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吃瓜,但別忘了這背後有條人命_風聞
柳飘飘了吗-柳飘飘了吗官方账号-2021-08-17 14:15
作者 | 柳飄飄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
最近的熱搜,可謂持續熱鬧。
前有哥哥綜藝的滾燙熱鬧。
後有兩位男明星以“無德”和“無知”,試探公眾道德底線,激發新一輪民憤。
盛事名人的熱搜來來去去,幾乎每一次都宏大到鋪天蓋地。
輿情也隨之起起落落,卻鮮為普通人的悲憫愁緒留有餘隙。
以至於一些壯舉和悲哀,雖已是最極致的大善大惡,卻因為沒有星字加持,連感慨和憤怒都短促得不近人情。
其中的荒誕,甚至等不到真相來臨,便被新一輪的熱搜所淹沒。
滿屏瓜的八月,有一件事恰是如此。
快速降臨的感動和憤怒,又被快速地收回和轉移。
而這個真相遲來的故事,卻不僅關乎着三個失語者的名譽,更揹負了一個勇敢者高貴而脆弱的生命。
所以,即便熱度已去,飄還是決定把這件事鄭重地寫出來。
總有些人,有些事,不該被遺忘。

8月2日在秦皇島,17歲男生韓興博為搭救三位陷於海溝中的女孩,不幸溺水身亡。
但悲痛情緒僅僅在熱搜維持了半日,後續事態和輿論的發展,卻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先是有所謂的“知情人”聲稱,三位女孩被救後,女孩及其家屬態度冷漠,口出不遜,在網上掀起聲討。
當事人家屬雖緊急闢謠,但此番言論尚未平復輿論情緒。
幾段流傳於某平台,冠以被救者口吻的言論,卻將網友們的憤怒重新點燃。
是我求他救的?
我們雖然喊了人,但沒喊他吧
難道我們三個人的命頂不上他一個人的命嗎
忘恩負義,顛倒黑白。
肆恣着輕蔑和侮辱的言辭,傾軋着人性和道德的底線,無一不是人們最憎惡和最不能原諒的惡。
鋪天蓋地的指責,乃至網暴,直指三個被救女孩及其家人。
但細究此番言論,除了口吻能令人聯想到被救事件,實則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發言者即為被救女孩本人。
隨後,似是為了打消人們的懷疑,坐實發言者的被救者身份。
一位聲稱是被救女孩哥哥的人,在其中一個發佈過不當言論的賬號,發佈了道歉視頻。
且不説自己犯事,家人道歉這種行徑,可想而知不會被網友接受。
所謂的道歉,不僅歉意和誠意欠奉,更是一味地賣慘,只為讓網友“放過”自己一家,求個太平日子。
這種能夠不偏不倚,踩中網友雷區的言辭,看似求饒,仔細想來實為挑釁。
傲慢和敷衍的態度,幾乎與此前的不當言論如出一轍。
但被激怒的網友,甚至也來不及思索,怎會有如此蠢笨的道歉,明目張膽地“討打”。
就直接按聲討思路索引,把賬號中此前發佈的照片,視作被救女孩本人。
女孩的微博隨即受到瘋狂的聲討和攻擊。
而誰也沒料到,事件突然就反轉了。
被攻擊女孩出來發聲,原來,她與所謂的“哥哥“,根本不認識。
“哥哥”身份不攻自破。
而被討伐的“被救女孩”言論,也很快被闢謠並非出自當事者本人。
一場由見義勇為而起的悲劇,在惡意煽動和營銷中,最終演變為荒誕的網絡鬧劇。
正義被侮辱,善良被利用,無辜被傷害。
而在背後操縱着這一切的造謠者,卻在真相揭露之後,在輿論疲軟之後,從輿論風潮中幾乎全身而退。
關注事件至今,除了憤怒,飄更深的感受其實是無力。
一次又一次,造謠者以最令人不齒的行徑,把髒水,把空穴來風,把無妄之災,毫不留情地宣泄在無辜的人身上。
我們不知道他們所求為何。
是因為流量崇拜,還是有利可圖。
抑或只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惟恐天下不亂的陰暗心理作怪。
但無論如何,性質都已然定下。
在如此哀痛悲壯的氛圍之中,仍要挑戰輿論的道德底線,開着以道德為名,實則以人命為砝碼的玩笑。
就是缺德,就是畜生不如。
而一場造謠,煽動和消費了大眾情緒,污衊了被救者的,又對施救方造成了二次傷害。
其行該懲,其心更可誅。

可惜的是。
在造謠者無可辯駁的惡意煽動下,網友們還是未能避免地再次犯下“隨大流”的錯。
飄不想苛責單純的情緒宣泄。
畢竟“忘恩負義”這件事,激起樸素的憤怒不難理解。
可當宣泄的情緒非要依靠過激的行為去撫平。
便再一次走上了以暴制暴的老套路——
網絡暴力,人肉搜索。
緊接着造成傷害,緊接着反轉,緊接着道歉。
輿論又一次,被利用得明明白白。
雖説着“第一次覺得網暴是對的”。
但這話本身,早不是第一次看見。
2018年的小鳳雅事件,小鳳雅的媽媽在網友的咒罵聲中送走了心愛的女兒。
悲痛之餘,卻還得為網傳的“重男輕女”“虐待致死”去一一自證。
時隔三年,依舊存在的“反轉”,説穿了,是網友們永遠學不會的一堂關於“正義”的課。
正義,不是一場豪賭。
確有其事就算贏,網暴就是正道的光。
出現反轉就算輸,再馬後炮式的反悔,發出“無論如何都不該網暴”的呼籲。
可惡行的標準向來不是浮動的。
一個惡行不會因為更惡的存在,變為善行。
更不會因為主觀的善意,就抹平客觀的傷害。
而秦皇島事件中的造謠者,抓準的觀眾心理,還不止如此。
仔細想來,這其實是一場極度拙劣的謠言。
真正的當事人一出現,幾乎一擊即破。
在早被鍛煉出萬事求實錘的衝浪素養下,還能掀起那麼大的輿論反響。
更在於造謠者拿捏了大眾對見義勇為的事件本身,一處相較“善意被辜負”更為幽微的人性縫隙——
對獲救者幽幽的埋怨。
在見義勇為中,輿論的天平,初始便不會傾向獲救方。
因為即便理智再如何清楚這個推論並不理性。
但感性的部分,難以避免的讓人暗暗地畫上因果——
“如果不是你,他也不會死。”
這樣的邏輯下。
挽不回的救人者性命,是份註定報不盡的恩情。
而千恩萬言謝的感激之情,更是被救者應有的人性。
這份對被救者的暗暗要求,不難理解,更談不上過分。
像是《步履不停》中,那位被橫山家大兒子救上來的溺水者良熊。
每一年都會在忌日當天,前去橫山家探望,祭拜。
而橫山父母表面的關切裏,其實全是冰冷的埋怨。
在送走良熊的那一刻,便不停地指責起良熊身上的各處缺點。
看似是因良熊的頹唐而替兒子的犧牲不值——
“為了那種廢物,為什麼要犧牲我的兒子。”
實則,是一股怎麼抒發都無法排解的怨氣。
也許即便良熊過得十分光鮮,也不會讓父母的怨恨少那麼一分。
大概率,只會是換一種怨恨的原因:
“如今他這一切,都是以我兒子的生命換回來的。”
所以明明是相互折磨的會面,橫山母親卻每每在良熊臨行前,堅持不懈地邀請他明年再來。
這場會面,本就不是為了看良熊過得如何。
只是單純地為了膈應。
為了讓良熊無法忘記,自己的一生註定揹負上救人者的性命。
即便這是一場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會面。
即便清楚地知道將良熊視為仇人,不夠理智。
但如橫山母親所言:
“無人能怪罪才是最痛苦的。”
悲痛的當事人,無力去做更多理智的思考。
纏人纏己又如何,生活已然那麼苦,誰不是在自救而已。
而,人性之善,非但讓人能共情這份苦。
更是本能地讓人偏向弱者。
在見義勇為的故事裏,還有什麼比再不能發聲的亡者更令人心疼?
於此心理之下,當獲救者再稍加哪怕一絲“道德瑕疵”的砝碼。
輿論的天平,都易轟然倒塌。

可,親歷者與看客,終究有分別。
比起親歷者不可苛責,看客心疼之餘,是有保持理智的可能的。
比如,是把救人者附上“見義勇為“標籤,以反襯“忘恩負義”之流的道德標尺出現。
還是,做到對逝者真正的尊重,悲痛於對生命逝去本身,而非神化一個人。
在這件事裏,似乎人人都能説上一嘴“不值得”。
謠言四起時,以為所救之人是忘恩負義者,於是認為“救這麼個畜生,不值得。”
而謠言平息後,也依舊有人以女孩三人是“自尋死路”為由,認為:
一條無辜的生命,換取三條“自尋死路”的生命,太不值。
對一條生命逝去的惋惜,當然可以理解。
但值不值,坦白説,真不是大眾們説了算的。
説穿了,當“值與不值”的評價體系介入見義勇為的事件。
明面上被評判的,是被救者性命如何的“不值”。
暗地裏藴含的,卻是救人者性命,如何才“值”一場犧牲。
細想一下。
當我們認為被救者因道德瑕疵而不值得被救,是不是也意味着,若今天換的是一位道德聖人遇難,少年就“死得其所”?
同樣的,當認定三條“自尋死路”的生命不值得被拯救,那若遇上的是個完全隨機的意外,少年的犧牲,就“值當了”嗎?
不該是這樣的。
一個人,有沒有生存下去的權利,不該如此粗暴的去衡量。
這“值不值”的拷問,説穿了,便是那道典型的思想實驗——
電車難題。
假如你是電車駕駛員,唯二的兩條軌道上分別有一個人和五個人,在來不及剎車和叫喊情況下,只能繼續前行,你是選擇犧牲一個人,還是五個人。
數字很好對比,但答案很難給出,不是嗎?
無論從什麼角度出發,都沒有人可以理直氣壯地,為保全這邊的人,而選擇犧牲那邊的人生命。
給不出答案,是因為我們無法給生命以一個功利的方程式,去求解大小。
年輕人比老年人更配生存嗎?
三條生命比一條生命更值得活下來嗎?
遵章守紀的人比貪玩的人更值得被搶救嗎?
構成一個生命可愛與不可愛的細節有如此多,如何能去構造出一個冰冷的座標系為生命標價,又有誰,有資格做這個座標系的指揮者。
而,回頭想來,我們之所以如此心疼那些見義勇為,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勇者。
我們之所以總能被“見義勇為”所動容。
不正是因為如少年這樣的勇者,從未考慮這件事是否值當。
而只是單純的相信每一條生命都有獲救的意義。
試想,若救人之前須得考慮獲救者的身份地位、道德水平,用一切世俗之目光去考量這一條生命是否“值得”獲救。
見義勇為,又從何談起?
《拯救大兵瑞恩》的故事中,一個8人救援小組,以犧牲6人的代價,救回了瑞恩家在戰場上存活下來的最後一個兒子。
這其間,若只能看到8、6、1這樣的數字,生命該有多麼枯燥。
一個場景。
救援隊的士兵米勒曾在教堂説,戰爭中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想象自己犧牲手下一人,能換回十倍或百倍人的性命。
而在犧牲瞭如此多人,卻只救下瑞恩一人時,他卻只是在犧牲前,笑着對瑞恩説了句:
“Earn it.”
此時,看盡了隊友們為救人而義無反顧的犧牲,人數的權衡,在米勒眼裏已經不再重要。
因為他們要救下的遠不僅是瑞恩一人。
而是在最為功利殘忍的戰爭下,險些泯滅的人性光輝。
讓飄不僅想起《奇葩説》中陳銘曾説過的一段話:
人總有一些價值
是在雲端,在神壇之上的
有的東西叫奉獻
有的東西叫忠誠
錢在消解那些
雲端上的超越性的精神價值
當我們用“值與不值”在衡量着少年這一行為之時,看似鳴不平。
實則,是在消解少年真正的偉大。
現實中的場面,自然不如影視那樣宏大。
可捨己救人的本質其實一直不變。
它是人性的向陽面,是人類安放在雲端上的精神價值。
可“值與不值”的考量,卻正好相反。
是用純功利,在測人命。
一個細節。
在詳細的新聞報道中,男孩施救時未脱外衣。
這恰能説明,在面對即將被海浪吞噬的三條生命時。
衡量人命孰輕孰重這事,少年沒想過。
也正是因此,無論他救上來的人,在世俗的評價中所謂如何。
都不存在不值得。
更影響不了,男孩自身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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