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官員和前線美國記者眼中的東京奧運_風聞
懒熊体育-懒熊体育官方账号-从商业财经角度来解读体育事件,还原一个好故事2021-08-10 15:28
颱風真的來了。8月8日,東京風雨交加。
10天前預報的颱風在東京轉了彎,高温持續,甚至達到了近些年的最高點。老記們早已從吐槽MPC昂貴的飯菜轉到了炎熱的天氣,有人用1964年東京奧運會舉例,當時舉辦時間在10月中旬,而如今的奧運會被轉播商綁架,不得不在收視率最高的暑期。殊不知,那一年的東京奧運會開創了衞星轉播的先河,美國發射“辛科姆”衞星,向全世界各地轉播大會實況,而且,那些日子的東京陰雨連綿,正如此刻,致使比賽上座率不高。
最後一天的上午,朋友圈裏有人還在擔心美國金牌數會不會超越中國。美國記者也在嘲笑自己的老鄉——各大媒體平台都按照獎牌總數排名,美國理所當然的排在了中國的前面。這是一個存在已久的靈魂拷問:金牌重要嗎?
或許更應該問:獎牌重要嗎?即使答案是肯定的,東京奧運會中國軍團最值得驕傲的絕不僅是金牌總數,而是整體獎牌水平,銀牌的數量與金牌接近,而銅牌也達到了前者的1/2,不僅如此,除了幾個夢之隊延續強勢、重回巔峯,中國隊在田徑賽場的突破,在奧運傳統項目比如馬術的進步,新項目比如滑板上的第一步,更值得稱道。里約奧運會,中國隊獎牌總數70,而美國隊以121的數量高居榜首。這一次,我們與美國的獎牌總數之差縮小到30,固然有疫情影響外國選手備戰的因素,但也昭示了中國體育全方位的提高。
95後、00後中國運動員令人驚歎的不只是他們的自信和沉穩,還有張揚的個性和開放的表達,採訪他們是一種歡樂的體驗。張雨霏的批發金牌,徐嘉餘的轉圈相互頒獎,楊倩的油燜大蝦,曾文蕙的愛豆時代少年團,李雯雯的比心……各種出圈,頻頻跨界,全民參與的奧運會熱搜,短視頻在快手、抖音等平台的刷爆,這是一個碎片化信息瘋狂轟炸的夏天,疫情時代的全民狂歡盛宴。
▲李響和中國運動員們。
我就在這樣的輪番轟炸裏、冒着近40度的高温東奔西跑於奧運賽場,只有從微信朋友圈得知東京的感染人數屢創新高,與開賽前我的預測相反,沒有觀眾的歡呼,運動員仍然不斷打破着世界紀錄,不同膚色的記者們依舊忙忙碌碌,一切與以往的奧運會沒有什麼不同。
東京都申奧委員會事務局局長、東京都議員鈴木隆道雖然在開賽後沒有直接參與組織工作,但在我請他為奧運會打分的時候,他給東京奧運會打了滿分10分。我的問題不乏尖鋭:被人詬病的開幕式,遲到的記者大巴,被丟棄的志願者便當,抗議舉辦奧運的示威活動,屢創新高的新冠病例,以及高達200多億美元的支出……
▲李響採訪東京都申奧委員會事務局局長、東京都議員鈴木隆道。
鈴木先生舉重若輕地見招拆招:開幕式體現了日本特有的文化表達方式,大巴和便當這樣的小細節可以忽略不計,持續升高的病例數與奧運會並無關聯。隨着比賽日本運動員在賽場上獲得越來越多的獎牌,日本民眾的態度迎來轉機,社交媒體平台上的議論趨向正面,收視率節節高升,“我們在申辦奧運會的時候預算大約是60億美元,一般來説歷屆奧運會的最終支出都會是原始數字的2、3倍,都是虧損的,所以這樣的花費大致合理。”局長的話的確有事實佐證,里約奧組委在2016奧運會結束10個月後宣佈,里約奧運會的總支出是131億美元,而最初的預算僅僅為46億美元。
“最終讓我們決定如常舉辦奧運會的是要對各國運動員、對所有為奧運會付出努力的人有一個交代,特別是疫情之下,奧運會為我們帶來的是希望。”東京奧運會最讓鈴木隆道和同事們失望的當屬空蕩蕩的體育場,1964年還在上初中二年級的他現場觀看了排球,彼時“東洋魔女”叱吒風雲,他至今難忘排球賽場日本觀眾為女排加油的震撼畫面,“空場舉行實際上在我們的預期之外,而現場看比賽的激動和看電視轉播不可同日而語,這一次我不得不從早到晚坐在電視機前,太遺憾了,也不能去酒館和朋友一起喝酒看比賽。”他説,他的同事、好朋友橋本聖子等人直到最後一刻還在為觀眾進場而努力,但是迫於疫情壓力不得不放棄當初的決定。
緊急事態宣言期間,新宿的酒吧街比往日冷清,嚴禁販賣酒類飲品迫使許多酒館關了門,然而依然有些生意興隆的酒吧不顧禁令,寧可不要每日4萬-6萬日元的補貼,抑或寧肯成承受20萬日元的罰款,酒照賣,人照來。據説曾有善於投機的國人為了賺取補貼臨時開了酒館,後來被日本人發現更改了政策,領取補助必須查看往年納税記錄。
餐廳堂食的人也比往日稀少,與國內相似,顧客要測體温、酒精消毒,牆壁上到處貼着“默食”的標語,有的餐廳在桌子上架起了透明格擋,所有的店員戴着口罩服務,當然除了一個人用餐可以悶頭狂吃,沒有人能夠真正的“默食”。
採訪了9屆夏奧會、9屆冬奧會的美國《體育畫報》知名記者布萊恩·卡澤納夫,在媒體人員隔離期14天后,昨天第一次坐了地鐵,吃了生魚片,“侷限於賽場和酒店,無法與當地人交流,無法融入日本的奧運文化,感受奧運氛圍,難免讓人失望。”相反,對於東京奧運會的組織工作,布萊恩給予高度評價,在他看來,排除萬難的奧運會高效有序、運轉正常,日本工作人員熱情認真,完全超出他的預期。
我遇見了很多與他持有相同觀點的記者,澳大利亞天空新聞的美女記者蓋布瑞拉·鮑威爾也給東京奧運會打了滿分,《隊報》的斯戴芬·艾米迪和波蘭同行托馬斯·武夫科唯一抱怨的就是天氣,而天氣,無人能夠左右。
我對他們所説感同身受。試想,當你完成工作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出賽場和MPC、或者回到酒店,遇見的每個人都會對你説上一句“謝謝,辛苦了”,這是怎樣的治癒啊。雖然日語是我的第二外語,所學已經所剩無幾,這些日子我用的最多的只有一句:お疲れ様です!(辛苦了!)
某天清晨,身穿迷彩服的自衞隊安檢小哥特意對我説了句中文,“你好,謝謝”,至今記得他深邃清澈的眼神。奧運會結束前,一向靦腆沉默的士兵們除了秀中文,還有英語、西班牙語、法語、德語……
閉幕式前幾小時,中國的金牌數量被美國反超,中國隊最終以38金、32銀、18銅追平2012倫敦奧運會取得的境外參賽最好成績,有朋友扼腕嘆息,也有人感慨中國仍然難以撼動美國體育第一強國的地位。
我問布萊恩是否對美國的表現失望,布萊恩的回答體現了職業記者的冷靜:美國觀眾可不像其他人那樣情緒化,就像我和很多運動員都熟悉,可他們的成績與我無關,表現好我要報道,表現不好我仍然要報道。他只是為日本民眾感到遺憾,因為所有的本土運動員大概都希望親人、朋友和同胞在主場為自己加油。
不得不説,作為記者,這種超然的冷靜客觀令人欽佩。中日對決、中美金牌之爭,在奧林匹克的國際大舞台上,只不過是一朵浪花。令布萊恩最為動容的一個畫面發生在田徑場內,當撐杆跳隊員習慣性的高舉雙手示意觀眾為她鼓掌,偌大的體育場內卻無人回應。許多年後回憶起2021年的東京奧運會,這個畫面將永久定格。
疫情之下,改變的不只是觀賽體驗,還有采訪方式。我給美國體操隊和加拿大游泳隊新聞官的郵件、短信、Whatsapp等各種採訪申請猶如石沉大海,至今沒有得到回覆。菲爾普斯接班人、勇奪五金的德雷塞爾,有苗族血統的蘇妮·李,以及中國棄嬰、在加拿大長大的瑪格麗特·麥克尼爾,滯留在日本長達兩年的南蘇丹運動員和教練,曾經在里約採訪過的阿根廷帆船選手、即將60歲的聖地亞哥·朗格,所有面對面採訪都無法達成,多麼令人懊惱。
這是一屆讓我又愛又恨的奧運會,一如往昔。無需詬病鈴木先生所説的小細節,里約奧運會時,一輛記者大巴甚至受到了槍擊。在東京,我遺失在出租車上的手機3小時候後被送回酒店,完璧歸趙。還有數不清的鞠躬和問候,當然也有日本人嚴格得近乎僵化的規矩。
獎牌重要嗎?與所有這一切相比,又不是那麼重要。布萊恩已經在期待2022北京冬奧會,他記得鳥巢,水立方,記得空中點火的李寧小小的身影,然而那個身影所代表的涵義卻無比廣闊深遠,那是他第一次認識中國。
閉幕式焰火騰空,歡快的節奏與開幕式的壓抑大相徑庭,呼應了巴西足球運動員瑪塔的那句話——哭泣着開始,微笑着結束。坐在身邊的漂亮的日本女記者送了把扇子,另一邊來自意大利羅馬的自由撰稿人西蒙斯給我帶了一桶熱騰騰的方便麪,讓我演示如何在滿是字母的電腦鍵盤上敲出神奇的方塊字。屏幕上打出ARIGATO的時候,我們一起大聲唸了出來,一絲不捨浮上心頭,恰如5年前告別里約時的黯然。
夜幕下的奧林匹克體育場外,依然聚集着抗議東京奧運會的人羣,而另一邊,許多人朝着不停駛過的媒體大巴揮手致意。想起剛才的日本美女記者所説的話——如果説奧運會開始前,支持舉辦的當地人只有一半,結束時已經增加到了7成吧。
巴赫説:WE DID IT TOGETHER!ANYWAY,不管怎樣,我們做到了,ARIGATO,謝謝,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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