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廷鍇跑了、陳浴新叛變，戰場成了“血肉磨坊”……_風聞
已注销用户-2021-08-15 20:30
咱們上一回説到，周恩來、葉挺、朱德等人領導南昌起義，打響中共獨立建軍第一槍。
按照預定計劃，他們將打回廣東、再建根據地，利用出海口得到蘇聯援助，然後進行“二次北伐”。
文 | 有觀點大歷史
編輯 | 李雪 瞭望智庫
本文為瞭望智庫原創文章，如需轉載請在文前註明來源瞭望智庫（zhczyj）及作者信息，否則將嚴格追究法律責任。
1
蔡廷鍇跑了！
8月3日，南昌起義的第3天，編成3個軍的南昌起義軍開拔出城。
賀龍的第20軍 （廖乾吾任黨代表，轄第1、第2、第3師）
葉挺的第11軍 （聶榮臻任黨代表，轄第10、第24、第25師）
朱德的第9軍 （只有南昌公安局保安隊等五六百人）
（注：設這個軍番號的目的是想沿途爭取雲南軍，因為此時江西是雲南軍的地盤，而朱德是滇軍出身的元老，其實並無作戰部隊。）
然而，出發第2天就出了大問題。
蔡廷鍇的第10師在行進到進賢時，往東面跑了，直接讓起義軍折損了5000兵力。
事情是這樣的。
這位後來在淞滬抗戰中英勇禦敵的著名愛國將領，是原11軍軍長陳銘樞的親信。國民政府寧漢分裂後，因派系矛盾，陳銘樞撂下11軍投了蔣介石——去南京當了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政治部副主任。11軍落在了張發奎手裏。
蔡廷鍇既不願意東征當炮灰，也不想繼續跟着張發奎混。得知同鄉葉挺有南下廣東的想法，便打算一起走，因此，在南昌起義的前夕加入了起義軍。
只是，當他發現這次起義是由中共組織的後，臉色難看，態度一度相當勉強，並未直接參與南昌起義的軍事活動。跟隨起義軍脱離了漢府控制後，目的達到，他就尋了個機會跑掉。
當然，他此時也沒想得罪共產黨，把部隊中的共產黨人全部揪出來後，並未像唐生智、蔣介石那樣全部殺害，而是喊了句：道不同不相為謀。隨後，他給每人發了50塊大洋遣散費（團長範藎200塊），把人丟在了半道，徑直往東找老上司陳銘樞去了。
蔡廷鍇走了，起義軍還剩下1.6萬人。
因為有葉劍英的計策，在後續的行軍中沒有遇上什麼大麻煩，但非戰鬥減員十分嚴重。
作為原本北伐軍的主力部隊，北上時，到處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百姓簞食壺漿相迎，根本就不用為了糧秣後勤擔心。此時，境遇卻是完全不一樣。李立三的《八一革命之經過與教訓》如此記述：
“天氣極熱，沿途多系山路，每日行六十里，實際多至百里。兵士負擔極重，加之反動派宣傳影響（楊如軒事先通電各縣，説我們是北軍，實行公妻共產），沿途農民聞風而逃。食物與飲料全買不到，甚至終日難得一粥。渴則飲田溝污水，以故士兵病死極多，加以宣傳工作極壞，兵士全不明此次暴動意義，軍心大為動搖，逃走極多。僅行軍三日，遺棄子彈將近半數，迫擊炮完全丟盡，逃跑及病死的兵士將近四千……”
多為綠林武裝改編的賀龍第20軍情況尤為嚴重，參謀長陳浴新甚至率領700餘人集體逃往湖南。
所幸朱德領着郭沫若等人，率麾下的南昌公安局本地官兵四處找來一些糧食，勉強解決了後勤問題。
周恩來、惲代英等人對羣眾以及官兵加強革命宣傳工作，這才讓軍心稍定。
2
與軍閥的第一戰****
就在起義軍艱難行進時，咱們將視線轉向廣東。
當下，廣東軍閥已經獲悉起義軍動向，以及他們打出的“回廣州再建北伐基地”的旗號。
“這是要來和我們搶地盤了？”軍閥們紛紛咬牙切齒。
廣東是革命政府的大本營，目前國民黨系在廣東的部隊，基本都是北伐後各派系留下來看家的，頗為精鋭，名義上由前粵軍第一師參謀長、現廣東省主席、第八路總指揮李濟深管轄。
具體部署為：
*廣州駐有第八路軍本部。
*粵贛重要節點韶關有約兩個師，這是桂系李宗仁北伐後留下看家的部隊，由新桂系三傑之一的黃紹竑指揮。
*錢大鈞的第20師也在這裏，該部屬於何應欽第一軍麾下，算是蔣介石的嫡系。
*散佈粵東的是粵系陳濟棠、薛嶽的部隊。
根據起義軍行進路線，遵照李濟深指揮，錢大鈞、黃紹竑部各9000人，前出至瑞金、于都一帶，佈設阻截陣地。
1927年8月25日，起義軍在南昌南下的第23天，迎來第一場仗。
面對國軍精鋭，且雙方指揮官大都是黃埔軍校的同學，技戰術方法熟悉，此戰打得十分辛苦，硬攻硬拼。
時陳賡在20軍第3師任營長，在進攻會昌戰鬥撤退掩護中，左腿兩處中彈，倒地不能行走。他可是黃埔軍校的名人，要是被俘可不得了。他掙扎着脱掉軍裝，把腿上的血往臉上、身上亂抹，往田裏一滾，裝成死人。
據其記憶，追過來的國軍看到只穿着背心褲衩的這位“屍體”，踢了一腳便走了。數小時後，等到葉挺11軍自西北方向包抄會昌，這才脱險。
雖然11軍快速乘虛破城，但是，此時我軍戰鬥經驗嚴重不足，並未趁機聚攏對散亂的錢大鈞部進行聚殲。錢大鈞亦從南門跑路，被攔在西側的黃紹竑損失自然也不大。
按照《聶榮臻回憶錄》的記載：
“我深感起義軍的英勇精神是不成問題的，但我們這些人都很年輕，都缺乏戰役戰鬥指揮經驗，碰到敵人就是硬拼，所以往往—仗下來，把敵人趕跑了，殲敵不多，自己傷亡卻很大。”
會昌一戰，殲敵6000人，起義軍戰死700多、負傷1000人。犧牲的戰士可以就地掩埋，負傷的戰友可如何是好？起義軍沒有根據地，如果留在當地，不僅無醫無藥，而且部隊一走，肯定會全部遭到殺害；但要是帶着傷員前進，將極大影響部隊的行進速度。
愁困之際，劉伯承從報紙上看到一個消息：之前脱離隊伍的第20軍參謀長陳浴新，不僅帶着700號人跑了，而且居然把南昌起義軍南下廣東的計劃和進軍路線全部兜給了國府，成了國府口中“棄暗投明”的“識時務者”。（引自《土地革命戰爭紀實——創建根據地卷》152頁）
難怪錢大鈞能夠這麼精準地堵住起義軍，原來我們早被人出賣了！
這個信息很重要。
（注：客觀地説，起義軍目標很大，暴露不單是陳浴新的責任，但獲取這個信息的關鍵之處，在於讓起義軍堅定了改變行軍路線的決心。）
3
危機近在眼前！
起義軍決定放棄原定自尋烏入粵破擊廣州的計劃，轉道敵情較少、又有水路可運載傷員的福建，自閩西進入粵東。
實際上，當時還有人提過另一個比較現實的方案——就地以會昌、瑞金、閩邊一帶山區為根據地發展，再圖後計。這個提議的位置與幾年後的中央蘇區部分重合。
不過，在當時，這個主張背離了“回師廣東、重鑄北伐”的起義中心思想，不被大多數人所接受。
大家普遍認為：全力回革命聖地廣東的思想不能動搖。
“到了潮汕，佔領了海口，共產國際必然馬上接應我們。那時一切都好辦了”。（引自：《八月一日 南昌起義卷》解放軍出版社）
9月2日，起義軍動身了。
除了大量傷員，隊伍中還搭着一個國家政府的架子。**臨時中央此時一心想的是讓起義部隊回到廣東，重新建立一個全國性的革命政權，故此，起義後的政權機關龐大，有2000 人左右。**僅財政委員會、秘書處的工作人員就有三四百人，再加上需要人隨時照料傷員，隊伍拉出一兩百公里長。
好在閩西只有一些土著軍閥，起義軍順汀江而下， 9月中旬進入廣東地界，18日，佔領大埔縣城。
著名的三河壩就在大埔縣境內。三河壩，因位於汀江、梅江、韓江的匯合口而得名。作為重要的水路交通樞紐，這裏地形險要，退可背倚閩贛，進可直下潮汕。
起義軍早早便作出決定：進入大埔後，留一部分兵力駐守，警戒西面梅縣之敵，保護側背安全。
被留下的部隊是第25師，起義軍中戰鬥力最強的部隊，葉挺獨立團的直接繼承者，師長是周士第，資歷深厚的光桿軍長（第9軍沒有戰鬥部隊）。朱德被留下作為三河壩部隊的名義總指揮。
此次三河壩分兵，從戰術意義上來説，極大削弱了進入潮汕部隊的力量，為後續快速兵敗埋下伏筆。
其實，即便三河壩不分兵，或者留下的是一支戰鬥力不強的部隊，也僅能稍微推遲起義軍失敗的時間。
最重要的是，如果朱德和25師跟着大部隊去了潮汕平原，歷史將被改寫：大概率會在那裏覆滅，後來的朱德、毛澤東井岡山會師便無從談起。
鏡頭轉向主力部隊。
在周恩來、葉挺、賀龍的率領下，主力部隊順韓江直下潮汕平原，速度非常快。衝出蓮花山脈的起義軍如同脱繮野馬，9月23日，未經戰鬥即進駐潮州，第2日便進駐汕頭。
按照商量好的計劃，起義軍佔領汕頭後，便預備將其作為臨時首都，奪取廣州後，再把廣州作為正式首都。
這裏，為大家展示一下起義軍在潮汕平原各部的駐紮和兵力部署情況：
*周逸羣的第20軍第3師負責警衞（師部和教導團駐潮州）
*起義軍機關周恩來、郭沫若等人駐汕頭（城防由第3師第6團負責，因會昌一戰損失太大，該部兵力僅相當一個營）
*葉挺24師、賀龍20軍餘部（賀錦齋、秦光遠的第2、第2師（附第3師第5團），約6000人作為機動部隊）
*葉挺、賀龍率領的6000人機動部隊（該部需向西北方向前出至韓江流域平原之外運動）
如此部署，目的有兩個：
一是前往佔據有利戰略位置，封住潮汕平原的對外缺口;
二是預備溝通海陸豐根據地，這也是起義軍選擇粵東路線的一個考量。
自1922年起，被毛澤東稱為“農民運動大王”的彭湃，在該地區掀起農民運動，建立了中國最早的縣級農會，有很好的革命基礎。
葉挺、賀龍所部希望與海陸豐地區的農民自衞軍取得聯繫，使整個潮汕東江地區成為根據地，待得蘇聯援助的裝備物資上岸，大力擴軍之後，再西取廣州。
正當起義軍按計劃行動時，他們並不知道，危機近在眼前！
4
戰場，成了血肉磨坊
事實上，當起義軍轉入福建、一路南下的時候，國府部隊並未着急前往山區進行堵截，而是等起義軍進入潮汕平原並開始行動後，展開部署。
當時，粵東陳濟棠部向豐順一帶集中，之前在會昌吃了敗仗的黃紹竑、錢大鈞部，則分別向五華、梅縣集中。
偵知起義軍具體動向後，李濟深命陳濟棠部尋求與起義軍主力進行決戰，只是沒想到葉、賀所部自己找了過來，雙方在豐順地區的湯坑一帶爆發激戰。
陳濟棠部15000人，是由第4軍北伐後留在廣東的部隊組成的，戰鬥力非常強，且佔據地利。葉、賀所部6000人，需要對山頭進行仰攻。
戰鬥結果可想而知。
雖然起義軍以絕強意志和戰鬥力，在氣勢上暫時壓制住陳濟棠部，但在戰鬥進入消耗戰後便無以為繼。
山頭上，雙方反覆爭奪，甚至手榴彈投過去未爆炸，對方又撿起扔回來，戰場幾乎成為血肉磨坊。
激戰一天，到9月30日天明，起義軍已經傷亡兩千多，直接少了1/3。部隊決定向揭陽方向後撤。
對面的陳濟棠不知起義軍虛實，倒也不敢追擊。
葉、賀部隊行至半路，傳來一個如晴天霹靂般的消息——當起義軍主力在湯坑一帶作戰時，錢大鈞部受命前往糾纏三河壩之朱德25師，黃紹竑部自五華經豐良鎮穿插，直接破入起義軍心臟。
戰鬥幾無懸念，駐潮州的周逸羣部約700人（第3師師部、教導團）根本無力阻擋突然出現的黃紹竑。城牆快速被攻破，周逸羣率部頑強進行巷戰4小時，最後又收縮到師部抵抗至下午三點半。
再死守下去，結果只有全軍覆沒。起義軍開始突圍，周逸羣帶着幾十號人向南，本欲奔汕頭，但得到消息，汕頭已經丟了，大家只好把槍丟進水裏、各自逃生。周逸羣本人先去了香港，再輾轉去到上海繼續革命事業。
除周逸羣外，潮州城內另一個日後的大佬——粟裕，此時是警衞班班長。突圍時，他往北奔向三河壩，與朱德會合，後續直接上了井岡山。
汕頭方向，潮州受到攻擊的同時，9月30日下午3點，國民黨海軍飛鷹艦運送一批戰鬥部隊入港。汕頭起義軍消滅了這一百來號人。
然而，很快，他們就得到賀龍送來的消息：湯坑、潮州失利，汕頭保不住了。
賀龍與起義軍機關於當夜撤出汕頭。漆黑的夜空下，亮着的只有海邊國民黨軍艦的信號燈，大家心情灰暗，向西行去（欲往海陸豐）。
10月3日，從汕頭撤出的起義軍機關一行數百人抵達流沙鎮，葉挺也帶着24師1000餘人找到了這裏。
**這是南昌起義領導機關的最後一次會議。**很快，陳濟棠便率領11師趕到，起義軍被衝散……
周恩來與葉挺、聶榮臻、楊石魂，4人擠在一葉扁舟上漂泊兩夜一天，到了香港。其他起義領導人，如劉伯承、賀龍、李立三等，經歷大抵差不多。
聶榮臻元帥後來在回憶錄裏講述了這一經歷：
“那條船，實在太小，真是一葉扁舟。我們四個人——恩來、葉挺、我和楊石魂，再加上船工，把小船擠得滿滿的。我們把恩來安排在艙裏躺下，艙裏再擠不下第二個人。我們三人和那位船工只好擠在艙面上。船太小，艙面沒多少地方，風浪又大，小船搖晃得厲害，站不穩，甚至也坐不穩。我就用繩子把身體拴在桅杆上，以免被晃到海里去。這段行程相當艱難，在茫茫大海中顛簸搏鬥了兩夜一天，好不容易到了香港。”（引自《聶榮臻回憶錄》）
部隊方面，第20軍因為脱離了賀龍的掌握，羣龍無首，在之前便被國民黨軍包圍繳械，除少部分精幹被收編外，大部被遣散。
葉挺24師殘部1000餘人，在70團團長、黃埔一期生董朗的帶領下，進入海陸豐地區繼續革命，即後來的紅二師。
在形容南昌起義軍作出的各種決策和行動方面，許多戰史出現了“年輕”“幼稚”這樣的字眼。
這不是貶義，畢竟，若沒有“年輕”的衝動、“幼稚”的抉擇，中國的革命事業恐怕無人邁出第一步。
當時的中國共產黨學蘇聯和西方國家共產主義運動的城市鬥爭，沒有結合中國的實際，沒有對革命隊伍進行思想化建設，指揮作戰也是軍閥部隊的老一套，加之過分依賴於外援。總之，什麼都不成熟。
南昌起義軍失敗後，中國革命的歷史性重任落在了想“上山”、倡導“農村包圍城市”的毛澤東身上！
歡迎收看下期——跟我上山！
參考資料：
《解放軍史鑑：紅軍史1927-1937》 郭德宏，青島出版社2013年版
《勝道：土地革命戰爭經典戰例》張社卿，李濤，中國文史出版社2015年版
《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彙編，軍事：國民黨反共軍事圍剿（3）》
《土地革命戰爭史1927-1937》劉勉玉，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中國土地革命戰爭》陳伯江，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
《南昌起義圖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
《南昌起義》魏宏運，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南昌起義》中央檔案館，1987年版
《八月一日》趙琪，解放軍出版社1996年版
《朱培德傳》陳紅民，中國青年出版社2007年版
《程潛與近代中國》陳先初，湖南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創業艱難百戰多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的陳毅》孫偉，中共黨史出版社2016年版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根據地研究》全國中共黨史研究會編，山東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揮戈躍馬滿征塵 張發奎將軍北伐抗戰紀實》廣東省政協，韶關市政協，始興縣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廣東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北伐戰爭》 黃崢，新華出版社1991年版
《北伐南昌》張慶軍，2007年版
《北伐戰爭風雲錄》劉明，大眾文藝出版社 2011年版
《國共合作與北伐戰爭》蔣曉鍾，吳祥安，宣家源，1986年版
《國民革命軍北伐》凌軫，1948年版
《中國革命史話》夏燕月，1991年版
《中國革命戰爭紀實：創建根據地卷》侯樹棟，人民出版社 2007年版
《中國革命史教學地圖集》楊牧，楊文斌，河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
《中國百年軍服》徐平，徐海燕，金城出版社2005年版
《中國共產黨組織史資料：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中共黨史出版社
《中國人民解放軍全史：土地革命戰爭時期》軍事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