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日本的民族性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1-08-15 21:08
有人愛説日本民族精神是武士道精神,還能聯繫到萬歲衝鋒、慷慨切腹什麼的(三島由紀夫還有個小説《憂國》,專門寫切腹)。
我其實存疑。
或曰,不用整得那麼文縐縐。
眾所周知,一個國家地區的標籤吹法,和實際的國民習慣,經常不是一回事。
比如吧,江户近三百年,江户當地人一般自稱江户子,很推崇自由職業者精神:晃晃蕩蕩,有錢就過,沒錢打工;大家住長屋,湊合也過去了。
關東人會吐槽京都人不時不食、重視禮儀、裝腔作勢。會念叨關西人口音奇怪,樂樂呵呵,二愣子兮兮,只懂得吃……
這些其實也只是片面的地區風範。
但我覺得,都比所謂武士道精神之類虛頭巴腦的玩意,要接近真相。

公家要求風雅,武士唸叨悲壯。
但那都是脱離底層人民,自高標榜的説法了。
一個地方的性格,跟怎麼吹關係不大,還是得看地緣。
日本的地緣嘛:
古來多山,交通不便,各地農民對本鄉本土有強烈的自豪感,有大量自治組織——表現在日本戰國時代,就是遍地小勢力,國人眾什麼的,很難統合管理。
自然災害多,又農產品匱乏,朝不保夕,地形複雜,所以農民對本鄉本土和基層組織,頗有自豪感。
等級森嚴又複雜。所以一方面謹慎守着傳統,不敢擅自背棄,一大家子人哪怕感情不算好也要假裝客氣。
一邊很崇拜可以衝破藩籬下克上的人物——各色傳奇的主角,多是這類人物。哪怕是悲劇英雄,也要崇拜到底。
城市人則有小市民勁頭,及時行樂。手工業者倒不少,所以商務招貼和服務業發達。因為古來肉食少,蛋白質得靠豆腐和魚補充,體現在能用簡單的食材折騰出不同的花樣來。
一個地方崇拜的人物,往往看得出他們缺乏什麼。
日本人古來翻來覆去改編的傳奇,説來也就是源平合戰、戰國時代、大政奉還。
説到戰國,眾所周知的三個已被流行文化搞到面目全非的角色:
織田信長做事不拘一格下克上。豐臣秀吉不擇手段往上爬從農民到關白。德川家康忍耐自持摘了果子。
前兩位越是近百來年越是紅,各色傳奇都附會在他們身上。
一方面自然是因為19世紀後半,輿論要搞幕府;另一方面是,日常被等級制所困,很需要這麼幾個人物做偶像。
包括日本幫派,説白了也就是各地自組織搞出來,父父子子、兄弟分杯那一套很舊式的關係,用任俠道和義氣維繫着的等級制暴力團。
當然現在被暴排法,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以前聊關東軍那堆破事時説到過:
任何對上無限服從的,對下必無限殘忍。
極端壓抑克己之後,必有極端變態之發泄渠道。
所以表面的剋制與變態的發泄,其實是一體兩面的。
《鬼子來了》裏香川照之那個“大哥大嫂過年好”的角色,很是明顯:
看着兇殘變態,其實遠談不上好漢。
骨子裏就是個被戰爭捲來,開了殺戒後,釋放了破壞慾的日本農民;一旦遭遇打擊,又縮回去了;有了機會,又釋放了。
黑澤明導演在《七武士》裏説得更明白:
“農民最狡猾,要什麼都不給,其實什麼都有。表面忠厚但最會説謊。一打仗就去殺殘兵搶武器。他們最吝嗇、最狡猾、懦弱、壞心腸、低能、殺人鬼。
但誰把他們逼成這樣的?是武士,是燒殺搶掠的武士!”
所以説他們性格複雜?其實一點都不復雜。
不妨説,日本人在漫長歷史上表現出來的民族性,就是一羣本鄉本土、盤根錯節、服從等級制的狡猾農民。
沒機會時就按部就班過過小日子,花樣折騰自己的小愛好,繼續漫長的忍耐。
有機會時就試圖發泄一下壓抑已久的慾望。
在古代就是追求下克上竊國者侯,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在現代就追求小僱員能掀翻上司,小把戲能搞定大boss。
再説簡單點,大多數普通人,還是:
服從等級制照章辦事的漫長忍耐,找到機會不擇手段的撒瘋。
最後,這個特殊的日子,放兩個圖。
一是《機器貓》裏著名的:

二是,鳥山明早大概四十年前,有個短篇漫畫叫《不可思議島》,我初見是在《畫王》這本雜誌(知道這個的,都暴露年齡了)裏頭。
講一個日軍飛行員流落荒島,執着地花三十年時間想飛回故土,未遂;跟島民訴苦,人都懶得聽他的。
最後他只好找巫婆,求讓他變鳥飛回去。
結果巫婆把他變了一隻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