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綜藝之困：要真實還是要衝突_風聞

初夏傍晚的海邊，本應是浪漫發生的地方，卻開始產出心碎時刻。

在本週四更新的《心動的信號》第四季裏，男嘉賓馬子佳“放棄”了一直以來的心動對象洪成成，轉而將唯一一次主動邀約的機會，給了之後加入的女嘉賓小孔。

這種衝突感極強的情節，或許打碎了某些觀眾的“濾鏡”。

雖然該節目四季以來都反覆強調的規則是，在這一個月內，所有嘉賓都處於完全自由的狀態，不會確認關係。但對前期因為“馬卡巴卡”的甜蜜互動而入坑的CP粉而言，這種轉向無異於一場背叛。

當晚的微博熱搜上，#心疼洪成成#的詞條持續掛在首位，男主角馬子佳的最新一條微博評論超過四萬條，充斥着CP粉的強烈控訴。

《心動的信號》第四季“馬卡巴卡”CP

據毒眸的不完全統計，今年已經有7檔戀愛綜藝上線，其中《平行時空遇見你》《怦然心動20歲》等的豆瓣評分超過7分，雲合數據顯示，這兩檔均進入2021年上半年有效播放榜單前20。

在7月的月榜單上，《心動的信號4》以1.99億的正片有效播放量位列第三。另外還有包括《33天限定戀人》等7檔戀愛綜藝出現在待播列表中。

戀愛綜藝的“迷人之處”或許在於，在一個萬物皆可磕CP的時代，以素人為主的戀愛綜藝裏，甜味和苦味都有着更強的真實感，這種真實也延伸到節目結束之後。

不同於時下流行的甜寵劇和耽美劇，CP在戀愛綜藝裏不是一種設定，而是現實的存在，這也是其提供的差異性價值。

另一方面，戀愛綜藝的戲劇性有時候更加不可預測。相比於一眼就看到結婚結局的甜寵劇，和在文章簡介裏就明確標註了“HE/BE”的言情網文，戀愛綜藝裏的“修羅場”，和揣摩不透的結局，大概是超越編劇腦洞的存在。

戀愛綜藝提供了這樣的窗口，它讓觀眾的需求在腦內開始雜糅——大家既希望看到甜甜的戀愛，同時也隱隱期待着有超越甜寵劇的、更加刺激的情節。

不過，戲劇和真實之間始終存在着矛盾，或者某種危險性。如果節目組不能引導出一定的衝突，那真實有時意味着乏味，但過於明顯的設計，又會讓觀眾感到真實的消失。

在毒眸看來，戀愛綜藝在國內走過四年，雖然發展出了各種不同的形態，但落回根基上，都免不了在二者之間搖擺。

或許觀眾更想看到的，是蕩氣迴腸的曲折戀情，和百年好合的甜蜜結局，能在戀愛綜藝裏共同存在。對戀愛綜藝來説，如何編織一場真實的“仲夏夜之夢”，有時候是個難題。

我們在戀綜裏尋找什麼？

當代年輕人，越來越喜歡看別人談戀愛了。

以愛情為主題的劇集從“言情”變成“甜寵”，“家長裏短”出局，男女主角之間的愛恨糾葛成為主要劇情，暗示着剝離了一切與戀愛無關的周邊情節；“嗑CP”成為大熱趨勢，劇中扮演CP的演員們需要不斷延長自己的營業期，以滿足粉絲的想象。CP粉也在劇終後，還持久地尋找着二人在現實生活中的“相愛證據”。

在這樣的趨勢下，綜藝也成為“圍觀戀愛”的載體。就連脱口秀綜藝裏，都有“雪國列車”“勉笠”等熱門CP，讓無數人為之上頭。

國內戀愛綜藝的鼻祖《心動的信號》已經播出到第四季，仍然能引發大範圍討論。“馬卡巴卡”的結局牽動着大家的心，另一對CP“方陳式”則是“穩穩的幸福”，全方位滿足CP粉的嗑糖需求。

《心動的信號》第四季“方陳式”CP

對於萬千嗑CP愛好而言，最美好的祝福莫過於“你嗑的CP是真的”。過去，熒幕情侶成真是最讓CP粉愉悦的事，從《錦繡未央》裏的唐嫣和羅晉，到《步步驚心》裏的吳奇隆和劉詩詩，都給CP粉提供了一種“打破次元壁”的爽感。

而如今，這種完美結局，在戀愛綜藝裏似乎更加容易實現。

這便是戀愛綜藝的迷人之處，區別於劇終後隨時“解綁”的限定CP，和住在晉江文學城的紙片人情侶，戀愛綜藝裏的CP一旦成功牽手，就天然具備着打破熒幕邊界的效果，成為真情侶。

《心動的信號》第二季的“奇聞”CP被稱為戀綜天花板，二人在綜藝裏互相告白後，直到現在仍然在一起，在社交網絡上持續發糖。

男嘉賓趙奇君為節目貢獻了諸多名場面，“我不想讓別人都有禮物的時候，你沒有”的金句直到第四季，還出現在彈幕上，長尾效應極強。

《心動的信號》第二季的“奇聞”CP

不過，在戀愛綜藝裏嗑CP，的確是個“高風險高收益”的活動。

“真實”給大部分戀愛綜藝，創造了一種更戲劇的氛圍。雖然只要前期押對寶，就能收穫理想照進現實的完美體驗。但如果不慎選錯，就面臨着隨時會be（bad ending）的風險。

以《心動4》為例，前期就“鎖死”的CP，未必能走到最後。橫向比較一下同期播出的甜寵劇《你是我的榮耀》，它改編自顧漫的同名小説，並由顧漫親自操刀劇本。原著粉們對二人感情的發展歷程一清二楚，各種名場面也如數家珍，即使出現冷戰情節，也有彈幕在提醒“再過兩集就和好了”，而這種“安全感”，在戀綜裏完全無法擁有。

另外，更真實的熒幕故事，也更容易激發觀眾將自我代入。和平行時空裏的甜寵劇，或是“純甜無虐”的乙女遊戲相比，戀愛綜藝中的素人似乎天然具有某種“親和力”。

上期更新的《心動4》裏，橙子給馬總髮送的短信裏提到顏人中的歌曲《晚安》，“多情人總自找難堪”的歌詞在社交網絡上被廣泛傳播。網易雲音樂裏，這首歌的評論區被“馬卡巴卡”的CP粉佔領，很多人透過橙子在這段感情經歷裏的心路歷程，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同時，戀愛綜藝還潛意識地提供一定的“教學”功能。這也是國內戀綜最初起步時，設置“觀察室”的另一個作用：在素人的尋愛過程中，幫助觀眾總結可供使用的戀愛經驗。

在戀愛教學上，日本幾檔的戀愛綜藝做得較為極致。2019年的熱門戀愛綜藝《有點心機又如何》豆瓣評分高達9.1，被稱為“直女戀愛手冊”，另外一檔名為《別被狼君所欺騙》的綜藝，則是教女生如何在戀愛中辨別“渣男”。

總而言之，觀看戀愛綜藝時，大多數人更想看到的是真實的故事。但與此同時，又期待着在真實世界裏，能出現近似於甚至超越偶像劇的情節。戀綜相關從業者承承向毒眸總結道：“戀綜就是更貼近真實⽣活的偶像劇。”

在真實裏，尋找戲劇衝突

真實有時候意味着平淡，但即使是真實的綜藝，也不太需要這種平淡。

幾乎所有的戀愛綜藝都會被猜測“有劇本”，這種猜測的根本原因，是大多數人的生活裏並不存在戀綜裏展示的那些高濃度的感情，也鮮見修羅場和狗血橋段。即便有，也很少在一個月之內集中發生。

為了應對這個問題，有些戀綜乾脆“做實劇本”，開發出“劇式綜藝”。《平行時空遇見你》由六位藝人組隊搭檔，自己寫偶像劇劇本，再進行演繹。還未播出的《33天限定戀人》甚至直接打出“假想戀愛”的口號，侯明昊和楊超越的CP就短暫地引發過社交網絡的熱潮。

侯明昊&楊超越（圖源官方微博）

相比之下，仍然堅持追求“真實”的戀愛綜藝更難辦。畢竟像“奇聞”這樣兼具真實和戲劇效果的天花板CP，四年來也只誕生了這一對。

如何在保證真實的前提下，儘可能地讓故事更好看，讓衝突更顯性，這成為擺在戀綜創作者眼前的一個難題。創作者們在尋找二者邊界的過程中，不斷探索着新的呈現形式。

在2014年前後，國內的戀愛相關綜藝還停留在《如果愛》《我們結婚吧》為代表的明星戀愛真人秀，無論是“真實感”還是“戲劇性”上，都稍有欠缺。

2018年3月，韓國戀愛綜藝《Heart Signal2》首播。雖然這檔節目在2017年已經播出了第一季，但直到第二季中出現狗血“三角戀”，才在國內引起更大範圍的討論，也讓“真實世界的狗血戲碼”，開始成為戀愛綜藝的關鍵幀。

同年，騰訊視頻購買版權，推出《心動的信號》第一季。在節目形式上幾乎完全復刻了韓版。都是在戀愛之外，疊加了“推理”元素，猜測素人嘉賓的關係走向成為該類綜藝的一大看點。

此後，愛奇藝、優酷、芒果TV也相繼推出戀愛推理類的《喜歡你我也是》《我們戀愛吧》《戀夢空間》等節目。

戀愛綜藝之後向不同場景、不同年齡段發生遷移。比如聚焦20歲羣體的戀愛旅行綜藝《怦然心動20歲》，由米未出品的、主打年輕人約會交友的《請與這樣的我戀愛吧》等等。

《怦然心動20歲》

在《請與這樣的我戀愛吧》這樣1V1的戀愛綜藝裏，“戲劇性”靠的不是三人共處一室的“修羅場”情節，而是二人在相親及約會過程中發生的碰撞，以及同一位女嘉賓在和不同男嘉賓相處時，完全迥異的表現。

“明星嘉賓”也尚未完全被拋棄，相比純素人陣容來説，明星加入戀愛關係更能滿足觀眾的某種窺私慾。因此，在“全明星”和“全素人”之後，還出現了“星素結合”的戀愛綜藝模式。

在乘着“姐學”東風推出的、聚焦熟齡女性戀愛的《怦然再心動》中，戲劇性則依靠“更換伴侶”而完成。在為期21天的相處過程中，男女任意一方都有隨時終止約會的權利。這檔節目同樣擁有“天花板CP”，王子文和吳永恩在節目結束後甜蜜官宣，時至今日仍然時不時“合體發糖”。

保持真實，追求衝突

在反覆拿捏對真實性的把控程度後，戀愛綜藝的創作者們逐漸總結出一套“尋找戲劇衝突”方法論。

首先是把控嘉賓的選擇。承承告訴毒眸，戀愛綜藝在前期選⻆前，就會提前定好選⼈標準，⽐如“⼥⽣⼀定要漂亮，男⽣要有優秀的社會地位或家庭背景”。在此基礎上選出來的⼈，節⽬中身份牌亮出來的時候，觀眾就會⾃動帶⼊偶像劇情節。

騰訊在線視頻節目內容製作部座標系工作室負責人、《心動4》製片人徐揚也表示，選角是整個項目過程中，花費時間和精力最大的部分。在近半年的時間裏，節目組在深圳展開“地毯式搜索”，尋找適合而有主動意願的素人嘉賓。

不過，素人嘉賓的“質量”也很難把握尺度，太優秀不夠真實，太普通又很難產生張力。

參加戀愛綜藝的素人總會因為顏值、學歷或家庭背景過於突出，而被指責“不夠真實”。有網友戲稱，《心動的信號》裏的嘉賓的閃光學歷，讓人彷彿竄台到隔壁《令人心動的offer》。

對此，製片人李夢璇則指出：“想要讓一羣年輕人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相互吸引，他們必須足夠有魅力，我們會希望把一羣更具有荷爾蒙和異性吸引力，相對優秀的人放在一起，內容會更加豐富和極致一些。”

其次，除了考慮顏值、社會地位等外在條件之外，還需要了解性格特點、愛好、過往戀愛經歷等內容，來幫助創作者們預判情節走向。“節目組會提前列出各種問題，比如個人愛好、成長經歷、戀愛故事等等，便於導演組預測誰和誰之間會產生火花，誰和誰又會發生摩擦，從而推測節目可能產生的戲劇效果。”承承説。

李夢璇也提到，心理專家團隊會在對嘉賓進行一系列測試後，分析他在社交關係中會展現出什麼樣的性格。同時，因為“人總會愛上相似的人”，所以通過了解他們過往的感情經驗，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判斷出，他可能會被什麼類型的異性吸引。

最後，就是在節目環節的設置上，人為製造某些“衝突開關”，比如本季《心動的信號》全新引入的mini date環節。它的使用沒有時間規定，且每人只能用一次。在節目組的預判裏，性格相對比較急切的人可能會用得很早，而比較保守和糾結的人則會晚些使用。但除此之外，使用之後將會對感情線產生怎樣的影響，則不受控制。

本季《心動的信號》mini date環節

此外，本季新增的“兩天一夜集體出遊”的規則，也是為了增強衝突感。在此前三季裏，最後一次約會除了時長增加之外，仍然是一對一的形式，而將所有嘉賓彙集到同一個場合，則更有可能提高“修羅場”出現的可能。

不過，即使做了諸多嘗試，真實和戲劇衝突之間的矛盾，仍然是埋在戀愛綜藝深處的一顆雷，隨時有兩邊引爆的風險。

最嚴重的就是素人嘉賓的“翻車”。

在《心動的信號》第三季開播前，尚未出場的男四號就因為學歷造假、私德混亂問題引發討論，最終在成片裏被“一剪沒”。

缺失的男嘉賓意味着大段素材的空白和感情線的混亂，這一季到了後半段，幾位與該男嘉賓有接觸的女嘉賓也無辜被剪，產生一連串連鎖效應，並導致口碑急速滑坡，從第二季的7.5降到4.8。

在《怦然再心動》中，第一期黃奕的約會對象陸佳穎在節目播出之後被曝出“腳踏N條船、騙婚gay”等問題，而後節目組官博發佈聲明，核實其涉嫌違反與節目組的合約條款，並正式取消該男嘉賓在節目中相關內容的呈現。

另外，在真實的場域下，某些用於設置衝突的環節，可能會帶來意料之外的輿論後果。本期《心動4》裏，讓觀眾感知到馬子佳認清自己內心的時刻，就源於節目組設置的“一人只能和邀請對象約會一次，先到先得”的規則。

這個規則和本期新引入的mini date一樣，都是為了增加情感衝突。從節目效果上來看，這種衝突的確足夠真實，甚至因為過於真實，引起了強烈的輿論反彈。

看起來，戀愛綜藝像是卡在“真實世界”和“童話故事”之間的第三時空。真實感和戲劇性之間的矛盾既是觀眾對戀綜始終存在期待的原因，也是國內戀綜創作者們所面臨的持久命題。

文 | 張嘉琦

編輯 | 張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