域,政府僅能控制縣政府所在地,廣大鄉村地區則由塔利班控制。美國阿富汗問題追蹤網站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7月底,阿富汗政府控制或者情況不明區域進一步下降,約為133個縣,佔總數的33%;塔利班控制75個縣,約佔總數的19%,爭奪縣187個,約佔總數的47%。從人口分析,政府控制區域或者情況不明區域人口為1500萬,約佔總人口的46%。塔利班控制區域人口約為455萬,約佔總人口的14%。爭奪區域人口約為1320萬,約佔總人口的40%。塔利班在鞏固阿富汗東部和南部傳統勢力範圍的同時,不斷向東北部和北部地區拓展影響力,並嘗試攻佔大中城市,特別是曾經兩度部分攻佔北部重鎮昆都士城。塔利班還通過在首都喀布爾等地區襲擊高價值目標贏得媒體關注,營造不安全感,削弱阿富汗政府的合法性。
▍“塔利班”的組織結構是怎樣的?
(一)紮根普什圖深厚土壤,孜孜以求建立“伊斯蘭政府”
塔利班系普什圖人為主體的政治和軍事組織。普什圖人是阿富汗的主體民族,長期控制阿富汗政權,近代王室多出自普什圖杜蘭尼部落。歷史上,普什圖人曾享受優待,如不繳納税賦,不承擔勞役等等,普什圖部落首領還從中央政府領取鉅額津貼。阿富汗近代國王或國家元首大都出自普什圖族,只有拉巴尼和卡爾邁勒兩任領導人是塔吉克人。在“阿富汗人”一詞沒有用來指居住在阿富汗土地上的所有居民以前,這一名詞專指普什圖人。普什圖人在很長時期內成為阿富汗人的代名詞,普什圖人也因為自己的民族屬性而感到驕傲。當前,普什圖部落仍然保留氏族制度,按照起源劃分為有親屬關係的部落聯盟、部落和部族,主要分為五大部落聯盟:杜蘭尼(Durrani)、吉爾扎伊(Ghilzai)、薩巴尼(Sarbani)、古爾古斯(Ghurghusht)和卡蘭尼(Kalani),在此之下存在大約350個多個部落。部落之下又分為部族、氏族和家庭。整體來看,普什圖人處於由家庭、氏族、部族、部落以及部落聯盟等構建的同心圓架構中,其效忠程度從內而外依次遞減。普什圖人行為規範、風俗習慣在很大程度上仍然遵循所謂“普什圖瓦里”,即傳統部落習慣法。
儘管歷史上地位顯赫,但20世紀70年代以來普什圖人的政治地位不斷遭到削弱。一方面,阿富汗獨立以來普什圖人內部不同部落聯盟、部落、部族等圍繞國家權力反覆爭奪,嚴重削弱了普什圖人整體實力和凝聚力。另一方面,蘇聯入侵阿富汗,阿富汗內戰等事件為阿富汗境內的非普什圖人提供了更大政治空間。**這顯然招致了長期在阿富汗佔據統治地位的普什圖人不滿,塔利班在20世紀90年代異軍突起一定程度上就是普什圖人政治空間被擠壓的反彈。**塔利班可被視為代表普什圖族利益的政治軍事組織,其大部分高層領導都是坎大哈地區的普什圖人,其中伊沙克扎伊部落所佔比例尤其突出。例如,首任大頭領奧馬爾出身坎大哈省普什圖吉爾扎伊聯盟的霍塔克部落。第二任大頭領曼蘇爾及其主要助手都來自坎大哈省普什圖杜蘭尼聯盟的伊沙克扎伊部落。現任大頭領海巴圖拉·阿洪扎達也出身坎大哈省的普什圖杜蘭尼聯盟,屬於努爾扎伊部落。
自建立以來,**塔利班的核心訴求就是建立“伊斯蘭政府”,區別只在不同階段的重點不同。**20世紀90年代,塔利班旨在建立一個實施沙里亞法統治的伊斯蘭酋長國,結束軍閥混戰局面,實現阿富汗的穩定與秩序。如今,塔利班首要目標是將外國軍隊趕出阿富汗,並且建立和捍衞“伊斯蘭政府”。例如,塔利班2019年公開發布“什麼是和平道路”一文,稱阿富汗戰爭的主要原因是外國佔領。結束戰爭和建立和平的主要條件是消除外軍佔領。只要外國佔領者仍然存在,阿富汗就無法和平,“聖戰”會一直進行。外軍佔領與和平就像火與水一樣,無法共存。塔利班駐卡塔爾政治辦公室發言人反覆表示,塔利班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要結束外國對阿富汗的佔領。如果這一目標無法實現,阿富汗戰爭將延續下去。如果美國不撤出包括情報力量在內的全部駐阿武裝力量,阿富汗和平談判將會破裂。可以説,塔利班在建立“伊斯蘭政府”、實現阿富汗民族自決方面的追求始終如一,這既是其與美國鏖戰至今的精神支柱,也是獲得普什圖部落支持的根源所在。
(二)雖經歷大起大落,卻仍歷久彌新
自創立之初,塔利班就是結構完善、高度集權的政治軍事組織,並持續至今,其領導體系可分為高中低三層。首先是高層領導。塔利班高層領導包括:最高領袖,輔佐最高領袖的執行領導人,“最高蘇拉”以及數目並不固定的專門委員會。委員會包括:軍事、政治、經濟、教育、監獄、烈士、殘疾委員會等,其中軍事委員會最為重要。塔利班領導機構呈現高度集權的特色。最高領袖代表塔利班的最高權威,集體領導機構“最高蘇拉”則主要發揮諮詢功能,最終決策是由最高領袖決定。部分雖不屬於任何層面“蘇拉”的人物卻能參與最高決策。據稱,高層領導人確切數目在塔利班內部也有爭議,存在不確定和浮動性。塔利班高層領導呈現較強的連續性,現在主要成員基本上都是1996年攻佔阿富汗首都喀布爾之前就加入的塔利班老兵,多為宗教學校的畢業生,尤其是1996~1999年期間在塔利班政權擔任政府部長的成員仍然是中流砥柱。此外,還有不少中高層領導在2001年之前擔任塔利班政權各省的“影子省長”。
其次是中層領導。塔利班當前“影子省長”等中層領導大多在20世紀90年代就擔任過軍事指揮官、警察局長以及指揮官副手等職務。與大部分高層領導是宗教學校畢業生不同,畢業於宗教學校的中層領導相對佔比較低,其首要選擇標準是軍事指揮能力強,以更好適應戰場環境;塔利班還強調家族傳承,重視成員對塔利班組織的家族忠誠,會刻意提拔塔利班現任要員的家族成員擔任中層職務。與高層領導類似,塔利班中層領導主體仍然是普什圖人,但坎大哈普什圖人則是少數,更多由當地普什圖主體部落成員出任。
最後是基層指揮官。塔利班基層指揮官身處作戰一線,往往系本地人,軍事能力強,因傷亡率較高而更替頻繁。簡言之,塔利班系以普什圖族為中堅力量的政治軍事組織。其中,坎大哈地區的普什圖人,特別是伊沙克扎伊部落把持高層職位,非普什圖人在塔利班高層領導中地位不彰,但在第二層、第三層領導中數量較多。在作戰實力方面,“9·11事件”之後重組的塔利班武裝力量比20世紀90年代有所下降,但仍有數萬人規模的全職戰士,另有規模更大的支持人員。
塔利班絕大部分軍事行動由土生土長的當地成員實施。在瓦哈比等中東宗教極端思潮影響之下,新生代塔利班戰士相比20世紀90年代的老兵而言具有更強的“聖戰觀”。值得一提的是,激進組織哈卡尼網絡與塔利班逐漸融合,其領導人西拉傑丁·哈卡尼出任塔利班二號人物,晉升最高領導層。哈卡尼網絡產生於20世紀70年代中期,80年代抗蘇戰爭期間在美國、巴基斯坦等國的支持下發展迅速。該組織以哈卡尼家族命名,該家族出身於普什圖扎德蘭部落。老一代大頭目賈拉魯丁·哈卡尼系抗蘇“聖戰者”的高級指揮官,熱衷於招募國際“聖戰者”,與“基地”組織聯繫密切。1996年,阿富汗塔利班奪取首都喀布爾,賈拉魯丁·哈卡尼宣佈向塔利班效忠。2001年,塔利班政權倒台,賈拉魯丁·哈卡尼與塔利班殘部逃入阿巴部落區,並逐漸恢復組織網絡和行動能力,不斷越境對阿富汗境內目標展開襲擊。該組織在阿富汗東部的帕克蒂亞、帕克蒂卡、霍斯特、瓦爾達克、盧格爾和加茲尼等省非常活躍,在首都喀布爾市內擁有令人咋舌的人員組織及後勤網絡。喀布爾近年來發生的重大恐怖襲擊多為該組織所為。哈卡尼網絡被美國視為“阿富汗境內最具威脅的極端勢力”。如今,哈卡尼網絡新一任大頭目西拉傑丁·哈卡尼早已出任塔利班二號領導人,表明兩大組織逐漸走向融合。
▍“塔利班”的目標是什麼?
2020年2月,美國與阿富汗塔利班簽署和平協議,為戰亂已久的阿富汗帶來了久違的和平希望。塔利班把簽署和平協議視為己方的巨大勝利,將敦促美國遵守和平協議從阿富汗撤軍。同時,塔利班短期內不會放下武器,將繼續針對阿富汗安全部隊的打擊行動,為和平談判爭取更有利的條件,並爭取國際支持,多措並舉確保自己在阿富汗未來政局中的地位。可以預見,塔利班必將是阿富汗未來政壇的重要力量,其對於阿富汗和平、穩定和發展不可或缺。
(一)塔利班將維持強大的軍事實力,繼續武裝施壓阿富汗政府
塔利班與美國戰鬥18年,彼此嚴重缺乏互信,對美國能否履行協議分階段撤軍存有疑慮,不會僅僅因為一紙協議就放下武器。同時,塔利班將現在的阿富汗政府視為美國的傀儡,將持續對阿富汗安全部隊的武裝打擊,以鞏固自身軍事和政治地位。
當前,塔利班作戰方式更加多樣,自殺式襲擊、較大規模武裝突襲等作戰手法更加嫺熟,襲擊目標遍佈阿富汗全境。具體來説,首都喀布爾作為阿富汗政治和經濟中心,仍將是塔利班的首要襲擊目標。塔利班通過襲擊喀布爾的高價值目標,如政府機構、安全部隊和情報機構等獲得最大的轟動效應,削弱阿富汗政府的合法性。
阿富汗南部系普什圖部落的核心地帶,可謂塔利班“龍興之地”及其大本營所在地,無疑是塔利班的活動重心。2020年2月25日,阿富汗南部坎大哈省警察局局長表示,塔利班違反了減少暴力的承諾,在該省舒拉巴克、沙赫瓦利庫特和馬魯夫等多個區發動攻擊,並攻擊安全部隊。阿富汗東部既有相當的普什圖部落分佈,又毗鄰巴基斯坦境內普什圖部落區,對塔利班而言具有戰略意義,塔利班將其持續作為活動重點地區。2月28日,阿富汗內政部表示,塔利班在卡皮薩、拉格曼等東部省份發動襲擊,導致至少1名警察死亡和多人受傷。阿富汗北部傳統上是反塔利班的北方民族聚集地,但也存在若干普什圖部落飛地,且扼守與中亞國家,尤其是塔吉克斯坦的通道,已經成為塔利班的戰略發展方向。2月21日,阿富汗北部薩爾普勒省省長發言人表示,塔利班襲擊該省北部哨所,至少打死4名安全部隊士兵。阿富汗西部與伊朗接壤,近年來塔利班在西部的活動有所增多,未來將延續這一勢頭。3月7日,赫拉特省長發言人表示,塔利班3月6日晚對該省發動襲擊,造成至少7名平民死亡,17名平民受傷。5月,美國國防部發言人表示,“儘管塔利班遵守了不襲擊美國軍隊、不在大城市發動襲擊等承諾,但阿富汗境內暴力水平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另有西方國家駐阿富汗安全官員表示:“與以往襲擊大城市目標不同,近期塔利班着重在赫拉特、坎大哈、巴爾赫等省的廣大農村地區發動襲擊。”6月18日,美國中央司令部司令麥肯錫公開喊話,要求塔利班立即採取措施,降低阿富汗暴力水平。
如上文所述,塔利班在阿富汗首都喀布爾和所有戰略方向均有能力持續發起類型各異的襲擊,未來將持續這一勢頭。正如塔利班最高領導人阿洪扎達·海巴圖拉在美國與塔利班簽署和平協議後所言:“塔利班將繼續保持和發展武裝力量,以捍衞‘伊斯蘭國家’。”除了強化武力對阿富汗政府和安全部隊施壓之外,塔利班多年來堅持軍事和政治手段並重,“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的策略。在武裝襲擊之外,塔利班也非常注重以政治手段積極收買人心。例如,塔利班頻繁指責阿富汗中央、省政府以及基層政權“腐敗透頂”,宣稱自己控制區內的統治遠好於“喀布爾黑幫”統治,並建立由毛拉負責的宗教法庭,根據伊斯蘭教義快速審理阿富汗民眾之間的糾紛,其結案效率遠遠高於政府設立的法庭。在國家層面,塔利班仍然自稱“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事實上與阿富汗政府並立,並且積極宣傳驅逐外軍、建立伊斯蘭政權等。
(二)塔利班簽署和平協議,敦促美國按計劃撤軍
2020年2月美國與塔利班在多哈簽署和平協議。根據協議,美國將在未來14個月內分兩階段撤軍,塔利班則作出明確的反恐承諾,並將啓動阿富汗人內部談判。雙方達成協議源於均希望通過政治手段打破戰場僵局,但其根本原因則是美國內政驅動。此時達成和平協議,兑現自己許下已久的結束阿富汗戰爭承諾顯然對贏得連任大有好處。因此,特朗普授權其和談特使哈利勒扎德加速與塔利班的談判,至於和平協議落實情況、阿富汗未來政治前景等等核心問題則可以放在連任後再談,即使連任失敗也可以將包袱扔給下一任美國總統。2020年3月6日,特朗普在白宮公開表示:“雖然我們並不希望,但的確存在塔利班再次統治阿富汗的可能性。美軍已經在阿富汗戰鬥20年,未來必須由阿富汗人保護自己的國家。美國需要處理本國內部問題,不能永遠保護別的國家。”特朗普這一表態既是關注美國自身事務安撫國內厭戰情緒,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特朗普的真實想法:即使塔利班捲土重來,只要不損害美國利益,那麼也是可以接受的。
在此情形下,塔利班將採取相應措施敦促美國按計劃撤軍。首先,與美就撤軍密切溝通。2月29日和平協議規定,美國分兩階段撤軍。其次,加大武裝打擊“伊斯蘭國”,避免其破壞協議。第三,相機與阿富汗政府接觸的同時削弱後者合法性。和平協議規定,塔利班與阿富汗政府相互釋放囚犯,作為啓動阿富汗人內部談判的建立信任措施。
(三)塔利班將爭取儘可能多的外部支持,尤其是將地區國家作為重點爭取目標
與懷有全球“聖戰”野心的“伊斯蘭國”不同,塔利班的目標始終都是將外國侵略者趕出阿富汗,進而建立**“純潔、公正的伊斯蘭政權”**,其視野始終落腳在阿富汗國境線以內,這決定了其未來將儘可能爭取地區國家支持,維持和促進阿富汗的和平與發展。
**首先,保持與巴基斯坦友好關係將是塔利班的首要地區政策目標。**巴基斯坦與阿富汗歷史淵源極為深厚,不僅存在數千公里的共同邊界,而且普什圖人作為跨境民族在巴阿邊境線兩側均有分佈。位於巴基斯坦開伯爾—普什圖赫瓦省和俾路支斯坦省的普什圖人數量超過阿富汗境內的普什圖人數量。20世紀80年代,巴基斯坦在幫助普什圖等阿富汗抵抗力量反對蘇聯入侵方面發揮了巨大作用,一度成為阿抵抗力量的後方基地以及國際社會援助阿富汗抗擊蘇聯的前線陣地。巴境內至今仍然存在數百萬阿富汗難民,其中主要是普什圖人。當前,巴基斯坦對阿富汗政策主要源於地緣政治與安全考慮,着力確保阿富汗建立友好或者至少中立政權,防止印度影響擴大及地區力量對比繼續向有利於印度方向傾斜,避免東西腹背受敵。考慮到塔吉克族、哈扎拉族和烏茲別克族等民族不同程度上與印度保持聯繫,普什圖人可謂是巴“最不壞的選擇”。此外,巴基斯坦還積極斡旋塔利班啓動和保持與美國的和談,在美國與塔利班簽署和平協議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未來,塔利班無論是着眼在阿富汗鞏固政治地位,還是組建政府後發展經濟,都離不開巴基斯坦的支持,因此維護與巴友好關係將是塔利班地區政策的重中之重。
**其次,爭取俄羅斯在政治、安全等諸多領域的支持。**俄羅斯雖然不與阿富汗直接接壤,但基於歷史傳統、現實利益和對美博弈等考慮歷來對阿富汗問題保持高度關注。俄羅斯認為,美國及北約在阿富汗反恐不力致阿北部極端勢力滲透獨聯體各國,直接損害俄安全利益。俄羅斯還深受阿富汗毒品之害,既是阿毒品的主要目的地之一,也是毒品流往歐洲的通道。此外,俄羅斯還擔心他國以阿富汗為跳板向中亞滲透,擠壓自身戰略空間。為此,俄羅斯加大對阿富汗問題介入力度,尤其是積極斡旋阿富汗和平談判。早在2017年,俄羅斯就啓動了旨在促進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和談的“莫斯科進程”,並在2018年11月9日和2019年2月5日繼續召開會議。在此過程中,俄羅斯公開與塔利班建立直接聯繫。例如,2019年5月27日,塔利班政治負責人巴拉達爾率代表團抵達莫斯科。塔利班與俄羅斯搞好關係,不僅能夠爭取國際支持推動美國按照和平協議撤軍,並能藉助俄羅斯提供的平台提高自身合法性和國際認可度。
**此外,塔利班也將着眼與北部中亞國家,尤其是與阿富汗毗鄰的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搞好關係。**但因為上述國家與阿富汗境內反塔利班的前“北方聯盟”勢力關係密切,未來將面臨一些固有的矛盾與挑戰。伊朗作為阿富汗西部近鄰,近年來在阿富汗影響力持續攀升。塔利班與伊朗雖然在推動美國撤軍、打擊“伊斯蘭國”等國際恐怖勢力等方面存在共同利益,但因為分屬遜尼派和什葉派,教派分歧勢必持續制約雙方關係發展。
**本文原載《國際研究參考》2020年第8期,原題為《阿富汗塔利班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圖片來源於網絡,歡迎個人分享,媒體轉載請聯繫本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