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新點評聶鳳智回憶:華野南、臨戰役失敗的親歷與教訓_風聞
熊猫儿-2021-08-11 21:13
1947年6月底,劉鄧大軍根據中央軍委的戰略部署,一舉渡過黃河,挺進中原,把戰爭引向國民黨統治區,揭開了戰略進攻的序幕。
當時有一個很形象、貼切的比方,國民黨軍隊向解放區進攻,猶如一個惡棍,張牙舞爪,打出兩個拳頭,一個拳頭在西北,一個拳頭在山東。劉鄧大軍中原突破,好比一把鋼刀,狠狠劈向敵人敞開的胸膛,這一刀又快又準,砍中了要害。
敵人手忙腳亂以後,急於儘快結束山東戰事,一邊抽調山東兵力,轉援中原戰場,他以7個整編師轉向魯西南,尋求我華野助理決戰,另外以四個整編師的機動兵力,在原膠東駐軍的配合下,沿刁村、沂水一線繼續向東進犯。
我們九縱受領的任務,是與2、6、7、9縱一道,堅持內線作戰,拖住及遲緩敵人行動。7月中旬,我們奉命冒雨攻擊東里店的敵整編25師。
部隊剛剛同敵人交上火,還未完全展開,就接到命令,撤出戰鬥,轉兵南麻地區,圍殲敵整編11師。
南麻位於魯中山區,四周崇山峻嶺,道路蜿蜒狹窄,不利於擔任攻擊的大部隊行動。敵整編11師全部美械裝備,擅長野戰。
我們幾個縱隊從7月17日起,多路發起攻擊。我縱隊開始打的比較順利,連克豆腐峪,荊山泉,傅家莊,鳳凰翅,倉家峪,田莊,布東等地。在勝山與高莊西山,敵人以集團地堡羣為骨幹陣地,組織頑強抵抗。
由於連日降雨不停,我們的幹部戰士衣衫濕透,極度疲勞。武器彈藥受潮,影響火力發揮,加之從上而下缺少打集團式子母堡的實戰經驗,有的仍習慣於打單個地堡的老辦法,盯一個,打一個,遭到敵人交火力的殺傷,一連幾天,晝夜激戰,久攻不克,兄弟縱隊的攻勢也迭遭挫折。
攻守雙方呈現的這種僵持狀態,在敵人總體數量佔優勢而且密集靠攏的情況下,於敵有利,於我不利。敵人迅速調動4個整編師分南北兩路來援,節節逼近。此時如果繼續僵持下去,我們將會更加被動,21日晚,首長(陳毅)決定撤出戰鬥,另尋戰機。
敵北路援軍整編8師及地方保安部隊,為解南麻之圍,南進到臨朐地區,華野首長(粟裕)遂決定各部隊攻殲臨朐之敵。
這一年夏季的魯中地區天氣,在我的印象中,似乎特別反常,往年夏季,偶爾下一場暴雨,來的急去的快。這一年從7月中旬起,連續降雨達半個多月,時而大雨傾盆,時而雷電交加。部隊過大沙河,開始可以涉水過去,轉瞬之間,山洪傾斜而下,濁浪滾滾,發出雷鳴般的巨響,正在涉水過河的人馬根本來不及躲避,瞬間被洶湧的河水席捲而下,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按華野野司的要求,各部隊應在7月24日統一發起攻擊。但兄弟各部隊應為雨中行軍未能及時趕到!我縱於25日晨獨立開始進攻臨朐北關。二十五師七十四、七十五團相繼突入,二十六師七十六團在西北角多次送炸藥爆破,因炸藥包受潮,都沒炸響。二十七師東渡彌河,攻取寨虎山,殲敵一部。
27日我縱隊集中3個團的兵力,在北關展開巷戰,敵人用機槍和火箭筒封鎖街巷,並用六o炮轟擊,七八門連發,爆炸力很強,由於北關狹窄,我部隊擁擠在一些破舊民房裏,大大增加了傷亡。
大雨白天黑夜下個不停,平地積水過膝,戰士們成天泡在積水中激戰,又冷又餓,衣服爛成條,腿腳腫脹,潰爛,走路都異常艱難。重傷員送不下去,武器彈藥送不上來。在這種情況下,戰役時間不能拖的太長,越拖困難越多,縱隊經過研究,決定把七十三團拿上,直接攻城!
不一會,參謀人員跑步過來告訴我,許司令在電話上對73團發脾氣了。我趕到縱隊司令部一看,許司令氣呼呼坐在那裏悶聲不響。林浩政委悄悄對我講了情況:原來師裏給七十三團下達攻擊命令,而七十三團卻提出兵力不夠,要求增加兵力!師裏沒有弄清情況就彙報給縱隊,許司令一聽就火了。但是這難怪,六天六夜,仗打到這個份上,不要説師裏,就是縱隊手上哪裏有機動兵力呢?!
【何按:據73團孫同盛的回憶,實際情況是粟裕這時給九縱電話,催其加快攻擊。許世友接電話後摔了電話。】
説起七十三團,我帶過幾年,打起仗來,英勇頑強,從來不叫苦,不怕犧牲,根本不是那種怕疼怕癢的部隊。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居然提出困難,其中必有緣故。
我立即回到作戰室接通七十三團孫同盛。我讓他如實講明情況,孫同盛説:現在全團總共只有6個連,其中2個還是後勤人員組成。只有4個連可以戰鬥。敵人兵力集中火力兇猛,我們掃清外圍子母堡要2個連,攻城突破起碼要2個連,這點兵力僅能打開缺口,想站穩腳跟,根本不行,弄不好全團就拼光了,也打不開。
他一説我更感到問題的嚴重,我問他打算怎麼辦,他説命令要執行馬上開始攻擊。我説:先不要打,我們再研究一下。我立即去向許司令、林政委做了彙報,他們説,從其他方向進攻的幾個縱隊也沒有突破,看來臨朐一下子拿不下來。敵人援軍已近,這個仗再拖下去不好辦,他們叫我立即向華野司報告,建議立即撤出戰鬥!
華野首長(陳毅、饒漱石)迅速採納了這個建議,當天傍晚下達全線連夜撤出的命令。
南麻一仗,臨朐又一仗,都沒有打好,一攻不克再攻不克,沒有打到聚殲敵人的目的,而我們部隊本身傷亡卻不少。兩個仗打的不順利,幹部戰士普遍覺得窩囊、憋氣,整個部隊籠罩着一股鬱悶、激憤的情緒。
就在這個時候,陳毅司令員來到我們縱隊,8月6日陳毅在全縱連以上幹部會議上作工作報告,他説,毛主席發電報表揚我們7月份的作戰有很大收穫,主要是把敵人的重點進攻由集中而逼迫其分散,有利配合了劉鄧大軍在魯西南的大捷造成戰略上的勝利。
陳老總接着説,叫我講,南麻臨朐兩仗是平手仗,而不是敗仗。我們只是沒有全部消滅敵人,我們自己的傷亡也比較大。陳老總具體分析了7月作戰的意義和取得的具體經驗教訓。着重指出,有幾個仗沒打好,不能全怪下面,野司指揮上也有毛病,顯得粗糙了,口子大了。
一個好的領導,一支好的部隊,打勝了不要驕傲,受了挫折,不要喪氣。受挫折而能堅持才是最難得的,只要我們深刻接受這次作戰教訓,則7月的不利情況,會成為以後更大殲敵的勝利基礎。
陳老總的講話,既適時又透徹,句句説到幹部的心坎上。他的話音剛落,全場的掌聲就爆發出來了,大家原先都坐在地上,這時有幾名幹部站起來鼓掌,緊接着好像誰下了口令似得,全場幹部嘩啦全站起來了。陳老總連揮手幾次,示意大家不要鼓掌,掌聲卻久久地聽停歇不下來。聽了陳老總一席話,作為縱隊副司令兼參謀長的我,看着眼前幹部們一張張舒展眉頭的笑臉,自己的心情卻一點也輕鬆不下來,反而格外地內疚和沉重,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半個多月的戰鬥場景,一幕幕在腦海裏翻騰不休。兩個仗不等於給我們上了兩堂課嗎?我們付出而代價,總要有所收穫,起碼要學的聰明一點,乖巧一點。打仗打的不好,自然有許多客觀方面的因素,例如:連降暴雨,戰場泥濘,部隊連日苦戰,沒有休整,沒有補充等。而敵人有充足預備隊,且搶先構築工事,以逸待勞。敵大兵團集結,機動性強,增援迅速。這些不是我們縱隊本身能夠改變的,而且兩個仗一打,把膠東敵人拖住,總體上就是勝利。然而,既然你打了,能不能打的更好些呢?
不可否認,就我們主觀方面來講,也暴露出一些弱點:首先,對堅持內線作戰的的目的和艱鉅性和嚴酷性,在認識上有一定偏差,沒有恰到好處的理解和處理“吃”和“拖”的關係。按照中央軍委的方針,我們留少量兵力在內線活動,主要時“拖”住敵人的主力兵團,策應劉鄧大軍在中原的進攻,打時要打的。而打的第一個目的,則時要纏上敵人,拖住敵人,而非大口吃掉敵人,因為在當時的情況下,想要以一兩個縱隊的兵力一口氣吃掉敵人一個整編師(軍),根本不可能辦到。結果呢?堵援的堵不住,攻殲的攻不下,出現了兩頭被動的局面。
第二、由於部隊連續行軍作戰,缺乏必要的戰術、技術訓練。諸如單兵動作、小羣配合、突破口的選擇、爆破與突擊的銜接,補兵與炮兵的協同,以及連續突擊的後勁等,都存在不少問題。用突襲的方式四面包圍取勝的把握比較大,而參加大規模的攻堅作戰明顯難以適應。
第三、九縱及其前身膠東軍區主力部隊,前期打了不少順風仗,越打戰鬥情緒越高,充滿革命英雄注意氣概,對於一支新組建的年輕部隊,多麼難得多麼可貴啊。可是,順風仗打多了,伴生而來的時焦躁情緒,正在有形無形的蔓延滋長,不要説在基層幹部和那些戰士中間,就連包括我在內的高級指揮員,又何嘗能夠清醒警惕並擺脱掉他的影響呢?這才是最有害最危險的!
南麻一仗,受了挫折,部隊有些反常,再打臨朐,不僅沒有克服焦躁情緒,反而更焦更躁,急於求勝,打成一個消耗仗。突然之間,部隊情緒急劇滑坡,這又能單單去埋怨哪一個人呢?我們的部隊畢竟太年輕了,我們的指揮員畢竟也太年輕了,從年輕到成熟,必然要走一段艱難而又漫長的歷程。
戰場就是磨刀石,一支部隊也好,一個指揮員也好,不經磨礪,終成不了鋒利的鋼刀。我這才深切的體味到,在某種意義上,遭受挫折或者失敗,比之於勝仗,所給予我們從心理上,氣質上,性格上,作風上,乃至於經驗上的磨練,要全面的多,也深刻的多。
陳司令員臨走之前,把我們縱隊幾名領導召集在一起,具體闡述了全國戰場的形勢和中央軍委的作戰方針,要求我們從全局出發,繼續堅持內線作戰,在膠東拖住敵人。
他風趣的説:“有人形容膠東是個牛角尖,越往東去越狹窄,我説牛角尖裏遼闊廣大,大有文章可做,到處都時殲滅頑敵的戰場”。他親切地注視着我們,又朗聲説道“你們九縱是膠東子弟兵,回到你們的“膠東國”去吧!”
(以上摘錄《聶鳳智回憶錄》)
【聶鳳智簡介】
聶鳳智(1914-1992),湖北省黃安(今紅安)縣呂王鎮(現屬大悟)人。中國共產黨優秀黨員、無產階級革命家、中國人民解放軍優秀的軍事指揮員,中國人民解放軍高級將領。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榮獲二級八一勳章、二級獨立自由勳章、一級解放勳章。1988年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一級紅星功勳榮譽章。
1929年參加中國工農紅軍。1933年轉入中國共產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任紅四軍第12師班長、排長、連長、連政治指導員,紅九軍第27師81團副營長、營長、營政治教導員、副團長,紅三十一軍團長、團政治委員。參加了長征。
抗日戰爭時期,任中國人民抗日軍政大學教員、隊長、副團長,抗大第一分校膠東支校校長,膠東軍區第五旅13團團長、旅長,中海軍分區司令員。
解放戰爭時期,任山東軍區第六師師長,第五師師長,華東野戰軍第25師師長,第九縱隊參謀長、副司令員兼參謀長、司令員。第三野戰軍二十七軍軍長。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任華東軍政大學教育長,華東軍區空軍司令員,中朝聯合軍空軍司令員,南京軍區、福州軍區空軍司令員,福州軍區副司令員兼軍區空軍司令員,南京軍區副司令員兼軍區空軍司令員,南京軍區副司令員、司令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