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種族歧視和刻板印象,路還有很長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2021-08-10 08:57
文 | 懶殘僧
昨晚,2020東京奧運會落下了帷幕。雖然本屆東道主日本在奧運會開幕前就由於疫情失控及各種涉及奧運的魔幻事件不斷上演讓世人大跌眼鏡,奧運會進行期間也是狀況不斷,但最後總歸是相對平安辦完了這屆奧運,努力拼搏的各國運動員們也給深陷疫情的各國人民提了提氣。閉幕式依然不知所云,本來前半段大家以為氛圍上好歹比開幕式強了,結果後半段那種熟悉的陰間感又回來了~~於是感覺閉幕式對我國觀眾來説最大的亮點可能是兩個,一是蘇炳添作為旗手代表中國奧運健兒出場。二是下屆東道主法國上演的巴黎8分鐘,尤其是國際空間站上法國宇航員用薩克斯吹奏《馬賽曲》,着實戳到了很多觀眾。


這兩個亮點放在一起很有意思,因為他們都關乎一個東西方刻板印象的問題。一個是對人種和東方刻板印象的打破,一個體現西方的刻板印象光環仍然強大。關於蘇炳添百米成績達到9秒83這件事對打破人種歧視和刻板印象的意義有多大沉思錄之前推送的文章《蘇炳添,打破的不止是歷史》中討論過了。關於巴黎8分鐘,網絡上的總體評價是,體現了巴黎的藝術和浪漫氣息,空間站環節展現了大國的風采。當然,這也主要是由於閉幕式的主體內容和巴黎8分鐘的氛圍對比太過強烈,導致大家普遍拔高了印象分。


兩相對比我們當然要對巴黎8分鐘給予肯定和好評,不過我們還是很容易在各種評論裏提煉出一些有趣的信息。毫無疑問法國這個國家確實是有豐富的文化底藴和藝術氣息的,不過在這個短片裏,我們看到的其實更多的是符號化的藝術和浪漫,當我們看到鏡頭中出現的巴黎舊火車站,大皇宮,奧賽博物館,盧浮宮,巴黎聖母院,先賢祠,以及巴黎上空埃菲爾鐵塔上掛起的巨大白旗(大誤),我們就容易自覺不自覺的將他們和浪漫,藝術等等聯繫起來。


實際上巴黎當然不止有這些,還有髒亂差,還有黃馬甲。而歷史上強盛的法蘭西,當然也不是光搞搞藝術就能成為世界主要大國之一的。之所以我們看到這些東西就會不自覺的代入藝術,浪漫等等的想像,除了老牌帝國的歷史文化積澱外,西方長期對包括東方在內的後發地區進行的文化輸出和印象塑造也是主要原因。相反,對後發地區進行的上百年的獵奇化,污名化,審醜化定義和描繪,也是導致直到今天后發國家的人民在面對發達國家時仍然很容易自卑和自我矮化的重要原因。
比如,你可以想象,在你15歲被灌輸了英國人“紳士”、法國人“浪漫”之類的詞,到50歲時你都可能不加思索的引用。這也就是貿易戰談判失敗後西方媒體上會鋪天蓋地出現“中國人不講信用”之類評價的原因。對我國的種族主義歧視和刻板印象宣傳,體現在西方語境中中的方方面面,比如之前澳大利亞大火,就有西方媒體趁勢報道:中國人每吃一口肉,亞馬遜就會冒出一股煙。難道中國人活着就是錯嗎?
的確,活着就是錯,今天我們可以通過一本名為《泰坦尼克上的“中國佬”》的書聊聊這個話題。本書講得就是在泰坦尼克海難後活下來的6箇中國人,是被如何當成危機公關的替罪羊。通過這們書我們看看在百年前西方人是如何利用這種宣傳來進行種族歧視和文化殖民的。
本書裏提出了這麼一個觀點,**世界上很多地區看似贏得了主權,但它們仍然是殖民地,因為這些地區的教育主權全盤易手,在國民精神中被植入西方優越論。**這種文化殖民體現在生活的點點滴滴,在文學、影視甚至各種教育體系裏無不打上自卑烙印,漸漸地培養瓦解其集體意志的民族自我憎恨,悄悄改變其歷史時空的認知方式,以最終奪取文化領導權,控制其精神。豆瓣上很多人不同意作者的觀點,所以這書評分並不高。其實現實中的例子就擺在眼前,香港廢青就是一例,十年來教育權易手的後果擺在眼前。
本書雖然着眼於100年前的西方體系——確切的説是盎格魯撒克遜體系,如何通過壟斷媒體話語權,對國力衰弱的中國以及淪為苦力的“中國佬”進行造謠污衊,並把其上升為中國人的種族劣根性。與此相對的,是用虛構故事襯托出的盎格魯撒克遜人美德——冷靜,剋制,勇敢,剛毅,禮讓,自我犧牲精神等等。一場盛大的謠言狂歡,就把“卑劣”這個詞釘在了中國人身上。
先説下大背景,泰坦尼克號沉沒的1912年,是一個充滿暴力和衝突、動盪和不定的時刻,是一個種族問題、婦女問題、勞工問題和移民問題引起嚴重擔憂的時刻。作者認為,泰坦尼克號是在一個文化的時刻沉沒,而不是在真空中沉沒——那不是一個孤立的時刻,而是一個充滿各種回聲、意義、關係和聯想的時刻,對美國人來講,他們不可避免的從自身當時的文化來思考和感受這場海難。

對當時的美國人來説,如果能證明中國有着野蠻人的劣根性。那麼就能有效狙擊中國政府和海外華人基於中美雙邊條約文本的正當要求。如此一來,華人之所以被排斥,彷彿並不是因為他們搶了比他們遲來一步的歐洲新移民的飯碗,而是因為卑劣的種族性。每當需要中國勞工建設鐵路時,美國就祭出“人的固有的不可剝奪的權利”,而當鐵路完工後,立刻對華人訴諸“種族性”。
其中的邏輯很簡單,人權是以自然人為主體的自然法,而野蠻人不配享受。福柯的《瘋癲與文明》曾記載,被開除人籍的瘋子只配像野獸一樣關在籠子裏挨鞭子。黑人當時就被認定只有3/5的人類和2/5的野獸。而西化的自由主義者胡適就自認為,中國人九分像鬼一分像人。
當時甚至還有美國學者作證:中國佬的腦容量較小,低於盎格魯撒克遜人,所以不應該引入美國,否則會造成盎格魯撒克遜人種族性退化。由此推出,美國人每一次與中國女人的交合都會提升他們萎靡不振的種族;而每有一箇中國佬在我們的土地安下家來,就會讓我們的種族血統降級。在當時,白人的膚色、身體美學、腦容量、優等生等,都被作為進步的標杆。
這種符合盎格魯撒克遜人利益就是進步的論斷,被散播至各個殖民地。半殖民化社會的胡適筆下曾經寫過:我們必須承認我們百事不如人,不但物質機械上不如人,不但政治制度不如人,並且道德不如人,知識不如人,文學不如人,音樂不如人,藝術不如人,身體不如人。最後胡適還補充道:誰要是否定他的觀點,誰就是“一些不曾出國門的愚人”。這套理論如今也屢見不鮮,自卑感早在100年前就刻入了我們的國民文化中。

讓我們回到這場海難,實際上,眼尖的人可以發現,卡梅隆的電影《泰坦尼克號》上有着一位扎着豬鞭的華人出場。這位華人出現在了電影的開頭、中段和結尾。電影裏並不會有沒有意義的鏡頭,這個鏡頭的意義可能現代國人體會不到,因為當初泰坦尼克海難中倖存的“中國佬”可是媒體譴責的聚焦,指控6位中國偷渡客假裝婦女混入了救生艇,並以此上升為中國人的劣根性。而《泰坦尼克號》上那位合法中國乘客在船員的允許下進入救生艇的片段,正是對歷史的一次大大的澄清。

中國乘客的船票
當然《泰坦尼克號》也不是什麼紀實電影,卡梅隆在三等艙展現了一場國際無產階級大聯歡,來自不同國家的下層階級歡聚一堂,傑克和露絲在桌子上還即興來了一段踢踏舞。**事實上,只有三等艙住滿下層階級符合事實,**而這些下層階級多為移民,來自二十多個國家,相互之間語言不通,更談不上一起開派對。我們的中國佬在電影裏無疑是一“聾啞人”,在聽到海難消息後傑克飛奔去甲板的片段,可以看到這位中國佬還在拿着字典對着標識查路。另外,露絲跑去三等艙也不符合現實。一般來講,頭等艙和三等艙之間有着嚴格的種族隔閡,就好比黑人不允許和白人坐一部公交。

頭等艙是上流社會男女提升自己社會地位的場合,他們在其中比拼身體美學,也就是所謂外在的稟賦和優雅——男人們賣弄學識,而女人們比較衣裝。而泰坦尼克號奢華的頭等艙正是再適合不過的競技場,實際上,泰坦尼克號並不是當時最大的一艘遊客輪,但卻名副其實的是當時最奢華的客輪。頭等艙無不處處模仿老式歐洲,尤其是英國古老貴族的風格。它擁有健身房、游泳池、圖書館、花園、酒吧,使用的全是上好的榆木傢俱,餐廳也是路易十六風格,富麗堂皇,彷彿大家生活在一個偉大的“舊時代”。
這使得這艘船成了上流社會的最愛,處女航的門票也因此成了身份的象徵。多數報紙都會刊登頭等艙富豪名單以及他們的家財。之所以報道這些,是因為富豪們兜裏的錢、珠寶和各種證券比他們乘坐的造價不菲的遊輪還要“沉”。甚至隨身帶的寵物也不是普通貨色,貴婦戈登夫人在上船前就花重金購得了一隻北京獅子犬,以中國新任大總統“孫逸仙”的名字給它取名,這隻狗還在海難中登上了救生艇。也正是由於本次處女航成了舉世矚目的時尚秀,泰坦尼克的海難才會轟動全世界。
我們的中國佬之所以出現在泰坦尼克號的三等艙中,是因為歐美因階級矛盾激化,接二連三的引發罷工潮,導致勞動力短缺。英國唐納德公司僱傭了8名香港人,從泰坦尼克號轉乘到另一艘英國輪船阿納特號,它正因為缺少煤炭工人而無法啓航。苦力在當時基本是中國人的代名詞,他們老實又便宜。雖然英國給8名中國佬發身份證明,但是他們依舊因為《排華法案》不得踏足美國,海難中也沒人當他們是英國人。
當時的泰坦尼克號一樣受到勞動力短缺的影響,它在啓航前四天才開始招募船員。這麼短的時間,不足以使船員相互熟悉,也不足以使船員熟悉新船的複雜設施。更別提船長是那個糟糕的斯密斯,也就是電影裏飲彈自盡的那個船長,他曾經在奧林匹克崗和英國驅逐艦撞過,在泰坦尼克離港時,又險些撞到附近的尤克號郵輪。值得一提的是,沒有任何人親眼看到斯密斯船長開槍自盡,船長的自盡很可能是虛構盎格魯撒克遜人騎士精神故事的一部分。

泰坦尼克號的海難本來可以避免,在撞上冰山的海域,許多附近的船隻都發出過冰情警訊,只不過船長不當一回事,在撞船時他正在和白星航運公司的老闆在酒吧玩牌。而大副弗蘭克愚蠢的指揮也是災難的一環,他使得泰坦尼克號側面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如果迎着冰山撞擊,船仍可以漂浮在海上。
蹊蹺的是,在那個時代電報業已經相當發達,可是從泰坦尼克號失事到載滿獲救者的卡帕西亞號到港間,媒體完全掌握不了現場的救援消息。於是,各式各樣的報道都有:有的記者憑藉打聽到的一句“婦女優先”,就報道船上所有婦孺都被轉移到了救生艇上;而有的記者則報道,頭等艙的所有客户全部獲救;也有報道全員獲救,説泰坦尼克號還漂浮在海面上。事實上,從數學上可以得出,如果頭等艙的乘客全部獲救,那麼婦孺就不能全部得救;如果婦孺全部得救,那麼頭等艙的男士們就登不上救生艇。
由於泰坦尼克號海難後來被構建成一個感人肺腑的展現人形光輝的故事,人們幾乎記不起當時針對白星航運公司和英國馬可尼無線電公司的一項嚴重指控,這項指控將危及整個泰坦尼克號海難敍事的真實性。這項指控就是兩家公司涉嫌故意隱瞞拖延海難消息。在無線電公司的配合下,航運公司的老闆策劃了一場公關危機。這場消息封鎖有跡可循,美國的軍艦曾經在事發時截獲3條電報,卡帕西亞號上的電報員受到過禁口令:別透露那些經歷,你將會得到一大筆錢。
可以推測到,整個卡帕西亞號的船員都收了封口費。當卡帕西亞號的船長到達紐約後,立刻給報社送去了一份他寫好的聲明:泰坦尼克號發生在海難時,船上並無任何混亂和恐慌發生,其生還者還在卡帕西亞號,也秩序井然。事實上,卡帕西亞號船長到達泰坦尼克號沉沒地點時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他又怎麼知道泰坦尼克號沉沒時秩序井然。

對於秩序井然的説法,生還者委員會主席戈德貝克先生卻有不利的報道:這位商人在登上標準救生艇時,捨不得他那隻鼓鼓囊囊足以佔據一個人空間的大號行李箱。在上岸後,這位戈德貝克先生稱自己的帆布大行李箱是從卡帕西亞號船員購得,是船上乘客給他的禦寒衣物。按道理,別人可能給他一兩件衣服,又怎麼可能給他一箱衣服,況且其他倖存的女人一直衣着單薄。那些頭等艙的上流社會者不捨得放棄自己的財物,就像前面所説,海難中還有3條狗被帶上了救生艇。
對英美兩國的商界來説,泰坦尼克號上數十位社會名流和富豪一時生死不明,這已經不是白星航運公司損失一條昂貴的船這麼簡單,也將不再是白星航運公司一家破產就能勉強對付得過去,它都會重創英國的保險業、造船業、航運業和大西洋旅遊業,經由跨國公司以及頻繁的雙邊貿易來往,英國和美國在經濟上已經一體化。還有比船長在明亮的夜晚在浮冰區高速航行,自己卻在酒吧和老闆玩牌更大的醜聞嗎?(實際上有,比如韓國的世越號)這本身是一種犯罪,是航運業的極大信用危機。可以預見到的是,如果放任輿論發酵,沒有人再願意乘坐跨大西洋航班,歐美的經濟交流將會中斷。所以,必須轉移輿論的關注角度。

公關危機的最好處理辦法,無非就是喪事喜辦。白星航運公司老闆伊思梅始終只強調自己作為泰坦尼克號頭等艙普通乘客的身份,講述個人如何生還的傳奇。而頭等艙的其他乘客,也結成了盎格魯撒克遜聯盟。儘管他們在海難中醜態百出,可他們不約而同的吹噓起了自己在海難時如何英勇神武。不過生還者的故事無論如何都有瑕疵,而把死人打造成英雄卻很少有人懷疑。頭等艙的首富阿斯特先生就在死在了海難中,他被敍述為最具有紳士的禮讓風度和騎士的剛毅氣概。
很快大家都發現,頭等艙的乘客大量生還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報道角度,會激化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的矛盾。而婦孺生還則是一個更好的報道角度,它強調了盎格魯撒克遜的人的高貴性。所有頭等艙乘客,無論他在海難中怎麼死的,必須死的像個男人。 這些高貴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不僅包容白種女人, 甚至保護全天下的女人。事實上,由於信息的壟斷,這套用道德轉化責任的方法是一套非常巧妙的危機公關,民眾樂於見到騎士精神。
媒體對事件進行了重組,説女人們無論頭等艙的貴婦,還是三等艙不識字的農婦,全都被禮讓到了救生艇上。還報道那些盎格魯薩克遜人掏出手槍,逼退了爭奪救生艇的三等艙男子。而事實上,前七隻救生艇裏沒有一個三等艙乘客,大多數都是英美男性乘客。然而事後表明,還有許多婦女兒童沒有被全部獲救。

獲救人員中男性幾乎佔了一半左右,而且幾乎都是頭等艙男乘客
於是媒體進一步荒誕的想象出抓鬮這種方式,因為抓鬮完全靠個人運氣,與階級地位無關,暗示頭等艙的男性們沒有利用自己的權勢為自己謀奪更多的獲救機會。而船上有一位叫做戈登的先生,被證明向船員行賄,以交換登上救生艇的機會。沒錯,他的妻子戈登夫人就是條“孫逸仙”的狗主人。當然戈登夫婦矢口否認這件事,他們仍然在上流社會混的如魚得水。
再比如海難中死亡的巴特少校的男子被媒體捧成英雄。可沒過多久,沙灘上找到了一個瓶子,上面記錄了自稱是巴特上校的求救。巴特少校很可能並不是無畏赴死,他也上了救生艇,而救生艇沒有被發現。雖然紙張上的字跡並沒有被官方證實出自巴特少校,但是瓶子發現的地方,找到很多泰坦尼克號乘客的屍體。
媒體們紛紛質疑這紙條的可信性,可是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把瓶子拿到相關機構去鑑別真偽,反正就是不了了之。類似巴特上校的故事充斥了媒體,成了一場大狂歡。其中不乏英雄事蹟,比如類似三等艙的乘客發瘋的撲進救生艇,其中三個意大利人被船上的副官開槍擊斃。(意大利人不屬於盎格魯撒克遜聯盟,他們在美國常常被歧視。)
諷刺的是,那泰坦尼克號靠岸的第一手消息是:“在頭等艙的黑暗中似乎有成千上萬的人在打鬥,在叫喊,為了爭奪救生艇的位置,男人女人互相爭打撕咬抓撓,但斯密斯船長似乎勉強恢復了點秩序。乘客們跑來跑去,男人們在祈禱和詛咒,而身着睡衣帶着珠寶的女人們在黑暗中與人爭打。”這段話在沒幾天後就被敍述者發聲明收回。然而卻被其他生還者的説法印證。關於開槍,也的確有這麼一回事。頭等艙一位乘客手持左輪手槍,説誰阻礙他上救生艇就斃了誰。在這個時候,三等艙與其他等級的艙室之間被鐵攔隔離,事實上他們並沒有發生恐慌。數據統計,頭等艙的生還率為62%;二等艙為48%;三等艙為25%。

卡帕西亞號在進入美國內港前就在港外的厄里斯島放下海難生還者,讓他們直接轉船去英國,不需要直接面對美國的海難調查。在這些生還者下船前,各種各樣的好消息已經橫飛。靠港的三個小時後,各種各樣的生還者回憶錄又再一次被加工和轉運。可以看到很多故事被翻版的移植到了生還者自己身上,頭等艙中説出的故事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主角全都變成了自己。只不過搶着上救生艇而被擊斃的人,可以是三個意大利人,可以是兩個中國人,也可以是其他一些國家人。隨便怎麼吹都沒關係,反正卡帕西亞號上的人都簽了保密協議。
所有不光彩逃生的盎格魯薩克遜人全都被記下了具體名字,而其他國家的人則被稱為意大利人、中國佬。前者撇清自己和族羣的關係,後者則把上升到種族。盎格魯撒克遜人的美德被一再重複、重複又重複,甚至當時的歌星還專門灌了唱片來歌頌海難中的種族美德。當然,只歌頌美德不能顯得盎格魯撒克遜人有多麼優越,於是三等艙的外國人就被視為踏腳石也就順其自然。
泰坦尼克號上生還的電報助理布萊德首先編造了一些回憶,説中國佬在乘客那裏搶奪救生衣,在婦女之前搶入救生艇。這一情節又被頭等艙的生還者斯滕格爾所複述,而他説的那個故事並不是針對中國佬,而是德國佬。兩個故事情節雷同。也有報道稱14號救生艇裏有一個意大利乘客,他打扮成女人的樣子,頭上還披着女用披巾偷偷摸摸的進了救生艇。這引起了意大利大使館的干涉,於是對於意大利人野獸化行徑的報道被收斂,不過媒體們還是用女性化用詞報道海難中的意大利人。最後,由於中國對外政策的無能,這些形象最後被固定到了中國佬的身上。

這場公關危機的最後,則是把輿論焦點轉向對中國人劣根性的批判,而忘記了追究海難的責任。《丹佛郵報》發表了一篇報道,叫做《中國規則:先救男人而非女人》。他假設泰坦尼克號是中國遊船,由中國船員控制,那麼沒有一個婦女兒童會獲救。對於中國人而言,先救男人再救兒童,最後才是女人。隨後引起了媒體的跟風性批判,由“中國規則”轉到“騎士精神”,最後直指“異教國家”。並且,女權們也因為中國規則羣情激奮的下場,這可捅了馬蜂窩。
**然而,所謂的中國規則完全是西方構建自己理想的文明形象而設立的一個鏡像。**由強者應承受弱者的不幸的西方文明,對比弱肉強食的東方叢林規則。事實上,美國在海難中,也經常有着對婦孺視若旁觀的例子。《尤利西斯》這本長篇小説,就有記錄美國人面對海難時的自私自利。1872年的英國埃德蒙號海難,在繪畫裏也虛構了第1個救上來的是一個懷抱孩子的女人,實際上卻是一個男人。早在很久以前,盎格魯撒克遜人就在做意識形態編輯。
作者查證到,那個中國規則的“爆料人”根本不懂中國文化,他是個白人,擔任中國黑幫的發言人。實際上,我國孟子提出的“五倫”,就有着首先救老人和孩子的不成文規定,並沒有刻意強調男女。然而這個虛構的“中國規則”卻被作為種族主義烙印打在了西方人的心理。
在這裏我要順便提一句,1911年也就是泰坦尼克號前一年,英國人亞伯拉罕的旅行記中寫道:“中國佬和亞美尼亞人一樣狡詐。但亞美尼亞人可以每天詐騙猶太人,而中國人卻儘管和你討價還價,可最後,一旦他的話説出口,他的話就成了契約,他會守約到底,哪怕一直吃大虧。是的,先生,中國佬是個紳士。”就算到如今,我國的政府也遠比反覆橫跳的特朗普誠信。
書的後半段,作者引用了大量史料,不斷地駁斥所謂中國佬混入救生艇報道的漏洞,比如斯騰格爾太太所乘坐的5號救生艇劃出45分鐘後,中國煤礦工乘坐的C號救生艇才放下,在黑夜裏完全看不清情況。又比如斯騰格爾先生的1號救生艇在左舷,而中國佬的C號救生艇在右舷。(是的,斯騰格爾先生拋棄了斯滕格爾太太。)斯騰格爾夫婦雖然記不住自己是在幾號救生艇,但不妨礙他們在社交界繪聲繪色的講中國佬的故事。
在故事裏中國佬從高處跳到了斯騰格爾太太身上,壓斷了她兩根肋骨。而中國佬在船上還會説英文,並且表示拒絕把船劃回去救人。事實上,這對夫婦所在的救生艇上就沒有中國佬,那幾個船工也不會説英語。拒絕救人的恰恰是前面説的賄賂船員的富豪戈登先生,他所在的40人救生艇只坐了10個人。所有的故事都是諸如此類的無稽之談。

同樣被污衊的還有日本人細野正文,他的日記在電影《泰坦尼克號》播放後被公佈,為他平了反。而這位日本人一輩子活在旁人指指點點的陰影中。在災難面前這位日本人的確有自私的一面,這也成了他的良心負擔。但相比那些頭等艙的富豪,簡直就是聖人。當時對中國佬的污衊遠甚於日本人,4月28日紐約時報刊登出一篇從該報經由100頁的海難故事中整理出來的8頁完整故事,繪聲繪色地講着中國人低劣的種族特性。
我們來看看真相是什麼?我們的中國佬有序的等待在甲板上,乘坐最後幾隻救生艇離開。問題的癥結在於,直到救生艇劃到天亮,人們才發現艇裏有着幾個中國人。他們是在船員的默許下進艇,這點C號救生艇的艇長羅維可以證明,因為進艇時沒有發生衝突。而救生艇的構造也不存在謠言裏説的那種事先躲在救生艇的可能。因為救生艇放下水時需要塞上船底的兩個圓洞,這兩個洞是為了平時排出積水。如果有人藏在裏面,不可能沒有被發現。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些早早就進入救生艇逃之夭夭的傢伙,用想象來發明他們根本沒看到的場景。可能,中國人活下來,對他們來説就已經是大罪。
泰坦尼克號上的“中國佬”事件,不僅僅是盎格魯撒克遜文明的自嗨。當時中國對外通訊電纜由英國人控制,所有的國際新聞全是英美轉發。“中國佬”事件,在國內引發了一輪又一輪自我批判,各種洋化學者以中國人為恥,又進一步進行了心理上的自我閹割。“中國佬”事件作為中國人是劣等民族的鐵證,被寫入民國的中英文教材。具體情況看我們如今的網絡亂象就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而當時歐美公開質疑這場六鬧劇的,只有小説家柯南道爾等少數人。
如今百年已過,歐美仍然壟斷着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傳播媒介,他們仍然在按着他們自己的想像和偏見塑造着這個世界。這次奧運我們看到,當賽程中中國金牌一直領先美國,美國媒體就拋出”金牌不能代表實力“,”中國運動員是奪金機器,壓迫人權”等等,當最後一天美國金牌超過中國後,媒體們又迫不及待的把獎牌榜改為金牌榜,並宣佈自己是勝利者。

面對這種情況,給自己辯解是徒勞的,搞所謂的“劣根性”,“原罪”反思更是南轅北轍。我們能做的唯有堅持自信和努力,走好自己的路。打破種族歧視和刻板印象的路還有很長,但終有一天,籠罩在包括中國在內的廣大後發國家和人民頭上的歧視和偏見的烏雲終將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