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觀察 | 李顯龍：美國需要意識到中國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對手【走出去智庫】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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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日，新加坡總理李顯龍以視頻方式在2021年美國阿斯彭安全論壇發表演講時表示，美國和中國必須努力與對方接觸，避免一場對雙方乃至世界都將是災難性的衝突。演講結束後，李顯龍與部分嘉賓針對中美關係、台海等話題進行討論。

****走出去智庫（CGGT）觀察到，隨着近幾年中美對抗加劇，李顯龍多次在國際公開講話和發表的文章中呼籲，中美關係是當前世界最重要、最複雜的關係，兩國關係惡化將迫使各國選邊站隊，而新加坡無法承受********在中美間“選邊站”****面臨的風險，各國都要努力阻止中美關係惡化。

****今天，走出去智庫（CGGT）刊發李顯龍的演講並節選隨後的問答內容，供關注中美關係的讀者參考。

要 點

CGGT，CHINA GOING GLOBAL THINKTANK

1、美國已迴歸更傳統的外交政策方式，重新強調多邊主義，並重新關注其全球盟友和合作伙伴網絡。不僅在亞太地區，而且在世界各地，都有一種明顯的解脱感。各國正在尋求美國的長期戰略一致性。

2、許多美國的朋友和盟友希望保持與這兩個大國的廣泛關係，衝突不會產生好的結果。美國和中國必須努力與對方接觸，避免一場對雙方乃至世界都將是災難性的衝突。

3、美國參與亞太地區事務，不僅是為了確保地區安全和力量平衡，也是為了促進這些利益，推動貿易和投資，並發展廣泛的跨太平洋關係。

正 文

CGGT，CHINA GOING GLOBAL THINKTANK

一、李顯龍演講內容

我們都希望這場大流行病會促使各國更緊密地合作，就像在 9-11 之後，當時有一段團結和相互支持打擊極端主義恐怖主義的時期。但不幸的是，對於 COVID-19，情況卻大不相同。是的，有一些合作，例如疫苗多邊主義或 COVAX 倡議。國際貿易也得到了維持。但更廣泛地説，COVID-19 並沒有讓各國更緊密地聯繫在一起。事實上往往恰恰相反。口罩和個人防護裝備等關鍵物資以及後來的疫苗出現了爭奪戰。在國際上，這場流行病引發了相互指責——病毒從何而來，誰應該受到譴責等等。在國內，許多國家的民眾越來越感到焦慮和不安全感，這助長了本土主義情緒。

過去一年的一項重大國際發展是美國政府的更迭。美國已迴歸更傳統的外交政策方式，重新強調多邊主義，並重新關注其全球盟友和合作伙伴網絡。不僅在亞太地區，而且在世界各地，都有一種明顯的解脱感。各國正在尋求美國的長期戰略一致性。他們希望不僅在現在或未來 2 到 3 年內維持這一政策，而且希望在中期和下屆總統選舉之後長期維持這一政策。他們希望有一個可靠和可預測的美國，這將為國際秩序提供一個穩定的錨，正如它幾十年來所做的那樣。

中美雙邊關係一直保持着連續性。在過去的幾年裏，這些變得更加困難。在美國，人們對中國的態度發生了深刻轉變，這種轉變是兩黨合作的結果，而且不僅僅侷限於政府和國會，還蔓延到了民眾中。同樣的力量束縛和塑造了現任美國政府對華政策，這也是上屆政府帶來的。在中國，人們的態度也變得更加自信和強硬。中國的戰略和經濟影響力有所增強，中國採取了更為積極的國際姿態，試圖為自己的利益重塑國際秩序。我認為很難扭轉目前關係更加緊張的趨勢。但許多國家仍然希望中美關係的惡化能夠得到遏制。因為許多美國的朋友和盟友希望保持與這兩個大國的廣泛關係，衝突不會產生好的結果。美國和中國必須努力與對方接觸，避免一場對雙方乃至世界都將是災難性的衝突。

同時，我們高興地看到，美國正在積極地對亞太地區各國進行高層訪問。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和國防部長奧斯汀訪問了日本和韓國。國務卿奧斯汀最近也訪問了新加坡、越南和菲律賓。美國副總統哈里斯將在兩週後訪問新加坡和越南。

這樣的高級別訪問是非常有價值的。它們表明，美國正在該地區投入資源，並表明美國在該地區擁有可觀的利益，並需要保護和推進。

美國參與亞太地區事務，不僅是為了確保地區安全和力量平衡，也是為了促進這些利益，推動貿易和投資，並發展廣泛的跨太平洋關係。美國目前的政策不是鼓勵貿易，但美國與該地區合作有許多新機遇，例如在數字貿易和綠色增長方面。因此，我希望美國將繼續追求這些目標，並繼續在促進建立一個包容的、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方面發揮重要作用。

二、李顯龍演講後回答提問

演講結束後，李顯龍接受嘉賓提問。

李顯龍：中美雙方恢復互信和合作需要兩國的政治家風度、勇氣以及政治領導力

就中美關係短期內的發展態勢，李顯龍稱，“這不是一個明天就會爆發在美國身上的緊迫問題，但它是一個有着非常嚴重後果的問題。這基本上取決於美國如何看待中國，以及中國如何看待美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美國把中國視為合作對象。中美有許多分歧和爭議，但存在一定的緩衝餘地。美國希望中國成為負責任的利益相關者。”

“中國很高興處於這種側翼（flanking position）的位置，他們過去沒有能力挑戰美國，但現在中國已迅速崛起。中國的雄心壯志與其影響該區域和世界事件的能力一起增長，尤其是在亞洲地區。”

從美國的角度來看，其看到的是一個競爭對手——既挑戰其意識形態，也挑戰其地位。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美國人都相當自信，認為將有自由競爭，讓最優秀的人獲勝。他們起初認為美國一定能贏，但最後開始猶豫了，所以美國説，美國必須贏。美國仍然相信競爭的作用，但前提是公平競爭。

“把競爭者當作對手(opponent)還是敵人(adversary)有一條非常微妙的界限。美國總統拜登説，將會有極端競爭，但他不需要衝突。所有人都希望這條界限已經清晰劃分，但是要維持這條界限並不容易，因為我認為在美國內部，兩黨有一個強烈的共識，那就是舊的模式已經被打破，美國需要採取一個更強有力的方法。而這個方法在相當大的程度上，至少會導致技術、人才獲取，甚至是資本市場的分化。”

“另一方面，言辭説明了一切正確的事情，即存在一個多邊世界，不存在單一的智慧或力量中心。我們都必須共同努力，而且雙贏要比雙輸好得多，所有這些都是事實。但與此同時，中國人看着美國説，這個國家會支持我的崛起嗎，還是這個國家至少希望阻止我的崛起？”

“兩國對彼此都有強烈的情緒。在美國，對中國強硬不僅是兩黨共識，也蔓延到民眾之中。在中國，中國人的民族主義高漲，甚至高層中也有人認為美國試圖遏制中國。因此，在這種動態中，試圖恢復信任和彼此合作——我認為這需要兩國的政治家風度、勇氣以及政治領導力。”

李顯龍：美國需要意識到中國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對手

就中美僵局而言，李顯龍聲稱，“中美之間存在很多問題和爭議，甚至雙方都會有很多合理的不滿情緒。但現實是，任何一方都不能放棄另一方。我認為雙方可能存在誤解。因為在中國，人們説東方正在崛起，西方正在衰落。有些人相信並寫道，美國正處於衰落的末期。我不這麼認為。我告訴他們，你們看看所有的華裔諾貝爾科學和醫學獎得主，除了一個人是中國公民，剩下的要麼是美國公民，要麼變成了美國公民。”

“這裏就説明一個道理。美國有能力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美國能夠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才。他們才華橫溢，充滿活力。有時候，美國似乎在朝着不可挽回的錯誤方向前進，但是，之後，美國有能夠重塑自我並重新振作起來。另一方面，我不知道美國人是否意識到，如果他們認定與中國為敵，中國可能會是多麼可怕的敵人。”

“中國不會消失（disappear）。這不是蘇聯，也不是矯飾的門面（the Potemkinvillage front）。這是一個充滿活力和力量，擁有人才並決心在世界上佔據一席之地的國家。”

李顯龍聲稱，“雖然這樣的看法，毫無疑問，一部分因為中國人所説的嫺熟的‘羣眾路線’的鼓動以及被灌輸的世界觀，但是，很大一部分也是來源於民眾深深的自豪和自信。也許他們接受的‘受害者敍事’比別人會多一些，但是，他們真誠地相信他們被踐踏過。他們記住他們的過去，並決心繼續前行，告訴別人，‘我們不會消失’。”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李顯龍對中美説， “暫停，在你們快進之前應當仔細思慮一下。這非常危險。”

李顯龍：中美必須在多領域共同努力

李顯龍稱，美國氣候問題特使約翰克里不久前才訪問中國。氣候變化是一個非常重大的問題，需要中美雙方的全力投入，任何一方都不能獨自解決。儘管如此，美國也可以先去盡力説服國會。

此外還有其他需要合作的領域。如果我們想解決朝核問題，那就無法繞過中國。數字經濟也是如此，把所有的電子產品供應鏈放在美國是不現實的。在這樣一個全球化的產業鏈中，中國已經如此深度參與，以至於假如把中國排除在外，美國都無法購買一架大疆無人機來監測森林火災。

中國也是如此，把自己與世界孤立開來毫無意義。中國人已經知道，無論他們的國家多麼偉大、遼闊和多樣化，他們也不是整個世界。還有其他國家、其他技術、其他資源、其他工藝。為了取得進步，中美必須共同努力。

李顯龍：希望美方轉變對華的強硬路線

“今天，美國兩黨在一件事情上達成了共識，那就是與中國的關係，但美國的立場是採取強硬路線。我不確定這是否是正確的共識，但這就是現狀，也許它會轉變。我們希望美方能夠在深思熟慮後作出改變。”

李顯龍：中國大陸不會單方面對台灣採取行動

就台海問題，李顯龍認為，“中國大陸不會單方面對台灣採取行動。但他同時警告局勢非常容易因為“誤判”而變得危險——或許你並不處於危險的位置，但是你可以很容易地進入一個危險的位置。”

“對於大陸民眾而言，台灣問題是‘一切核心利益的母題’，是最重要的國家課題，而‘台獨’是絕對醒目的‘紅線’。習主席已經把台灣統一作為他偉大復興願景的一部分，但並不只是習主席有這個願景。這實際上是全中國的知識分子、武裝力量、乃至人民的共識。鄧小平開了“一國兩制”的先河，在香港實施，做出一個行之有效的模式，並希望這個模式能夠適用於台灣。”

李顯龍聲稱，“但即使在香港最近的事態發生之前，我也不認為這項計劃起步了，我認為很少有台灣人支持這樣的想法。維持‘九二共識’是兩岸維持關係與展開合作的可行方法。其中一個含糊其辭的説法就是，只有一箇中國。實際上，每個‘中國’都有自己的解釋。”

“在此基礎上，大陸能夠與台灣的幾個國民黨政府合作。但現在，蔡英文認為九二共識是不可接受的。同時，現在很難找到另一種可替代的形式。所以中國正處在一個相當艱難的時期，台灣民眾的態度正在轉變。三分之二的台灣人現在認為自己只是台灣人，並希望維持現狀。”

李顯龍聲稱，“大陸正在仔細觀察，想知道他們能做什麼。如果他們施壓，台灣人就會反對他們。如果他們放鬆，將產生台灣擁有更多國際空間的擔憂。我認為他們會儘可能限制台灣的國際空間，但我不認為他們會單方面無端採取行動。這是高風險的。即使成功了，也雖勝亦敗。如何處理這個島上2000萬不願意成為公民的人們？我認為單方面無緣無故的舉動是不可能的，但是但誤判或失誤很容易把你帶到一個你不想去的處境。你們中的一些人可能還記得2001年發生的一起 EP-3事故，當時一架(美國) EP-3飛機在中國海岸附近與一架中國戰鬥機發生碰撞。中國戰鬥機墜毀，飛行員死亡。EP-3不得不在海南島緊急着陸。美國花了數週時間準備道歉，以召回飛機和機組人員。我認為如果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美國將會處於相當困難的境地。我不確定會得到類似的良性結果。”

“美國的立場至關重要。過去幾年裏，美國顯而易見地增加了與台灣的互動，包括軍機到訪、外交邀請和訪問等等，這都會被兩岸仔細觀察。本屆政府採取的官方立場是非常謹慎的。勞埃德 · 奧斯汀最近在新加坡。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他的回答非常重要，儘管沒有多少人採信。”

“奧斯汀説了兩件事。第一，‘沒有人希望看到台灣現狀發生單邊變化。’這意味着任何人都不應該單方面做出改變。第二，‘美國承諾根據《台灣關係法》和美國的一箇中國政策，支持台灣及其自衞能力。’換句話説，美國正在採取的這種立場已經在幾屆政府中得到體現。這是一個謹慎的聲明。這是對雙方的聲明，單方面改變現狀的行為是不受歡迎的，美國正在做的是仔細闡明行為的邊界。”

他聲稱，“如果能夠明確並一以貫之地維護這個謹慎立場，台海兩岸的和平與穩定就能維持。這對整個區域至關重要，我認為對你們（美國）和中國的整體關係可能也很重要，但不是明天就會產生的衝突。這是一箇中期的問題。”

李顯龍：疫情之下，世界更需要經濟全球化

李顯龍表示，“全球化發展的倒退態勢在新冠疫情發生之前已經出現了，但是新冠疫情的出現可能加重了此態勢。全球化的經濟邏輯依舊奏效。事實上，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經濟全球化。因為如果想要獲取更高的科技，像是半導體或航空器等，此時我們所談論的是更大規模的經濟。為了實現更大規模的經濟發展，我們需要全球市場、全球範圍內勞動力和人才的分工。就好像，要實現美國人、中國人和俄羅斯人駕駛各國自產的飛機是一件很難實現的事情。即使美國或者中國，都沒有足夠強大到可以實現這一點。”

“新冠肺炎疫情對投資、實體投資以及在證券交易所上市的金融投資方面影響是非常顯著的。我們現在面臨一種較為奇怪的現象，即美國不希望中國公司在美上市，中國也是如此，不希望中國公司在美國紐約上市。這意味着雙方屬於一種兩敗俱傷的局面，雙方均認為這對他們不利，但是確是事實。”

“當所有亞洲國家和許多歐洲國家將中國作為他們最大的貿易伙伴，並把美國作為自己非常重要的朋友甚至是盟友的時候，這種分化政策意味着必須將許多社會從中間撕裂，這非常困難。”

來源：鳳凰網《風向》官方大風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