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導演柯文思新作《柴米油鹽之上》,這集講了箇中國村莊的故事_風聞
解读中国工作室-解读中国工作室官方账号-为世界提供感知中国的别样视角2021-08-05 17:14
這是一個並不久遠的數據。1978年中國農村貧困情況是這樣的:貧困發生率高達30.7%,貧困人口近2.5億人。四十多年過去了,如今中國已消除絕對貧困。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人類奇蹟。兩屆奧斯卡獎獲得者柯文思執導的系列紀錄片《柴米油鹽之上》,最後一集將鏡頭定格在浙江省杭州市子胥村,他希望通過這個被譽為“中國民營快遞之鄉”的中國村莊尋找一些答案。
“這個故事太有中國特色了,因為它絕不會在西方國家發生,從一個小村莊孕育出一整個產業。”在子胥村遇到的每個人和故事,都讓柯文思着迷。
01 開局
在杭州西南部,溯富春江而上,有一個隱匿羣山間的村落——子胥村。這裏是“三通一達”的起源地,本集主人公陳德亮、鄧德庚、羅微娟的家鄉,名副其實的“中國民營快遞之鄉”。

村裏遍佈各國風情的別墅。有的是歐式建築,門口有精緻的噴泉;有的是中式別墅,門口卧着麒麟,後院供着關公;有的是寬大的庭院,院中有六角飛檐的亭子,一條小溪從石板下穿過,引來山泉。
上世紀80年代,子胥村還不是這個模樣。那時,村子裏沒有幾棟像樣的房子,有的村民只能在放幾根稻草的櫃子裏睡覺,因為沒有棉被。
鄧德庚由於家裏太窮,初中畢業就務農了,“我們家裏是窮得家喻户曉的,你不知道,被人瞧不起是怎樣一種眼神……談理想都被人家嘲笑,就是你窮了之後連談理想都沒資格,就是因為窮,所以説我要改變。”
田間幹活時,鄧德庚總是隨身帶個小收音機,邊幹邊聽“希望的田野”節目,這是渴望改變命運的他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途徑。一次偶然聽到的“快遞”業務,在他腦裏埋了種、生了根,交織成了希望。

村裏不止鄧德庚一個人這麼想。鄧德庚與陳德亮、羅微娟三個處境相似的青年,心裏都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出去!”
他們想活得更好,他們要站在風口上,他們要進入名為“快遞”的新生行業。
02 入局
在上海做快遞很簡單,只需要一個包、一輛自行車、一個BP機、一個電話機,兩三個人。

在上海做快遞也很難。初到上海的鄧德庚只有一輛自行車,“從早上屁股搭在座位上開始,穿梭在大街小巷,每天騎上三四十公里。即使騎到大腿皮全部被粗糙的座椅磨破、化膿;即使根本沒辦法繼續坐在座椅上,只能站着騎;即使下雨天不能把快件打濕,只能自己淋濕。”
努力不一定能突破困局。1997年,鄧德庚和陳德亮的申通快遞剛剛有起色,就遭遇了生死存亡的變故。
蘇州市13家客户委託申通快遞公司,將13份外貿合同送往在上海的外商簽字生效。這些文件包含價值千萬的退税手冊和票據,是這些公司的命脈。
承擔快遞任務的鄧德庚到了上海,又累又困,恍惚中將合同丟在了站台。之後,尋遍車站,沒有一個人知道快件在哪兒。幾千萬的税款壓在陳德亮與鄧德庚肩上,眼看最後簽約時間就要到了,時間一分一秒砸在兩人背上,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1998年,在陰暗潮濕又狹窄的長沙火星9棟,羅微娟尋求着“黑快遞”的求生路。幾乎所有民營快遞公司都是從派送出口報關材料和樣貨起家的。
1986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郵政法》規定,寄遞信件和具有信件性質的物品由郵政企業專營。也就是説,出口報關材料類的寄遞業務,禁止民營快遞公司涉足,而這恰恰是快遞行業最重要的業務。
“那個時候膽子很小,也不敢抗衡,他們會罰款,我們本來就連吃飯都混不起的,又讓他罰一筆,睡都睡不着覺,真的。”羅微娟回憶,當時和員工一起住在宿舍的上下鋪,只能與困境周旋,與命運抗衡。
1998年,陳德亮爺爺過世。陳德亮選擇暫停事業,迴歸家庭,一待就是三年。這三年正是中國快遞業高速發展的時期,“這三年就相差了30年,就永遠趕不上他們了。等我到上海去,末班車的尾巴都抓不住了,當時彈盡糧絕了已經。小孩最需要的奶粉也沒錢買。”
1998年的上海車水馬龍,燈紅酒綠。他每天蹲在路邊吃五塊錢的盒飯、撿別人的剩菜剩飯、重複使用已經發黑的一塊錢礦泉水瓶,省吃儉用,就是為了擠上“快遞發展”的末班車。
“餓着肚子,人家吃不掉的飯,那時候沒錢,真的借不到錢,吃不了的麪條、飯,就進去吃。誰呀?就是我。”陳德亮伸出手指向過去的自己,指向那個他奮力闖斗的困局。
03 破局
困局沒能困住三人“要出去”的腳步。
凌晨五點的一通電話讓陳德亮嚎啕大哭,“我發狂了,我嚴重失態了。高興。怎麼形容呢?都想跪下去,就像人家奧運會打球勝利那樣跪下去。”快件失而復得,拿到失物的時候,距最後簽約時限僅剩一個小時。
“黑快遞”羅微娟生來帶着一股倔勁。父親羅順富曾看她在砍柴路上摔斷了牙齒,還要蹣跚地爬起來,偏要去砍那柴。這次也是一樣,羅微娟偏要走到風口上,與郵政“搶生意”,“沒有人理解私人做快遞,全部一直是郵政嘛!我們就想講信譽度,讓顧客想着,你們這個快遞公司是來得快,經濟又便宜,比郵局收的便宜一點。”
陳德亮重新回到上海打拼之後,從毫無收入到還清欠老闆的1000塊錢債務,他僅用了三個月。
像他們一樣背井離鄉走出子胥村的年輕人從未輕言放棄。帶着被嘲笑的夢想,他們的自行車車輪呼啦啦地轉,劃破雨點,毫不猶豫地奔向未來。
他們成為了時代的弄潮兒。
1999年,鄧德庚在義烏首提業務“提成制”,使申通快遞業務井噴,義烏一大半的快遞業務都被他牢牢攥在手裏。
**2003年,淘寶橫空出世,徹底改變了人們的生活,快遞行業迎來春天。**2001年到2010年,陳德亮將賺來的錢全部投入到車輛、人員、場地中,擴展快遞領域至郊區,真正使申通“四通八達”。
羅微娟終於不用再住在長沙擁擠的上下鋪裏。她自己買了一塊地,立誓要將自己的快遞做出成績,“我不管做什麼行業,我做就要比別人做得好,要做出成績來,自己回家亮堂堂的,讓人家看得起。”

國家郵政局對民營快遞企業發展給予了關鍵性扶持,子胥村人將此前快遞行業僵化的問題打破,形成了“三通一達”的快遞行業新局面。
20年前,小山村裏的桐鄉人從幫人帶信、遞送小包裹做起,騎着自行車穿行在街巷之間,乘着火車來往於杭州與上海。**20年後,“三通一達”已在中國快遞行業業務量前5名的公司裏佔據四席,**分別在2016年10月到2017年1月間上市。
2020年,陳德亮來到鄧德庚的義烏申通基地。那裏每天有兩百萬單的出廠件,陳德亮想去看看是怎麼操作的。
鄧德庚的義烏申通廠房通透敞亮,快遞分揀機械化程度高,程序井井有條,再也不用擔心頻繁丟件的問題。他笑着指向一台裝有攝像頭的秤,“我們這個發明就給行業上面,創造了幾十億的產值。把攝像頭和秤結合起來,以前用掃描槍,每小時600件,現在用這個稱,每個小時3200件。”
陳德亮還看到了能裝進4.2米大快遞車的電梯,“我看了這麼多電梯,只有這個電梯能讓四米二的車子進去。”申通的快遞車在他身邊進進出出,就像很多年前,鄧德庚每天靠雙腿蹬三四十公里的自行車一樣。
04 變局
羅順富感慨:“像我們兒子這一代,在這裏長大,對這裏還有感情;孫子這一代,不在這裏長大,他對這裏沒感情了,再過20到30年,我們這裏人要很少很少,因為小一輩他不回來。”

子胥村裏一起長大的三個青年散作滿天星,讓快遞產業四通八達,點亮了越來越多的地方。**他們聚也是一團火。**30多年後,三人看着村裏的年輕人越來越少,深深掛念的家鄉逐漸走向衰敗,又有了一個新的約定。
羅微娟回到家裏,給親戚蓋了大房子。她和父母站在大房子前合照,她説:“因為生在那裏,即使在湖南呆了20年了,老了還是要回到家鄉來。”
陳德亮和鄧德庚回到家鄉,準備改變村子如今的頹勢。他們站在山上,看着腳下的子胥村,比比劃劃,合計着村子美好的未來。鄧德庚説:“有生之年當中,還能把村子裏面的人氣啊,聚起來,子孫就會回來,那麼這個村子就有一定的生命力了。”

**走出小村莊的三個青年,不惑之年又回到開局之地,期望改變家鄉。**正如柯文思導演所説,這些人一路走來,互相扶持,併成功帶動整個村莊共同致富,就像根植於中國人的基因中一樣,無論去離家多遠的地方打拼,無論職業如何,成就如何,他們總會想方設法回饋家鄉。
這就是子胥村的小康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對於小康的定義樸素而又,那就是緊緊抓住時代的舞台,創出一番自己的事業。就如鄧德庚所説:“我所走過的路,我一定要留下我的腳印,説明我來過了,這輩子沒有白活,這就是我認為的我的小康。”
△第四集《子胥》柯文思導演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