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精神，不止崩於酒局_風聞

作者 / 姚贇

來源 / 盒飯財經（ID：daxiongfan）

女下屬、酒局、商家領導、灌酒、醉酒，酒桌上，那些平日人模狗樣的人，總會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事——騷擾、辱罵、下跪、毆打，甚至惡劣到本次事件。酒桌文化演變出來的戲碼，已經發生很多次了。

酒桌向來是權力場，但人渣就是人渣，人的錯，不能甩鍋給酒，組織文化的失效，也不能甩給酒局。

不論是陪酒、擋酒還是敬酒，本質都是酒桌之上向權力臣服、向上級表忠心的規定動作，有人將之視為團建利器，有人視為雞血替代品，有人視為檢驗“服從性”最好的工具，可當對酒的異化，遇到主張“開放、平等、協作、快速、分享”精神的互聯網企業，那些桌面上光明正大的信仰也往往崩塌。

8月7日晚間，一份阿里女員工近7000字長文在各大平台。控訴的是，7月27日晚，被其領導王成文帶去和客户濟南華聯的酒局，而後被灌醉侵害的惡性事件。

這封控訴中，寫到：“剛到飯桌，（王成文）就和商家的男領導們説，看我對你們多好，給你們‘送’了一個美女來”，“吃飯期間，卻仍打着各種冠冕堂皇的工作的名義來勸酒，讓人不敢拒絕，不能拒絕！導致我後來很快就醉酒無意識了。”

細節不需要再詳述，酒桌上的醜聞，已多次曝出，只是情節有輕重而已。

2018年，易道酒局中，當時易到政府事務副總裁呂藝向易到CEO鞏振兵下跪磕頭；2020年，廈門國際銀行的一名新員工因為不喝領導敬酒而被打耳光辱罵；另傳某大廠年會中，曾讓男性員工用大腿夾住水瓶，女性員工則半跪着用嘴巴開瓶蓋的小遊戲。

女下屬、酒局、商家領導、灌酒、醉酒，酒桌上，那些平日人模狗樣的人，總會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事——騷擾、辱罵、下跪、毆打，甚至惡劣到本次事件。酒桌文化演變出來的戲碼，已經發生很多次了。

事實上，各大互聯網都設有反腐的職能部門，如阿里的廉政部門、百度的職業道德委員會、騰訊的反舞弊團隊、美團的重案六組、滴滴出行的風控合規部等等。對於從經濟上挖公司的牆角這種事，都法網甚嚴，不過，這此用高昂代價，應該換來更深刻的反思：對於保護自己的員工，文化到底能做什麼？

“震驚，氣憤，羞愧”

“晚上得知這件事情，震驚，氣憤，羞愧。”8月8日凌晨，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兼CEO張勇在阿里內網發帖，回應了“女員工被侵害”一事。

“該道歉的不僅是HR團隊，相關的各級業務主管都有責任，都首先應該為冷漠、沒有及時處理而道歉。”

“這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單獨的事件，從我開始，從管理者開始，從HR開始，我們阿里每一個人，必須有深刻的觸動、反思和行動！”

這確實需要深刻反思。

如果該女生控訴事實為真，那麼如此惡性事件發生後，受害人報警並尋求公司給予基本的正義，但還需要通過食堂發傳單、網絡爆料上了熱搜才能得到關注和快速處理，這背後就是一次重大的組織失靈。

8月7日晚，相關話題衝上脈脈、微博等熱搜。

當晚，阿里巴巴對媒體回應稱：無論是猥褻還是性侵，都是非常嚴重的犯罪行為，阿里巴巴決不容忍。濟南警方已對該案進行調查，阿里已對涉嫌員工停職，並將全力配合警方調查，密切關注警方調查進展和結果。同時，阿里巴巴內部已由蔣芳牽頭成立獨立調查組，對此事和事發後在公司內舉報全過程進行全面調查，並向全體員工公佈調查結果。

據瞭解，蔣芳是阿里巴巴18位創始人之一，曾任阿里巴巴總經理助理，廉正部門的主管，因曾一次送7位高管進監獄，內部稱為“滅絕師太”。

目前，除涉嫌男員工被停職接受警方調查以外，該員工的一級二級主管、一級二級HRG總共4人也被停職配合內部調查。

8月8日上午，濟南華聯超市發佈聲明稱，就該事件華聯超市會全力配合警方工作，涉嫌員工現已停職正在接受警方調查。華聯超市對於任何違法犯罪行為始終保持零容忍的態度，目前超市已成立專門調查組對事件進行調查，也將密切關注警方調查進展和結果。

8月8日下午，另一個涉事的濟南華聯超市該員工，回應了媒體，表示他正在派出所做筆錄，“等派出所調查吧，我不表態，感覺被當槍使了”。

“這幫HR、HRG也一直在被噴。其實人家逼得去發傳單，主要就是老大們不作為。”盒飯財經詢問了在杭州工作的阿里員工，從該員工處得知，近期確實有女性在園區內發傳單。

平等崩於“酒桌”

在職場，沒有一杯酒是容易下肚的。

酒桌上等級森嚴，長幼尊卑有序，哪個人該坐哪個位置，該敬誰的酒，是絕不能出錯的，這種酒桌上的權力秩序依然存在，在最提倡平等的互聯網公司也沒有改變。

2018年，11月15日晚間，易到政府事務副總裁呂藝向公司多位高管發出題為《呂藝為何要反鞏振兵真相！！！易到員工被欺凌！！！》的郵件。郵件中，呂藝控訴了易到CEO鞏振兵曾以開除GR工作人員為由，威脅呂藝向其下跪磕頭。

兩天後，一段視頻流出。視頻中，鞏振兵翹着二郎腿、雙手交叉坐在位置上，看着地上趴着的人。

據鳳凰科技報道：呂藝稱是被鞏振兵逼迫，所以磕了頭。但視頻中所呈現的呂藝下跪並沒有“逼迫”的感覺，易到方面對我們回應稱，視頻沒有交代飯局背景，且現場氛圍與郵件所稱“逼迫”不符，公司將向公眾還原事件真相。

2020年8月，廈門國際銀行再一次讓眾人瞭解到酒桌文化的醜陋。除了因為不喝領導敬酒而被打耳光辱罵外，該名員工還痛訴到：我對昨天的場面保持震驚和失望，包括但不限於滿地是血的場景、新同事喝癱在桌面吐了一地的場景、摔酒杯砸桌子的場景、喝高了對女同事動手動腳的行為。

以及更早之前，某大廠的年會。

2017年年初，該大廠即通應用部年會不雅節目流出，節目中一名男性用雙腿夾住水瓶，然後女性用嘴去擰開。

事件曝光後，知乎上迅速出現相關問題：《逼迫男生夾住礦泉水瓶，女生用嘴打開，算不算性騷擾?》《如何看待**即通應用部年會出現低俗活動?》

隨後，該公司即通應用部發表了道歉，並表示：我們沒沒有任何託詞，全部接收並嚴加反省。

這些並沒有涉及公司利益，屬於私德問題，屬於反腐的範疇麼?

據南方都市報2019年8月發佈的《互聯網反腐風暴》報告，2019年前7個月共有8家互聯網公司爆出110餘起反腐案件，共涉及220餘人，案件數量和涉事人數均為2015年的11倍以上。

這份報告稱，自2015年以來，主動披露或被媒體公開曝光的互聯網公司反腐案件高達210餘起，共涉及16家互聯網公司，包括騰訊、京東、阿里巴巴、百度、樂視、360、優酷土豆、58同城、去哪兒網、大疆、暴風集團、美團、小米、字節跳動、滴滴出行、ofo等，累計涉事人員將近500人。

不過，對性騷擾的打擊，卻往往在嚴查範圍之外。

價值觀如何落地

看起來，阿里很尊重員工。2006年，阿里巴巴B2B業務上市前夕，馬雲首次公開提出“客户第一，員工第二，股東第三”。

阿里巴巴在成立20週年之際，宣佈全面升級使命、願景、價值觀，新價值觀的第一條是：客户第一，員工第二，股東第三。

看起來，阿里也很重視女性。2015年開始，它舉辦了首屆“全球女性創業者大會”，2019年該年會的主題是“女性創造的世界”，馬雲在會上發表了演講，稱自己希望下輩子能夠做個女人，還要生一堆孩子。

他在那次演講中談到，一週前，阿里在開內部會議時發現，在收購了眾多公司後，阿里女性整體的比例明顯下降，“這件事我很糟心，未來女性低於33%將成為阿里考核最重要KPI，我們要想盡一切辦法把女性的比例拉起來！”

相信從馬雲的層面，尊重女性是真的，從張勇的層面，此刻的“震驚，氣憤，羞愧”也是真的。也相信價值觀中的“客户第一，員工第二”，是因為客户是員工的衣食父母，而並非指喝酒時“客户第一，員工第二”。

但是，如果女性受害者在文中轉述的P8阿甘的話：現在我已經開始有意識的只招男生不招女生了，女生不適合這個工作，也是真的，那則意味着阿里應該重新檢驗價值觀落地效果。

阿里是一家對價值觀極為珍視的公司，對其他互聯網公司而言，阿里最值得學習的是它的價值觀，但最不能學到的也是它的價值觀。馬雲從未在公司內掀起過一場關於他本人的造神運動，但價值觀從誕生之日，就讓阿里人供奉在了神壇之上。

馬雲並不是那種脾氣暴躁的企業家，但唯獨在價值觀上，有很多次強硬的表達，他曾説，自己很善於忍耐，唯一的底線就是價值觀。

為了捍衞價值觀，他曾寧肯揹負權力鬥爭的罵名，做出揮淚斬衞哲這樣的動作，類似故事，在阿里簡直可以出一套“觸犯了價值觀是怎樣死的”叢書。

但是，為什麼還會出現這種不但有高管將價值觀踩在腳下，而且其上司還包庇掩蓋的情況？

説到底，價值觀是與人性中之惡作戰，絲毫不能打瞌睡。

百餘年前，英國歷史學家阿克頓勳爵在他的著作《自由與權力》一書中，提出了一個著名的觀點。原句是這樣表述的——“Power tends to corrupt, absolute power corrupts absolutely”。

此句引入國內後，被翻譯為數個版本，目前較為常見的有兩個：一個是“權力使人腐敗，絕對的權力絕對使人腐敗”；一個是“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

翻譯版本1側重於腐敗的主體——個人，翻譯版本2則側重於腐敗滋生的土壤或者是背後的組織架構，而個體與組織在腐敗中關係也是反腐工作中的討論焦點。

2019年7月，新城控股王振華“涉嫌猥褻9歲女童事件”中，王振華在他的新城控股帝國中，就是絕對的權力。

但其實，並非是絕對的權力，就能對個體造成足夠的傷害。這類涉及性侵、猥褻等罪名的犯罪行為，在社會新聞中並不少見，我們從中能發現被曝光者大多在特定範圍內擁有一定的權力。

曝料文中施害者曲一，只不過是淘鮮達華北區商家運營組長，但他所擁有的權力，已經能讓他一步步實現自己猥瑣的想法——某種意義上，這哪裏是陰謀，應該是陽謀。

從創新能力、管理效率等層面，阿里依然是最優秀的科技公司之一，但組織的沉默與遲鈍，才是阿里人以及關心阿里的人，在此事中的真正憤怒：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等待進一步的調查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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