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生孩子我都經歷了休克_風聞
推医汇-汇聚健康行业资讯,推动学术交流。2021-08-11 10:54
01
生完孩子我輸了四袋血
“現任總統是誰?”
這是我產後大出血休克醒來後被問到的第一個問題,發生在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之後半年,2017年4月11日早晨十點。我躺在美國康州史丹福醫院的病牀上,虛弱地回答着醫生一連串的問題。
原來我剛剛不是在發夢,是突然暈過去了。我怎麼還在這裏?剛剛我不是坐上輪椅去母嬰病房了嗎?老公呢?
老公好像接收到了我的腦電波,側身從醫生身邊擠了過來,捏緊了我的手。
他陪着我生產,在醫院待了一天一夜。醫生處理完產後的清潔之後,讓我躺在牀上休息兩個小時,稍後會轉移到母嬰病房。我們家離醫院只有五分鐘的車程,老公準備趁我還在休息,趕緊回去一趟,喂一下家裏的貓和兔子。沒想到,他剛到病房門口,就看到醫生護士把我的病牀團團圍住了。
休克發生之前,我正在病牀上休息。剛剛發生的一切還那麼不真實,在二十幾個小時的宮縮後,我的第一個兒子就誕生了。他很紅,很大,哭聲很響。他剛被護士抱走,我就忘記他長什麼樣了。雖然我的身體很累,但我躺着怎麼也睡不着。
去母嬰病房的時間到了,護士Tasha推着輪椅走到了我身邊。她向我解釋道,產後會身體虛弱,站起來的時候可能會頭暈,所以動作一定要慢一點。她用遙控把牀頭慢慢抬高,先讓我半坐着休息了幾秒。她再讓我嘗試把腳放到地上,又提醒我坐着休息一會兒。過了一分鐘,我説,我準備好了。
Tasha扶着我的手,讓我一點一點地站起來。雖然有點累,但我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尋常。她扶着我走了兩步,讓我挪到輪椅旁邊,轉身,再慢慢坐下。之後,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以為我是突然睡過去了,還一下子進入了深度睡眠,周圍一片漆黑。生產太累了,我其實就想這麼多睡會兒。休克拉長了時間,讓我在幾秒鐘裏享受了幾個小時的睡眠。
在黑暗中,我彷彿可以聽到遠處傳來金屬的敲擊聲和一羣人叫喊的聲音,這才意識到,他們在呼喚我的名字。
這不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失去意識,我在14歲時昏倒過一次。
那天,我和媽媽正在家樂福採購。走着走着,我突然渾身無力。我用力把媽媽往下拽,擠出了喉嚨裏的最後一口氣,告訴她:“我喘不上氣……”接着,我就進入了那種連綿的夢境。等我睜開眼睛時,我已經坐在了出口處,天亮得出奇。
那次昏倒後,我去醫院做了全身檢查。檢查的結果是竇性心律不齊,並無大礙,休克中的那片黑暗也慢慢被我淡忘了。沒想到,14年後,我又遇見了那片黑暗。
喚醒我的醫生是個經驗豐富的中年女士,Hoffman醫生,她接生了我的孩子。清醒後,我聽到她有點惱怒地責備Tasha,説她剛才應該拿擔架來把我抬去病房。隨後,Hoffman醫生看了一眼我的接生情況記錄,又向我和老公解釋道,剛才應該是產後大出血導致的休克,現在會先給我輸四袋血,需要我簽字。如果輸血後情況沒有好轉,就得剖腹看看是不是子宮破裂導致了內出血。
我一下子驚了,我好不容易順產,沒有挨刀子,竟然有可能需要產後剖腹?
其實,剛剛生完時,我就覺得渾身發冷。美國東北地區的四月是冬天的尾巴,外面的草地上還殘留着斑駁的積雪。我以為只是正常的產後體虛,其實那是失血過多的徵兆。Hoffman醫生説我的出血量確實有點多,但沒有多到會當即被診斷為大出血,所以出了這麼一茬。
醫生走後不久,血漿就來了。血液混合着温度進入了我的身體,那麼自然,好像就是我自己的血在體內流動一樣。身體漸漸回暖後,神經元這才發出了恐懼的信號,我突然哭了。Tasha護士跑來握住我的手,輕聲問我是不是很害怕。我強忍着眼淚點了點頭。
儘管這是我的第一胎,我卻在短短15分鐘裏就生出了一個七斤六兩的嬰兒。Hoffman醫生以為我不會生得這麼快,所以在我使勁的時候只有Tasha護士和老公在場。由於我生得太快,Tasha還中途讓我屏住,別使勁,然後自己跑去把醫生叫了過來。大兒子的頭圍偏大,我又生得快,用力猛,不知道是不是我大出血的誘因。
生完以後,醫生把寶寶放在了我的胸前,開始處理胎盤,為我縫針。我的下體遭受了三度撕裂,最高的撕裂程度是四度——但是我當時並不知道。醫生給我按肚子的時候,我曾聽見一陣“嘩啦嘩啦”的水聲。直到後來輸血時,我才反應過來,那陣水聲是我身體發出的。一團血水離開了我的子宮,灌入了地上的量杯。醫生通過量杯測量了我的失血量,但是當時並未覺得我有大出血的嫌疑。
所幸,輸血後我就慢慢恢復了,並沒有出現內出血。但是,無痛褪去後,我開始感受到了三度撕裂的疼痛。護士把嬰兒尿布灌滿水,凍成冰,放在我的下體消腫。月子裏的很多天,我都坐立難安。產後很久,我都難以接受性生活帶來的痛楚。我以為這是生孩子的必經之路,生了小兒子以後,我才發現只有撕裂嚴重時才會這麼痛。
02
暗暗開始計劃下一胎
儘管經歷了大出血這個波折,我還是照常在第三天就出院了。出院當晚,寶寶吐了,我和老公只好又帶他回到了醫院,去了急診。醫生推測是黃疸導致的嘔吐,需要用針扎寶寶的腳跟抽血檢查。雖然寶寶個子很大,但是畢竟才出生三天,只是一隻七八斤的小生物。醫生對着他的腳跟紮了一次又一次,怎麼都抽不出血,我看着哇哇亂叫的寶寶,又掉了眼淚。
檢查完以後,寶寶要重新住院,送進保温箱照藍光。老公決定留下來陪寶寶,讓我回家休息。我確實累了,到家以後倒頭就睡,沒有體力再去擔心孩子了。
幾天後,我開始漲奶了。有一晚,我的右邊乳房持續地感到刺痛,像是被電流一次又一次地擊中。我整宿沒睡,冷敷熱敷都沒有用,只能讓寶寶餓的時候拼命吸。刺痛消失後,我的母乳很快就塞滿了整個冷凍櫃,搬家時還忍痛丟棄了不少。
我和老公當時都不用上班,準備在三個月後從美國搬去香港。在生產前兩個月,我得到了很好的工作機會,決定生完就搬家。那三個月是很幸福的,我們一家三口有充足的時間,一起享受美東初春的好天氣。我們常常帶着寶寶出門,覺得他的每一個表情都好可愛。也許受到我和老公輕鬆心境的影響,寶寶滿月後就能在晚上連續睡六七個小時了,完全不會哭鬧。
我以為產後帶娃會整天睡不好覺,沒想到幸運地生了個天使寶寶。作為應用語言學碩士,我還每天輪換着語言給寶寶讀書,為了培養多語種寶寶而親身實踐。我很快就忘了生產前後各種各樣的痛,恨不得有一窩這樣的寶寶。不過,我的婦科醫生告訴我,就算是自然分娩,也要讓身體恢復一年以上比較好。所以,我暗暗開始等待寶寶滿一歲的時候,再計劃下一胎。
03
第一胎,我與疼痛鬥爭了一整夜
我懷孕的過程總是特別順利,兩次懷孕都是隻嘗試了一次就懷上的,完全沒有孕吐,沒有妊娠期糖尿病,沒有在任何檢查中出現狀況。懷第一胎的時候我27歲,每天只需要兼職在網上教教書,其餘時間就做飯、運動、逗貓,玩兔子,甚至還能睡一個午覺。
我堅持用科學的方法對待孕產,在備孕時就閲讀了大量的信息,對懷孕前後可能出現的狀況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我相信自己的身體,相信現代醫學,也相信命運無常。我抱着“盡人事,聽天命” 的想法,從容地面對懷孕期間身體的變化。除了戒酒和生冷食物,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懷孕發生什麼改變。我在30周的時候還能倒立,在37周的時候還去游泳。懷第一胎的39周可能是我人生中生活最健康的階段了。

也許是心理和生理上都準備得比較充分的緣故,第一胎的生產過程也沒有出任何差錯。
產檢之前,我一直在等待陣痛自然到來。我讀了很多人的生產故事,想象着陣痛發生時可能出現的情況。我告訴老公,如果陣痛開始,他慢慢從公司回家就好。能忍的話,我就在家多呆一會兒再去醫院。反正第一胎會痛很久,不如在家痛,痛得自在點。
我從小都不怕痛,對醫生的一切活動充滿了好奇。懷孕抽血時,我會入迷地看着針扎進皮膚,看着血液湧進針筒。我對生產的好奇遠遠大於我對陣痛的恐懼,我好想親自經歷一下陣痛從不規律到規律,再從規律到頻繁的過程。如果疼痛可以忍受,我甚至都不想打無痛。
沒想到,我既沒見紅也沒陣痛,就破了一點點羊水,就得住院了。由於羊水先破,醫生會給我上催產。到了下午,我終於開始感覺到陣痛了,類似於經痛時感受到的腰痛。
生孩子之前,我其實從來不怎麼痛經。生完以後,我反而會在每個月來月經時,感到腰腹的抽搐,好像是要幫助我回憶生孩子時的陣痛一般。監控屏幕上高高低低的折線有點像黑白的股票走勢圖,從那上面可以看到我的陣痛頻率。這點痛對我來説不算什麼,但是也並不能當它不存在了。
我利用呼吸控制着自己對疼痛的感受,倒也不覺得很折磨人。每次陣痛來襲,我就一邊呼吸,一邊像脱了水的魚一樣在牀上彈。我感覺體內住着一顆炸彈,我想跑起來、動起來,好讓肚子降降温,釋放出滾燙的能量。
傍晚時,醫生宣佈我開了三指,我還堅持着不想打無痛。到了深夜,護士建議我去病房外走一走。不痛時,我還能和老公有説有笑地走幾步。幾分鐘後,我又會突然抓住他大喊“來了,來了”,頭頂着老公的腹部,生生把他推得往後退。每次陣痛,我都感覺有一個巨人想要把我從腰間折斷。當我覺得腰真的要斷了的那一刻,陣痛也就結束了。
凌晨兩點,我的汗水浸濕了袍子,又困、又餓、又疼。在陣痛與陣痛之間的短短一分鐘內,我可以趴在枕頭上睡着。然後,我又會被陣痛驚醒,開始下一輪掙扎。
這時,我決定打無痛了——因為我想儲存體力,讓自己在生產時可以使得上勁。然而,護士告訴我,麻醉師去緊急剖腹產了,需要一小時後才能打。在那一小時裏,我又在牀上掙扎出了各種扭曲的姿態,像是要在身體上扭出一道裂痕,擠出疼痛這個巨怪。
打了麻醉以後,疼痛漸漸隱去,下半身越來越沉,我也在疲累中睡去了。到了第二天九點,我終於開到十指,要準備生了。雖然打了無痛,我還是可以感覺到宮縮給下腹部帶來的巨大壓力。再不生的話,我感覺我的下半身就要爆炸了。
Tasha和老公在宮縮來臨時幫我抬高麻木的雙腿,我長吸一口氣,看着肚臍,集中精力向下使勁。第一次,我還不知道怎麼用力,使了一下勁就沒了。Tasha教我要持續使勁十五秒,慢慢把那口氣送出來。我一下子明白了,又使了兩次勁,寶寶的頭就出來了。十五分鐘以後,我的第一個孩子誕生了。
04
我輕輕一咳,內褲就濕透了
寶寶滿月後,我和老公帶着他出入於診所、市政廳和領事館,迅速為他準備了出入境所需的各項文書。7月15日,我們帶着他搬到了香港,兔子和貓也通過中介在一天之後與我們團聚了。我們一家五口住進了60平米的公寓裏,展開了新的篇章。
寶寶還未斷奶,我就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成為了一所新學校的老師,老公則負責在請到工人之前全職帶娃。開工的頭兩週,全體員工在酒店裏進行培訓,我和另一名同事則趁着茶水休息的間隙,躲進殘疾人洗手間中泵奶。洗手間很小,我倆都是站着泵的。她總是一邊泵奶,一邊欣喜地看着女兒的照片,説這樣奶會更多,我倒沒有這個需要。
正式上課後,我總是趁着沒有課的間隙泵奶,同時在電腦上繼續工作。當時還算幸運,我們五個女老師得以共享一間大教室工作。後來,隨着學校的擴張,我們的私人辦公區域所剩無幾。等我生完二寶的時候,就只能躲在醫務室裏的小隔間裏泵奶了。
我堅持泵奶到了寒假,完成了“母乳餵養至少六個月"的光榮任務。寶寶開始吃輔食,工人也接手了帶娃的任務,母乳就自然斷了。寶寶身強體壯,十個月就開始啪嗒啪嗒地走起路來,完全沒讓我和老公操什麼心,工人也能配合我們培養寶寶的獨立性。每天晚上六點,寶寶就會主動和我們説拜拜,回到小牀上睡覺了。完全不會哭,不用哄,連睡前故事都不需要。寶寶睡後,我和老公常常出去吃個飯,看個電影。儘管寶寶偶爾也會夜醒,但當時並沒有顯著影響我們的生活質量。
就這樣到了次年暑假,我動了生二胎的念頭。老公陪我去做了一次婦科檢查,我恢復得很好,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問題。我們都希望二寶可以和大寶的年齡相近一些,最好還能生個女兒。於是,我們又嘗試了一次,我又順利懷孕了。
都説懷二胎會隨便很多,可是我懷一胎的時候就夠隨便了。這一次懷孕,我連生冷食物都沒有忌口,偷偷地吃了幾次生蠔和生魚片。由於全職工作的緣故,咖啡比上一次多喝了好多杯,運動比上一次少做了好多次。此外,週末我還得陪大寶玩,常常讓三十斤的他跨坐在我的肚子上。懷孕八個月的時候,我還挺着肚子帶大寶去迪士尼慶祝了他的兩歲生日。

這次懷孕唯一的意外,就是懷孕中後期出現的尿失禁問題。由於上課常用嗓子,我經常咳嗽,也不太有時間上廁所。有幾次,我輕輕一咳,內褲就濕透了,甚至還能感覺到一滴尿順着大腿流下來,非常尷尬。我只好又用起了衞生巾,以防上課時發生狀況。我在懷孕時非常擔心我的盆底肌會不會在產後仍然得不到恢復,還好生完以後,這個問題就慢慢消失了。
05
第二胎,我在十級陣痛中暈了過去
去年6月11日,我的第二個孩子誕生了。那一天凌晨五點,我在醫院之外感受到了強烈的宮縮。我趕緊叫醒老公,打車去了醫院。
由於是二胎,產程會縮短很多,我更不想打無痛了,堅定地想要體驗一下傳説中的十級陣痛。這一次的疼痛和上一次生孩子完全不一樣,我感覺肚子裏的石球在不斷向下墜,只有幾層薄薄的皮膚在盡力兜着,整個臀部都要被扯開了。
一個小時後,疼痛度接近了我的極限,護士説可以進產房了,叫我老公整理好東西,推去對面母嬰病房。同時,我被護士扶上了輪椅,準備推去產房。上輪椅的那一瞬間,我疼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在那兒低吼。推輪椅的護工阿姨用廣東話問我是不是很痛,我只好在那裏係啊係啊地哼。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屁股剛沾到輪椅上,阿姨就飛快地把我推走了。我都沒有好好地和老公告別,我以為他會跟着我進產房。事後我才知道,他放完行李以後,還要到產房門口換衣服、消毒,勉強才趕上了我生孩子的那一刻。
護工阿姨推着我衝過一扇門,在打開第二扇門的時候我疼得受不了了,推門好像打在了我的臉上,之後我的大腦突然停頓了一下,又陷入了那片黑暗。
等我再次醒來時,護士在大聲用港式普通話喊着我的名字,但是我一點回應的力氣都沒有,只好睜着眼睛,用力瞪着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我好像在《使女的故事》裏那些乾淨到瘮人的病房裏生孩子一樣,孤獨一人,無法呼吸。
護士繼續對這我吼,讓我深呼吸。雖然她就站在我的旁邊,我卻覺得她的聲音是從遠處傳來的,悶悶的。她們把面罩緊緊壓在我的臉上,我卻覺得一點氧氣都沒有,我甚至以為她們想要悶死我。我抬起了右手,用盡全力把面罩往外推,覺得快要窒息了。護士再次提高了音量,叫我用力吸氧,為了寶寶也要多吸一點。我終於聽清楚了這句話,慢慢冷靜下來。
儘管沒有打麻醉,我卻覺得整個人是遲鈍的。事後我才意識到,我吸的是笑氣和氧氣的混合物,可以鎮痛,也會引發幻覺。護士用廣東話急切地討論着我的情況,原來我的小腿發生了抽搐,人也暈了過去。我繼續吸氧,周遭變得清晰起來。
吸了一會兒以後,護士們突然拿掉了面罩。疼痛從我的下半身倏地擴散到全身,似乎要超過我大腦的負荷了。我這才醒悟過來,我還沒有生,寶寶還在我肚子裏。我聽到了野獸的低吼,然後又意識到這是從我自己喉嚨裏發出的。在我快要爆炸的時候,醫生終於來了。老公也穿着防菌服進入了產房,又一次緊緊握住了我的手。護士把面罩撤走,命令我使勁,我用力推了兩下就生完了。
06
二胎後,是時候觀察自己的情緒了
二寶出生後,我們家的人均面積不足十平米,我的精神似乎也只能在一個堆滿雜物的十平米小空間內來回踱步。幸福的一家四口原本就是我所期待的生活,但我怎麼也提不起勁。
由於上一次成功的母乳經驗,我對二胎母乳有了更高的期待,暗暗希望可以喂到寶寶足歲。然而,不知道是因為年齡大了,還是壓力太大,我的母乳遲遲沒有追上來,連奶都未曾漲過一次。
生產完兩個月,我的產假就結束了。我一邊糾結着母乳,一邊開始了新學年的工作,只能犧牲二十分鐘的午飯時間跑去泵奶,匆匆挖幾口沙拉當作午飯。吃得少,母乳就更少。混合餵養到寶寶半歲,我就徹底沒有奶了。
放棄母乳後,我產生了一種自暴自棄的心態。自己喂不了母乳,我就開始對外貶低母乳的價值,宣揚母乳餵養對女性的壓榨。這種心情衍生到了育兒的其他方面——沒時間陪娃?父母對孩子性格養成的影響其實不大。屏幕時間增加?疫情期間多看點也無妨。對孩子吼?誰都難免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隨着疫情宅家的時間變長,我變得越來越易怒。有一天早晨,大兒子在我泡咖啡的時候不斷呼喚我。我應他,他也不來,只是一個勁兒地叫我過去。我只好加快速度,但還是在他的叫聲中分了心,咖啡撒了廚房一地。
我衝向他,歇斯底里地大喊:”你到底有什麼毛病?為什麼沒事要一直叫我?“
兒子被我震懾住了,愣了幾秒,委屈地説:“媽媽不要嚇死人!”
我大聲地哭了起來,發出了陌生的嗚嗚聲,像是回到了嬰兒時代。在長期的情感消耗下,我開始覺得我才是那個需要被關愛的孩子。
我忍不住問心理醫生:“為什麼孩子不乖的時候,我不能隨心所欲地發泄呢?為什麼我發泄後還會感到愧疚呢?我只是嫌他煩而已,這不是人之常情嗎?為什麼大家都推崇‘温柔而堅定’的育兒?為什麼總是我在忍?”
心理醫生舉起了她桌上的茶色玻璃花瓶,讓我想一想,如果三十年裏不斷往這個花瓶裏塞東西,這個花瓶會怎麼樣?它會被塞滿,會裂開,甚至會碎。而我就像這個三十年中沒有傾斜過的花瓶一樣,身體裏塞滿了情緒,無法排解。現在,我要一點一點地傾斜自己,讓情緒有一個出口,慢慢放出來。
也許,二寶的到來反而是一個契機。這個小毛孩輕輕地踢了一下,晃動了我本身保持着精巧平衡的生活天平。隨着產後抑鬱的心理諮詢,我得以仔細地觀察大腦裏儲存的每一片情緒拼圖,可以逐漸找到它們合適的位置了。
07
我只是知道我無法做好準備
很多人問過我:“你怎麼知道自己準備好生孩子了?你生之前不害怕嗎?”
我並不害怕那些生理上可能經歷的症狀,因為我對人體和生命感到着迷。孕育本身對我來説就是一種神奇的體驗,我甚至渴望經歷疼痛和衰老,因為我能從中看到生命的變化,感受到人體的極限。我看着自己的妊娠紋,覺得它們和我的紋身一樣,代表着我人生不同階段的痕跡。
我愛生,也是因為我不怕死。我未曾為外公和爺爺的離世掉過眼淚,因為我並不認為死亡是一個終結,人與人的連接可以很深遠,可以跨越生命。我覺得生、老、病、死的時機有很大一部分是寫在基因裏的,所以我反倒不害怕了。
我也並不擔心孩子的養育問題,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教育者,受過很多專業的培訓。我從小就特別喜歡孩子,喜歡在工作中與孩子接觸。在紐約的時候,我還長期幫助患有自閉症譜系障礙的兒童。無論是什麼樣的孩子,他們的純真始終令我着迷。因此,我一直想生孩子,從來沒有質疑過這件事。
説實話,我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完全準備好了。不過,我在生育之前,就做好了”無論如何都無法準備好“的思想準備。
生完二胎以後,我流過很多的眼淚,常常自我責備,甚至想要打自己,這些並不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不過,這都是“無法準備好”的那一部分。有了孩子的人生,岔路會更多,走下去需要一點冒險精神。
儘管我經歷了休克,又患上了產後抑鬱,我還是沒有後悔生了這兩個寶寶。他們還很小,仍然在一味地索取,並不懂得感恩,但是他們用盡全力在包容着我,成為了我的家人。他們在長大的過程中,可能會再把我的人生拉向別的方向,可是我想我還是會享受家人之間的這種牽絆的。
如果條件允許,我還想繼續生下去。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想生四個孩子。每當認識擁有三四個孩子的媽媽,我就覺得和她們建立了奇妙的連接,她們都是我的偶像。
不過,理智還是戰勝了情感,二胎和全職工作讓我和老公精疲力竭,香港的蝸居也沒有地方再擺一張嬰兒牀了。只要我們還在香港,我就不準備再要一個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