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糾結的日本混血軍團_風聞

東京奧運會的開幕式上，當八村塁和須崎優衣作為日本奧運代表團的旗手出現在場地內的時候，中國國內觀眾討論的要麼是八村塁和須崎優衣誇張的身高差（兩人差了整整50公分），要麼是日本竟然找了八村塁這麼個混血當旗手。

日本那邊雖然早已知道八村塁是旗手，但是還是有很多人對此忿忿不平，有些日本人認為，八村塁沒有為日本取得過什麼榮譽，他也不符合日本人的審美，讓他來當旗手有些莫名其妙。早些時候，日本奧運代表團的旗手候選人中，要數張本智和的呼聲最高。日本對NBA的關注度遠遠不如中國，大家都想不明白八村塁除了個子高和打NBA，比張本智和到底強在了那裏。

而等到點火儀式，當大坂直美接過火炬的時候，日本人乾脆連嘴巴都合不上了，等點火儀式結束後，一大批民眾徹底氣炸了肺，因為最開始定的點燃火炬的人是摔跤名將、奧運金牌得主吉田沙保裏。但最後吉田沙保裏僅僅是交接了火炬。“為什麼選擇一個沒拿過金牌，甚至連日語都不會説的人點燃火炬啊？”這個充滿了不滿的疑問在日本互聯網上回響着。

—— 風口浪尖上的大坂直美 ——

有一點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大坂直美”這個名字，是在中國獲得的。

大坂直美的父親是海地裔美國人，母親是日本人。大坂直美3歲就去了美國，沒有日語環境，母語自然就成了英語。雖然大坂直美一直以Naomi Osaka的名字征戰各大賽事，但是Naomi一直都沒有在日語中對應漢字，而日本近年來允許本國國民的名字只用假名書寫，大坂直美在日語中就寫作大坂なおみ。所以在大坂直美初露頭角的時候，如何翻譯她的名字讓國內的網球編輯們犯了難。

當時有把なおみ翻譯成奈緒美的，也有翻譯成奈緒實的，央視當時直接音譯成了“娜奧米”。後來大坂直美參加中國公開賽時，有記者問她なおみ到底該怎麼翻譯，大坂直美反問“你們平時怎麼翻譯”，中國記者回答“直美”。大坂直美又問“美”在漢字裏面代表什麼意思？記者回答是“美麗”的意思。大坂直美樂了：“這個好，就這個吧。”於是大坂直美的叫法得到了官方認證。

大坂直美甚至在中國才知道美這個漢字代表什麼，而“美”字無論是在日本還是在中國都是一個意思，大坂直美的日語水平可想而知。

像大坂直美這樣的人，嚴格意義上講屬於血緣歸化運動員。而在本屆東京奧運會日本奧運代表團中，還有兩人和大坂直美的情況相同。衝浪選手前田月（前田マヒナ）和五十嵐自由（五十嵐カノア，央視翻譯成五十嵐伽乃亞）雖然都是純種日本人，但是他們都出生在美國的夏威夷，參加奧運會前也都是美國國籍。

前田月的名字マヒナ出自夏威夷語中的月亮“mahina”，而五十嵐自由名字中的“自由”二字也不是漢字，而是夏威夷語“kanoa”。雖然兩人對夏威夷的認同要高於日本，但前田月和五十嵐自由的日語水平比大坂直美好到不知道哪裏去了，加上他倆還都是日本人的長相，在本屆奧運會上他們的受歡迎程度甚至要比大坂直美更高。以至於在五十嵐自由為日本奪得一枚銀牌後，有日本人説讓五十嵐自由來點燃火炬都比大坂直美合適。

此前大坂直美剛剛在網球女單比賽中爆冷出局，點燃奧運火炬的選手就這個水平？大坂直美因此遭到了日本網民的一致聲討，大家指責大坂直美沒有為國爭爭光的榮譽心，也不會説日語，她沒資格代表日本，甚至還有人喊出了“大坂直美滾回美國”的口號。

圖片來自網絡

不得已之下，大坂直美只好發表聲明，承諾會好好反省，爭取在巴黎奧運會上取得好的成績。

那麼日本網友買賬了嗎？當然沒有，因為他們發現這篇聲明通篇只談自己對支持者的感謝和對未來的展望，沒有對自己的反思和道歉的語句，這種寫作思路根本不符合日本人的寫作習慣。這説明大坂直美的聲明原文是用英語寫的，她的公關團隊只是把這篇聲明翻譯成了日語而已。

日本網民還能怎麼辦？繼續網絡暴力吧。

不聽不聽，蛤蟆唸經

—— 令人糾結的混血軍團 ——

有意思的是，八村塁的情況和大坂直美截然相反但又極其類似。八村塁出生在日本，從小在日本長大，在剛到美國的時候甚至不會英語，只會日語。日本籃球媒體把八村塁誇上了天，稱他是日本男籃崛起的核心人物、亞洲第一人。這樣看來，八村塁擔任日本奧運代表團旗手也不應該有人説什麼。

但在今年5月4日的時候，八村塁的弟弟八村阿蓮曬出了一張截圖，截圖中一位球迷寫道：“去死吧，你和你哥無非是隻會打籃球的黑鬼而已。”八村阿蓮在正文中寫道：“人們總説，日本不存在種族歧視的問題，然而事實上就是有這種種族歧視的人，我不想曝光某一個人，但是這種行為必須引起人們的重視。

“這種情況不是偶然事件，”八村阿蓮説，“我每天都會收到這種言論。當我在大學裏面走路時，背後也會有指指點點的人。”

同樣的情況還出現在了其他有黑人血統的運動員身上。為日本出戰東京奧運會田徑項目4×100米接力的布魯諾-德德出生於日本的長野縣，他的父親是尼日利亞人。從小接受日本教育的他卻也在成長過程中受到過種族歧視的行為。布魯諾-德德説：“小的時候，我常常會因為我的名字而謊稱我父親是葡萄牙人，而不是非洲人，這樣一來我就不會受到歧視了。”

但據東京大學的一項研究表明，日本民眾之所以在近年來對大坂直美和八村壘產生反感的理由，除了種族歧視的原因外，還有八村塁和大坂直美逐漸脱離日本文化的原因。比如很多人日本人認為，大坂直美至今不努力學習日語，相比於日本人的身份更加重視黑人的身份，忽視自己的國籍而刻意強調自己的種族，這令日本人難以忍受；而八村塁這邊，日本人則對他總是強調自己受到種族歧視，並逐漸淡化自己日本人身份的行為感到不滿。

比如，八村塁曾説：“在日本，混血運動員會面臨很多挑戰，不只是在籃球場上。我們面臨着很多刻板印象和歧視，但我還是希望混血運動員在日本能夠享受到運動的樂趣。”對於這番言論，日本媒體《中日體育》回應道：“希望八村選手明白一點，沒有日本社會的幫助，僅個人努力是很難取得成功的。日本社會對於有才能、肯努力的選手一視同仁，不會因為膚色而對他們厚此薄彼。”

那麼日本社會究竟是否存在排外的行為呢？答案是肯定的。張本智和就因為在本屆奧運會上止步八分之一決賽，遭到了日本人的網暴。“帶着你父母滾回中國！”類似的言論層出不窮，實際上張本智和出生在日本仙台，除了他的父母外，他和中國幾乎沒什麼關係。

日語中有“外人（がいじん）”這樣一個詞，意思是“非日本人”。雖然日語字典中稱這個詞為中性詞，但是每當日本人對外國人感到不滿的時候，就會使用這個詞。日本學者稱“外人這個詞沒有貶義的意味，但是卻體現出了日本文化的獨立性和排他性。”在近些年來，日本的運動員中，只要不是純種的日本人，或多或少都被叫過“外人”。

雖然在我們的認知中，日本是一個單一民族國家，然而近年來，日本愈發的成為一個移民國家。作為亞洲少有的發達國家，日本因其發達的經濟和龐大的文化影響力吸引了世界各地的移民，這對日本的傳統社會造成了極大的衝擊，由此也引發了日本本土居民與移民之間的對立。

—— 歷史是螺旋的 ——

然而在幾十年前，日本對於移民到日本的人和混血兒的態度截然不同。

1978年年末，伊朗爆發了伊斯蘭革命，一些反對革命、崇尚西方生活方式的伊朗人流亡海外。伊朗足球運動員法薩德-達比修和拜桑-賈蘇魯流亡到了日本，他們在日本娶妻生子，定居了下來。

他們的孩子在上學之後也繼承了他們的運動基因，兩個孩子雖然一個在大阪一個在埼玉，但成長經歷卻是驚人的相似，都是足球和棒球雙修。不過當孩子的愛好上升到未來發展方向的時候，兩個父親同時犯了難。他們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為足球運動員，但在日本，棒球才是第一運動。

後來，法薩德遵從了孩子的意願，讓兒子去打棒球。法薩德的孩子後來果然成了氣候，他的兒子叫達比修有。2008年8月13日，在北京五棵松棒球場進行的日本隊對古巴隊的奧運會棒球預賽上。達比修有主投四局，發揮糟糕，最終導致日本隊2比4輸掉比賽。因為北京奧運會結束後，棒球項目將會被排除出奧運會，這屆奧運會也被看作是日本隊奪金的最後機會，達比修有也因為自己糟糕發揮自然成了眾矢之的。但當時也很少有人罵他“滾回伊朗”。

2011年，達比修有以5170萬美元的“入札金（類似於轉會費）”加盟MLB的德州遊騎兵，打破了日本球員加盟MLB的入札金記錄，德州遊騎兵還為他提供了一份6年6000萬美元的合同。現在達比修有僅年薪就高達2200萬美元（約合1.4億元人民幣），算上廣告代言等其他雜項，達比修有的年收入約為2.4億元人民幣。如果當時的輿論環境和今天一樣的話，那估計達比修有都得被罵自閉，更不用提如此可觀的收入了。

拜桑的兒子叫長谷川阿里亞賈蘇魯（下文簡稱長谷川），他16歲進入一線隊，19歲在J聯賽打上主力，加上長相帥氣，他在日本球迷中人氣頗高，要不是之後頻繁遭遇傷病，長谷川還能取得更高的成就。

不過當時，伊朗足協對長谷川趨之若鶩，希望長谷川能夠加入伊朗隊，日本足協甚至為了長谷川和伊朗足協展開了搶人大戰。長谷川遲遲沒有表態，只是説了句：“作為有伊朗血統的日本人，我為哪個國家效力都合情合理。”

忠誠不絕對等於絕對不忠誠，這番言論放在今天，長谷川肯定會被罵的狗血噴頭，在而在當時，日本人也對長谷川表示理解。

但現在，雖然僅僅過去了10多年，可社會輿論早已較10多年前保守了許多，在保守主義和民族主義面前，在奧運會這樣一個節骨眼上，混血運動員肯定會得到更多的關注，也會因此遭受到更多的言語攻擊和傷害。

東京奧運會，日本政府想向世界展示日本“包容、多元、和諧”的一面。除了讓八村塁當旗手，讓大坂直美點燃主火炬以外，日本這屆奧運會代表團成員中，有14名混血運動員、2名血緣歸化運動員、6名歸化運動員和3名土生外裔運動員，這些都體現出了日本政府的政治正確。

但日本政府與日本民間的想法早已脱節，日本民眾才不在乎有多少外國人為日本人而戰，他們希望看見黃皮膚黑眼睛的日本人為他們爭奪榮譽，他們的同胞才能喚起他們的民族自豪感（但落實在實際操作上，日本各個學校運動隊裏的黑皮膚卻越來越多，甚至動漫裏的混血角色也在不斷曾家山）。

所以，當美日混血亞倫-沃爾夫為日本拿到柔道金牌後，很多日本人才會問：“為什麼他的名字不是日本人的名字？”

當蘇炳添跑出9秒83的時候，很多日本人在網上表達祝賀的同時，也流露出了滿滿的羨慕之情，他們希望日本也有選手能夠跑進10秒以內，打破黃種人的壁壘，而不是由一個黑人或是白人穿着日本隊的隊服取得好成績，去滿足他們的虛榮心。

附：日本奧運代表團非日本人名單

混血：

八村壘（貝寧日本混血，籃球）

阿卜杜勒-哈基姆-薩尼布朗（加納日本混血，田徑）

布魯諾-德德（尼日利亞日本混血，田徑）

朱利安-沃爾什（牙買加日本混血，田徑）

範德拉姆-禮生（巴西日本混血，籃球）

阿維-舍費爾-幸樹（美國日本混血，籃球）

岡澤塞昂（加納日本混血，拳擊）

土井雷米杏利（法國日本混血，手球）

副島-拉拉沃-拉迪亞納拉-龜裏（斐濟日本混血，橄欖球）

瑞秋-巴迪瓦卡洛洛-海遙（斐濟日本混血，橄欖球）

科普-晴紀-伊拉里奧（葡萄牙日本混血，水球）

大坂直美（美國日本混血，網球）

有血緣歸化：

前田月（歸化自美國，衝浪）

五十嵐自由（歸化自美國，衝浪）

亞倫-沃爾夫（歸化自美國，美日混血，柔道）

丹尼爾太郎（歸化自美國，美日混血，網球）

歸化：

麥克拉倫-勉（新西蘭，網球）

張本天傑（中國，籃球，不過因為是16歲之前入籍，不用佔歸化名額）

加文-愛德華茲（美國，籃球）

艾拉-布朗（美國，美國，三人籃球）

亨利-布拉金（新西蘭，橄欖球）

伯克-科林-雷神（新西蘭，橄欖球）

土生外國人：

張本智和（中國，乒乓球）

塞魯-何塞（斐濟，橄欖球）

圖吉里-羅特（斐濟，橄欖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