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痛，直立之痛_風聞

    上了年紀，不要説肩扛或手提什麼重物，就是坐久了，再站起來，常常感到腰部升起一陣隱隱作痛。扭動脖子，轉轉腰，後背傳來的也常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喀喇喀喇聲。每當此時，我會為無需負重生活感到慶幸，也會忍不住突發奇想，如果不用站着而生存的話，人的腰是否就可免遭這無辜的折磨。

    腰痛，含糊其辭且讓人無可奈何的病痛，可能真的是人類從直立行走那天起就宿命般揹負上的一種疾患。雙手對空興奮搖擺之初，人們也許壓根兒就沒想過，給脊椎壓上一副過重的肉身日後會引發腰痛之患。

    不用多説，很多人正因這種病痛而深陷苦海。近來，流行一個説法，壽比南山容易，福如東海太難。因為人老了，一把老骨頭不是這兒不舒服，就是那裏有疼痛，與其説享福，不如説受罪，簡直是對長壽的冒犯。

    確實，隨着老齡化的加深，僅這腰痛一項，患者的數量已然在迅猛增長。患者多，對腰痛的誤解和誤診也很多。

（一）

    一般説起腰痛，普遍想到的是腰肌勞損、腰椎間盤突出。雖然這些都可被視為引發腰痛的主因，但問題遠不止這麼單純。畢竟，治療疾病依賴於正確的診斷。如果不先弄清楚原因所在，就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比起去醫院看矯形外科，腰痛患者更多的是去找民間的正骨大夫、按摩技師或者針灸老師傅。

    不否定諸多民間療法，對於一般的腰痛，即因衰老、運動不足、肌肉力量下降所引起的腰痛有效果。醫療的金科玉律是，只要症狀能減輕或消失就是療效。但是，温灸療法有時候會引起化膿，按摩有時候會引起脊椎骨間的脱位，有悠久歷史的針灸或針刺療法比較讓人放心一點。

    顯然，如果是脊椎腫瘤或椎管狹窄症引起的要痛，用民間療法是不能根治的。

    常見的，患者自以為“患了椎間盤突出”去找醫生，實際上是椎管狹窄症，醫生也常常以為是椎間盤突出而誤診。差別在於，椎間盤突出是一種椎間盤向外脱出，壓迫神經引起疼痛；而椎管狹窄症是腰椎的椎骨連成一條上下縱行的管道（椎管），這條管道因老化現象變得狹窄，進而壓迫神經產生疼痛。

    椎間盤突出是因為椎間盤變形，脱出來的東西是能夠再縮回去的，也就是説自行痊癒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椎管狹窄症如果病情嚴重，幾乎沒有自行痊癒的可能。

    椎管狹窄症基本上是由老齡化引起的。越是老齡化，椎管狹窄症患者就越多。而椎間盤突出如今在學習、工作或生活中承受較大壓力的20—40歲青年羣體中日益常見。

    有研究報告顯示，健康的正常人拍個核磁共振（MRI）的話，50歲以上的人大約50%都有椎間盤突出症。只不過，很多人雖突出了但沒有任何疼痛。這在無形中給病因診斷製造了新難點。

    一位經驗豐富的醫生朋友説，診斷腰痛病因時，他一般都要仔細詢問患者有沒有脊椎以外的疾病。言外之意，引起腰痛的病因有時根本不在腰或脊椎上。

    比如，很多椎管狹窄症患者還患有糖尿病，診斷某個患者是椎管狹窄症，連帶要測一測患者的血糖值。糖尿病患者中腰痛的多，醫學上至今未能解開兩者間的複雜關係。有一種假説，認為腰部疾患（包括腰椎間盤突出症）也可能是由類似糖尿病的某種遺傳基因引起的。

    醫生朋友僅憑個人的經驗判斷，腰痛和家族血統似乎有關係。這不僅僅是因為一名患者的手術做好了又介紹自己的親友也來手術的緣故。

    大膽假設，慢慢驗證，這是現代科學賴以生存和發展的法門。現代科學從古代巫術演變而來，但與巫術相比，它注重邏輯推理，思維是開放理性的。

    如果是女性的腰痛患者，更應詢問有無婦科病。很多女性因為子宮疾病會直接表現為腰痛症狀，子宮肌瘤和子宮內膜炎患腰痛的情況不在少數。另外，子宮內膜炎患者還有併發椎間盤突出的，必須和婦科醫生商量，才能更準確地查明疼痛的原因。

    最近的例子是感染冠狀病毒也會引起腰痛。有一位在深圳工作的男性患者最初因腰痛難忍去了醫院，先是在外科做了檢查，沒有發現椎間盤異常，又去內科做了檢查，隨後被確診為感染了新冠肺炎病毒。感染冠狀病毒導致內臟器官等體內炎症，然後有的人就表現為腰痛症狀。

    不僅感染冠狀病毒，身邊不止一位中老年人反映，在接種了第二針新冠疫苗之後，好久不痛的腰部和肩關節部位突發了疼痛，靜卧修養幾天，疼痛的症狀慢慢消解。

    所以説，腰痛的診斷很難。在醫院的普通診斷中，MRI之前是先拍X光片，通過觀察骨頭的狀態，有必要檢查患者的神經狀態才做MRI。通過MRI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神經和軟骨的狀態，神經的壓迫狀態和椎間盤的變形，以及連椎間盤內的水分含量和突出的形狀，都能被清楚地看到。

    不過，即使通過MRI可以很容易知道椎間盤突出的存在，但這是否就是疼痛的原因又是另一碼事。

    過分依賴或相信先進技術是危險的。比方説，用MRI檢查一下遭遇交通事故患了“甩鞭損傷”即頸椎扭傷的人，雖然頸椎的椎間盤突出來了，但是不是因為交通事故引起的則很難證明。有可能發生事故以前就存在無症候性（沒有症狀）突出。如果問題無法通過科學手段搞清楚，就容易被專業的“碰瓷黨”們利用來詐取高昂的賠償金。

（二）

    診斷已然是如此千辛萬難，治療就別提多讓人傷神費腦了。很多人長年累月為腰痛困擾，進行各種治療也不見好轉。

    不論是民間診療所，還是正規的大醫院，有很多相同的治療之法。如脊柱牽引法，相信有很多腰痛患者都在做。據説強行拉伸脊柱，突出來的椎間盤就能歸位。但牽引的方法用錯了，反而會越來越嚴重。的確，有腰痛患者在嘗試了牽引之後沒見怎麼好轉的。

    再如按摩脊柱療法和骨盆調整法。前者是使用很大的力量嘎嘣嘎嘣地彎曲拉伸全身的關節，後者是不勉強用力慢慢地調整骨盆上的關節。都是可民間可官方的療法，但同樣的療法，有的大夫手法高明，有的大夫手法生硬，療效就會天差地別。所以，有些療法嘗試一兩次不見效，是沒有必要一棵樹上吊死的。

    前陣子，聽到一位醫生朋友聊起，醫院裏最近來了很多工薪階層和小老闆階層的腰痛患者，什麼先進的儀器都用了，檢查之後什麼器質方面的異常都沒有。琢磨了半天，最有可能的原因出在不景氣的經濟上。因為這些患者中要麼面臨保不住飯碗的風險，要麼深陷於舉步維艱的生意寒潮，心痛沒寫在臉上卻全都轉移擴散到了腰上。

    精神原因引起的腰痛足以給現代診療一個下馬威。一位福建的醫生朋友説過一個由婆婆引起腰痛的笑話。朋友他以前決定要給一個年輕女性患者做手術時，女患者反覆懇請一定要把婆婆請來一起聽。不管手術如何成功，術前和術後如果得不到婆婆的充分理解，女患者的腰痛一定會復發的。

    上面所説的主要是患者自身出的問題，在給患者治療的過程中，醫生們會出什麼意想不到的狀況呢？

    有過這樣一段時期：一旦知道患者是椎間盤突出，醫生馬上就建議施行手術。儘快手術可以防患於未然，徹底消除隱患，醫生的勸説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但實際的情形並非這麼簡單。

    脊椎手術，通常有神經外科醫生主刀和矯形外科醫生主刀兩種，現在有些條件不錯的大醫院對外聲稱建有綜合的脊椎脊髓中心，神經外科醫生和矯形外科醫生將共同參與治療。事實上，很少有醫院能做到如此完美。

    一般來説，不論國內還是國外，神經外科和矯形外科的關係是不大友好的，兩個科室的醫生互相之間常常帶着一種自負的競爭在工作。脊椎脊髓的手術原來是矯形外科專屬領域，自從70年前出現神經外科這一嶄新的醫學領域，因為“脊柱中的神經連着大腦”，所以神經外科也開始做脊椎脊髓的手術。從那以後，關於應該由誰來做手術，有過各種各樣的爭論，直到今天。

    一位患有椎間盤突出的親友曾經我的介紹前往一位小有名氣的大夫那裏就診，當大夫建議儘快決定做手術時，他猶豫不決，卻脱口而出對大夫説，去另一家醫院看看再決定。瞬間，大夫大發雷霆：“你不信我的話，就不要找我看！”

    事後，我抽空找那位大夫一起喝茶，並向他解釋，平時買個蘿蔔青菜，也會在兩三家攤位前東看西摸，何況治病呢。再則，對於要做手術的患者能夠獲得兩種以上的建議，這對主刀大夫也是有益的，別的醫生如能指出前面的診斷中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前面的大夫豈不可以從中學到更多，可以做到更好的治療。

    沒有寬容大度，何以立身“醫者仁心”的杏林。也許，我這“刀子嘴”太厲害了，喝完茶，那位大夫從此自動消失在我的人生中了。我該檢討的是，大夫也許有理由堅持患者對他的絕對信任是不可受挑戰的，一如那沒有忠誠才能一文不值的信條。

    我還想廢話一句，有着強烈“宗派主義”“山頭意識”的醫生們臉色變得難看時，請不要忘記最重要的事實：矯形外科也好，神經外科也罷，對患者而言，只要治好就好。

    負責任的治療流程傾向的做法是，椎間盤突出先去矯形外科接受手術以外的康復治療，手術作為最後的手段。因為依據矯形外科醫生的經驗，就算發現了椎間盤突出，但疼痛是否是由此產生的首先要懷疑。就是説，有椎間盤突出但不壓迫神經不會產生疼痛，如此一來，疼痛的原因在其他地方，做完椎間盤突出手術疼痛也不會消失。

    如果去神經外科，醫生一般會比較早地建議做手術，應該不是為了搶生意。即使在同一家醫院裏接受診斷，神經外科和矯形外科有時候的判斷也是完全相反的，這樣一來，患者就無所適從。

    客觀評價，兩個科室各有所長。神經外科的醫生是最早在腦疾患手術中運用顯微鏡手術的，顯微鏡手術可以做得非常細緻。和矯形外科醫生相比，神經外科的醫生欠缺脊椎疾病的臨牀研究經驗。關於某個患者是否需要做手術，有時他們和矯形外科醫生的判斷就會有出入。

    所以，負責任的醫生始終不能忘記，手術會給患者的身體造成很大的負擔，也就是説，手術對身體不好。作為外科醫生應該綜合考慮手術的好處和壞處來做判斷，手術歸根到底是最後的手段。還有，不管技術如何進步，不必要的手術不要做。

    如果椎管狹窄症嚴重到非要做手術，怎麼做呢？基本上是切開後背，切除壓迫神經的已經變形的椎弓。這幾年，隨着診斷技術的進步，新的治法是不用全部切除椎弓，用鑿子和專用鑽切削掉壓迫神經的那一小部分骨頭即可。

    衡量手術是否成功，不應由醫生來宣佈，脊椎外科的手術不管做得多麼完美，如果患者在術後還説“疼”的話，應該就算不上治好了。這就再次提醒醫生，不管MRI圖像上突出和狹窄症如何清楚，患者如果缺乏做手術一定能治好的信心，醫生最好不要想方設法地急於下刀子。

（三）

    腰痛，是不易治癒，也不易致命的疾患。

    既然只是腰椎間盤突出，而不是別的原因引起， 上面提到的那位親友左右權衡之後決定“自療”痛疾，兩年後居然把腰痛治好了。現在想想，他的“自療”辦法不外乎是些個人健康管理的好方法。

    首先，年過半百的親友從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入手，做到了三件事：減肥、戒煙和科學鍛鍊。

    道理很簡單，人一發胖，肚子就會突出來，為了保持身體平衡脊樑骨會向後彎曲，這會給腰增加負擔。減肥，直觀就是給腰減負，是能有效緩解腰痛的。

    很多人不知道，尼古丁是椎間盤突出的危險因素。吸煙會增加脊柱變形的危險性，大城市的醫生面對腰痛患者通常要問問抽煙的情況。可想而知，其中的因果關係明顯地擺在枱面上。為什麼呢？因為吸煙會導致血管收縮，引起血液循環不良。醫學研究者認為，這可能和腰痛有密切的關聯。

    被腰痛糾纏上之前，親友並非不愛鍛鍊，相反他是一位運動達人。像很多福建人一樣，大概是受了“羽壇至尊”林丹的影響，羽毛球曾是他最熱愛的運動。如果不是過於奢侈的緣故，高爾夫也差點成為他的最愛。

    恰恰是他的這些運動愛好，加之上了年紀，成為誘發腰痛的罪魁禍首。此話怎講？打羽毛球，是身體單側用力很大的運動，長期過猛，不光會閃了腰，還會傷及身體的其他關節部位。我説的對不對，可以請渾身帶傷的林丹來做個評判。高爾夫運動更是如此，打高爾夫要用很大的力量轉動腰部和下身，容易造成關節扭傷。很多醫生不建議人們打高爾夫，可不是因為它貴。

    為了治療腰痛，親友放棄了羽毛球和高爾夫，改打太極拳，做温和的八段錦。

    科學鍛鍊，就是要選擇適合的運動項目。理論上，腹肌和背部肌肉勻稱強健的人患腰痛的概率低。腹肌和背部肌肉起一種支撐上半身整形矯正的作用。作為預防腰痛的一種辦法，鍛鍊腹肌和背部肌肉不失為很好的選擇。但是，已經患有腰痛的人頻繁地做腹肌和背部運動反而會加劇疼痛，後果則是過猶不及。

    如今，科學鍛鍊這樣的觀念逐漸深入人心，適合的運動項目可以治療和預防腰痛也深受人們重視，因此在都市女性中間流行一種廣義的瑜伽運動叫作骨盆體操，説是通過將骨盆推回正確位置，不僅可以治好腰痛，還能治好一些不大好意思説出口的疾病。內人曾抵擋不了超商門口的健康推銷員的誘惑，掏了八九百元報名參加了這樣的體操訓練課程。

    想想未掏錢之初，健康推銷員關懷備至地提醒：“你的骨盆錯位了。”不管是誰聽了，都會被嚇一跳，這種説法太微妙了。驚嚇之中把錢乖乖遞出去的時候也很難想到，趕緊去醫院拍個片子查看一番。查看的結果估計是幾乎所有人的骨盆都沒有錯位。

    內人交了錢後，草草地去參訓兩次，就再也沒去了。就是説，那學費大多數是扔水裏了。不得不佩服，骨盆體操的名字起得太高明瞭。

    從這個意義上説，與其花錢做什麼特別的體操，不如找時間自我活動舒展一下身體，哪怕廣播體操也行，這一點對愛健康的女性來説應該是很重要的。

    游泳和洗浴也是預防腰痛不錯的方法。游泳是全身運動，又是在水中，身體負荷小。只需注意的是，蛙泳對腰的負擔格外大，如果不是抱着衝擊奧運會項目領獎台的話，真的沒必要在蛙泳上下什麼長期功夫。

    洗浴法，專業的也稱作濕熱療法。運動之後，在適温熱水或混有藥效的温熱湯水中泡個澡，使全身的血液流通舒暢，很多時候可以明顯減輕腰痛。

    生活中還有一些習慣的調整也有助預防腰痛。如睡過於柔軟的牀墊，穿着底又硬又重的鞋，都容易犯腰痛。所以，牀墊換彈性好的、鞋子買輕一點的，改善這些小細節對健康是有好處的。

    最後，預防腰痛要注意在日常生活避免向前彎身子，特別要避免彎身使勁。在做飯、洗臉時，也要注意。經驗豐富的理療師通常建議，在廚房和衞生間裏，放一個差不多20釐米高的踏板，需要身體前傾時，一隻腳先踩到踏板上，這樣可以減輕上身對腰部的壓迫。

（四）

    腰痛可以改變一個人看待世界和他人的目光，你信嗎？我相信。

    有一位在省電視台扛攝像機的記者朋友，在他三十多歲的大好時光患上了嚴重的腰痛。據他本人描述，腰痛一發作，就不得不請假，居家行走不得不改為四肢着地手腳並用。每當如此狼狽，家裏的寵物狗都會低垂着眼簾看他，伸出温熱濕滑的舌頭舔他。

    腰痛之前，這位朋友在行業內以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著稱，為人也配套得非常“強勢”，運用的許多鏡頭對於拍攝對象通常帶有較強的攻擊性（或者説衝擊力）。但是，自從腰痛了，與生俱來包裹他的強大氣場漸漸萎縮消退，人似乎也變得怯懦了。

    為了養病，他沉寂了一段時日，轉換了崗位。幾年後，提起往昔這段人生的轉折期，他發自肺腑地吐露道，雖然當初厭惡被病痛折磨得如此萎靡的自己，可是，漸漸學會接受新的自我之後，卻覺得那不是壞事。

    “人變得軟弱了，才能夠用柔和的目光看待世界與周圍的人。這種發自內心的柔光不是用來温暖人的，而是治癒自己的。”

    背後的軟弱，才是人最真實的一面。

    人的一生不可逃避生老病死，其中，病有千百種，這些所謂疾病，所謂人生障礙，治療當中飽含苦痛，一旦超越了它們，人人自然都能獲得新的成長。所以，很多勇敢的患者比精力充沛的人能夠更優雅更深邃地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