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捧得越高，我越害怕_風聞

作者 | 柳飄飄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

飄一向偏愛有灰度的角色。

比起板正的黑白，有弧光的人物總是更真實，更動人。

比如最近剛上映，口碑出乎意料不錯的《怒火·重案》。

謝霆鋒飾演的大反派，邱剛敖。

一位曾堅信正義，卻因辦案時的失誤和高層背叛而入獄，出獄後為實現“內心公平正義”，瘋狂復仇的蒙面悍匪。

雖説如今全網討論點都在霆鋒太帥了，殺瘋了，怎麼一點沒老……飄也被勾起了對港影裏瘋批美人的懷念。（找機會詳聊）

但，落腳到角色解讀。

**我們對這類帶着悲劇故事性的“亦正亦邪”式爽感人物，**天然而生的那份“好感與憐惜“。

更該成為思考人物何以至此的契機。

而非意氣用事的站隊理由。

巧的是，最近飄同步在追的韓劇《惡魔法官》裏。

另一位男神池晟，也演了一位正邪難辨的瘋批美人。

導致豆瓣《惡魔法官》的詞條下，長評幾乎都在掰扯姜耀漢的善惡屬性。

今天不如來嘮一個問題——

我們當然可以喜歡一個塑造豐滿的角色。

但在對標現實時，警惕三觀跟着五官跑。

《惡魔法官》的故事，建立在疫情後的反烏托邦韓國。

混沌，骯髒，失序，是這時的社會底色。

池晟飾演的姜耀漢，就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通過總統財閥的支持，高調登場的全民庭審大法官。

何為全民庭審？

簡單來説，就是庭審現場直播放送，每一個觀眾，都有判被告“有罪”還是“無罪”的一票之權。

101式庭審。

身處這樣的環境與時代。

如片中角色所言：“法學家在此時最容易出頭。”

因為法，是規章，是制度，是無序的對立面。

劇中一開始，法的“代表”，人們最需要那束正本清源的光，似乎正是大法官姜耀漢，

像善良的人期盼的那樣，他爽快地懲惡。

第一案中，位高權重的財團——JU的化學工廠，將污水排至溪流，造成附近村莊幾十人生病死亡。

庭審現場，眼看着證據被大財閥消滅乾淨，證人被收買，證詞避重就輕。

民意，被這些言之鑿鑿的“冤枉”動搖了。

選擇“有罪”的人，從71%，降到了53%。

庭審眼瞧着朝財閥高層預測的方向走去——

無罪。

這時，本來站在財閥方的證人，集團的“安全博士”，卻在庭審席上突然反水了。

非但説出“廢水是在村民出事後泄露”的説法，是集團的謊言。

還聲稱自己曾告知過集團會長，但被會長一句“老人家們都活夠了，出事又如何”堵了回去。

大法官姜耀漢，也趁勢追問。

被消滅的證據再次浮出水面，民意徹底觸底反彈。

JU集團，本來自信滿滿。

畢竟證據已經消滅，證人也被堵嘴了，再不濟，他們集團作為全民庭審的出資者之一。

大法官姜耀漢，總得考慮考慮這其中的利益關係吧。

結果，姜耀漢法官給JU會長判下了235年的“有期徒刑”。

故事至此，爽嗎？

爽。

官商勾結，強權聯合欺凌弱者，是我們能想見的黑暗。

當姜耀漢不按套路出牌時，民眾自然覺得，他代表的是正義，是人民的法官。

問題在哪？

在一種道不清的直覺。

這惡懲得，從戲起，到轉折，到蓋棺，似乎有點兒過於暢快了。

陪審團的男二金佳温，憑藉多年的庭審經驗，對反水的“安全博士”，出於“良心譴責”的説辭起了疑心。

這才發現這位博士，原來早被姜耀漢收買。

原來大法官的做事邏輯是：

你毀滅證據，我創造證據。

甚至證人在庭審現場，説出的“老人活夠了”這樣，能直戳大眾怒點的語句，也是法官教的。

以暴制暴。

如此這樣的姜耀漢，還能代表“善”嗎？

當金佳温向他發出質問。

姜耀漢這麼答——

審判的目的是為了實現正義嗎？

審判就是一場遊戲

無法舉證即輸的遊戲

根本就不是場公平的遊戲

一場很難公平的遊戲，要想贏陰招。

是不是隻能靠陰招？ 

在《惡魔法官》的評價裏，飄看到這麼一句——

韓國“蝙蝠俠”

真的是嗎？

或許，另一位的形容更貼近本質——

姜耀漢，更像嫉惡如仇的蝙蝠俠，還是報復社會的小丑？

如果把反烏托邦的韓國，對應墮落的哥譚市。

蝙蝠俠、小丑、姜耀漢，都是目睹又經歷過黑暗洗禮的人。

布魯斯在小巷深處，見證了殺害父母的兩聲槍響。

亞瑟在取悦人間時，品味了冷漠自私的社會暗面。

而姜耀漢，在教堂的大火中，目睹了唯一對自己好的哥哥，被卑劣的人性生生灼燒致死。

但我們都清楚，蝙蝠俠和小丑是不同的。

經歷了至痛的那兩聲槍響，布魯斯依然是不會開槍的人。

 

小丑卻是“不信”的。

在極少品味到人性之善，又在心理諮詢師的冷漠、偶像的幻滅、愛人的背叛（可能是幻想的），以及高高在上的説教這一連串的精神打擊後。

他不信良善正義的存在，甚至連對立面的罪惡，也同樣不在乎。

有的，不過是“如何能活得更開心點兒”的生存法則。

Be happy.

所以不如融入這混沌的法則，活得比黑暗，更黑暗。

像是影片中那段著名的樓梯場景。

上行太苦，還毫無意義。

那不如肆意的下行。

這便是蝙蝠俠與小丑的區別。

同樣是看似快意恩仇的戲碼，自帶懲惡揚善的幻覺。

蝙蝠俠求的是“正義”，小丑卻是為了“復仇”。

正義發端於對眾生的悲憫，所以往往需要考慮所有，不得不小心翼翼，斟酌再三，甚至設立原則。

蝙蝠俠一直在堅持自己設立的“不殺人”原則。

它是苦的，唏噓的，是即便求到，也因前提是存在“惡”，而悵然多於快樂的。

而復仇，是發端於恨意的，也因此，是無需原則，又自帶快感的。

姜耀漢的複雜，也在於此。

他行的看似是蝙蝠俠之事，內裏卻是偏向小丑的底子。

他不信正義。

他的行為本質，也和正義無關，而不過是向這個腐壞的社會進行一場無底線地復仇。

第一案開審前，因JU會長被保釋而不滿的受害者家屬，開車撞向最高法院。

來不及躲避的小孩子蹲坐路中間，被衝上前的金佳温護在身下。

而姜耀漢的做法，是端槍射擊。

不是射輪胎，而是射司機。

是因為憂心女孩和金佳温的性命？

沒有，只是簡單的數字遊戲。

1小於2。

第一案結束後，面對受害者家屬失聲痛哭的感激之情。

他打着哈欠，擠着眼淚。

對人民無比渴求的正義，他看似踐行，底子的態度，卻是漠視。

選陪審員的標準是長得好看，目的是讓直播的畫面好看。

在人民眼裏，的確做到懲惡的大法官姜耀漢，是正義的踐行者。

但在姜耀漢眼裏，正義不過一場狩獵遊戲。

一個場外信息是——

池晟在揣摩角色時，曾問編劇這個角色是不是亦正亦邪。

編劇的回答是：“不，就是純粹的惡。”

固然，惡同樣有資格被追溯來由，卻不該被完全洗白成不是惡。

一個對比。

宣判時，庭審現場往往一片黑暗，唯有一束光打向中心的姜耀漢。

像極了打在哥譚市黑夜上空那蝙蝠俠的影子。

可，在人羣看不見的地方。

在與飆車惹事的紈絝子弟的一段對飆中。

姜耀漢咧至嘴角，青筋暴起的譏笑。

卻又是實實在在的，小丑面孔。

有趣的是。

《蝙蝠俠》中布魯斯意圖殺害兇手，替父母報仇被阻，後成為蝙蝠俠的橋段。

在《惡魔法官》裏，重現在了男二金佳温身上。

顯然，金佳温這個角色的使命。

看似叛主的猶大。

實則是將姜耀漢拉離小丑之路的屠魔者。

可困難在於。

這位小心翼翼秉持程序正義的“公務員”，在大眾眼裏，終究不如殺伐果斷的復仇者來得討喜。

從彈幕就能看出。

比起無論見加害者還是受害人都是一副苦瓜臉的金佳温。

枉顧程序正義的惡魔法官，更得人心。

對姜耀漢偽造證據，私定刑罰懲治惡人的行為，總是大呼痛快。

而對金佳温關於程序正義的堅守與追查，總覺得不耐煩甚至生氣。

當然，飄倒不是想上綱上線，去譴責這種天然的情緒。

只是這背後，的確有讓人不寒而慄之處。

以暴制暴的快感，結果正義，比起程序正義，天然帶着爽感和傳染力。

問題在於。

這種“正義”，是不是極易夾帶私慾。

一個經典例子——

電影《十二怒漢》。

互不相識的十二位公民組成的陪審團，需要在一個燥熱的小屋子裏，做出被告人是“有罪”還是“無罪”的判斷。

其中3號與8號的對辯過程，十分有趣。

3號從討論伊始，便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咬定了被告人有罪。

以有罪推論的邏輯，迅速羅列了指控被告為兇手的證詞，覺得“沒什麼疑問”。

8號卻沒有輕信。

對“證詞”，他一一挑細節，提疑問，甚至在討論室做簡陋的實驗去印證。

樓下老人聲稱聽到被告説“我要殺了你”。

8號根據另一個證人的證詞，認為這不大可能——

樓下老人説“看見了逃跑的男孩”，8號又借老人家中的平面圖合理地反駁——

一番討論下來，陪審團紛紛被8號説服，改投了“無罪”。

唯有3號。

他雖無法反駁，態度卻是開始暴躁起來。

發現越來越多人改投了無罪後，他開始攻擊起陪審團的人格。

經典“洗白説”

而當8號問道：“你是想親自行刑吧。”

3號咆哮着説：“就這孩子，我還真願意。”

於是，8號終於道出了3號那所謂一腔正義的本質：

劊子手。

其實，8號代表的，恰恰是繁瑣的，容易被質疑為“洗白”的程序正義。

為什麼程序正義時常顯得“不討喜”？為什麼“理”有時就很難服人？

因為在一片正義的呼聲裏，有時夾帶着的，除卻對“公平”的訴求。

還有“弄死這個我不喜歡的東西”的私慾。

但，當正義，淪為每一個自詡“正義”的人實現私慾的工具。

那人性深處的暴虐，可能直接找到了一個釋放的遮羞布。

《惡魔法官》裏，當姜耀漢對飆車肇事的紈絝子弟公開處以鞭笞之刑之後。

那些令人覺得隱隱不適的場景——

一些興奮地大嚷着將強姦犯物理閹割的人。

拿起了棍棒，開始以行刑的姿勢，抽打自己哥哥的孩童。

街頭巷尾的人們，大呼着“治理罪惡”，肆意鞭笞他人的人們。

以暴制暴，在短暫地安撫了單純的正義心的同時。

也讓劊子手式的情緒鋪天蓋地。

你看，姜耀漢所為，只是讓腐爛失序的社會換了個門面。

從“因上層腐敗而失序”。

變為“因所謂‘正義’而失序”。

內裏，什麼都沒變。

這才是為何，明明認同審判結果的確“惡有惡報”。

但金佳温仍要對姜耀漢説“法官依法才最有力。”

程序正義，的確沒那麼“爽”，的確困難。

可人間正道，自古都是滄桑。

真正的正義，不能用“爽”去衡量。

甚至，它可能一點兒也不爽。

而那些以正義之名，為你提供爽感結果的人，比起先抒一份暢快，也更該警惕。

比如，前陣子都美竹事件裏曝出的寫手徐某。

接受採訪時，字裏行間，不也在塑造着自己“正義發言人“的形象。

徐某微博

在受害者落難時，以正義使者的形象出現。

在受害者抗爭時，以“聰明”的手腕為其發聲。

又在受害者情況不明時，將自己的責任往外一推，高呼着“我這該死的正義”，就打算帶着名利撇個乾乾淨淨。

而這樣的人，也曾幫助當事人寫下幾篇，令全網大快人心的檄文。

但，這是正義嗎？

現實生活裏其實從來不乏小丑們，姜耀漢們，甚至徐某們。

他們永遠有一套看似有理的理論。

系統，已經壞了。

遊戲，已經不公平了。

可，當一個遊戲的系統已然被陰招玩壞之時。

以陰招勝陰招，只會換來令小丑得意的那個混沌世界。

對系統的進步，沒有任何意義。

跳出以暴制暴的輪迴，才可能迎來真正屬於正義的勝利。

而修護系統的方式，是讓系統真正的，更為合理地運作起來。

讓正確的手段變得越來越厲害。

而不是讓“厲害”這一形容詞，只能用於形容“規則之外的手腕”。

唯有此，都美竹們才能不再淪落徐某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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