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龍頭”賀老總的生與死_風聞
温伯陵的烟火人间-温伯陵的烟火人间官方账号-读历史、谈世事、阅人物2021-08-17 10:15
作者:温伯陵

伯陵説:
你以為賀龍是窮人家的苦命孩子,
其實人家出去闖蕩江湖,
相當於董事長的公子下基層掛職鍛鍊。
1
賀龍是哥老會的龍頭大爺,他在湖南屢次崛起,和哥老會有很大的關係。
不説清楚哥老會,我們就不能理解賀龍。
按照哥老會內部文件的説法,哥老會的祖師爺是鄭成功。
當年明朝滅亡,鄭成功無力迴天,便把一本書、一方玉印放進鐵盒子,扔到海里,等待有緣人捕撈起來,繼承自己“反清復明”的遺志,和清朝奮戰到底。
至於書裏寫的內容,基本是如何成立組織、口號和綱領,玉印則象徵號令天下的權力,頗有“武林至尊寶刀屠龍”的意思。
到了清朝道光年間,鄭成功扔到海里的鐵盒子,終於被福建人捕撈起來,然後賣給雲南大理的郭永泰。
郭永泰繼承鄭成功的遺志,創辦哥老會的精忠山堂,那本書也起名為《海底》,成為哥老會的綱領性文件。
其實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我們用大腳趾都能想明白。
一個鐵盒子扔到海里200年,竟然沒有被洋流捲走,而且密封性好到不漏水,可能嗎?鄭成功用的又不是無縫鋼管。
所以這個説法,基本是打鄭成功的招牌,做自家的生意。
事實上,哥老會能成為舊中國的重要組織,屬於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
清朝初年的時候,四川經歷幾十年的戰亂,導致四川原住民幾乎死絕,朝廷為了治理四川,不得已從東部省份向四川移民,這個過程也叫“湖廣填四川。”
中國古代王朝的治理模式粗糙簡陋,皇權不下縣,所以基層政府必須和士紳合作,才能在農村維穩和收税。
但移民佔多數的四川,由於沒有根深蒂固的士紳家族勢力,基層政府便失去穩定的合作對象。
怎麼辦呢?
我們都知道“權力討厭真空”,於是在四川農村地區,移民們根據祖籍、血緣和人脈等關係,到處奔走串聯,推舉出説話有分量的人物,替代士紳家族執掌基層的權力。
政府也需要合作對象,便認可了農村重組權力的做法,甚至在收税和剿匪等事情上,還有非常明顯的扶持傾向。
隨着清朝統治穩定下來,四川的民間組織經過野蠻生長,逐漸有了固定的禮儀、組織和黑話。
這些民間組織,就是哥老會的前身。
而民間組織壯大之後,必然要和政府爭奪統治權,再加上土地兼併和吏治腐敗,越來越多的農民、手工業者、長江水手遊走在破產的邊緣。這些失業者對現實非常不滿,便和爭權的民間組織一拍即合,形成一股強大的反政府力量。
既然是反政府,總要有綱領口號吧。
巧了,清朝唯獨不缺反政府的綱領口號,從1644年喊到1911年的“反清復明”,不就是現成的嘛。
於是在清朝道光年間,反清復明的哥老會正式出爐,並且和邪教似的,向雲南、貴州、湖南、陝西等省份擴散,不過主陣地仍然是四川。
也就是這個時候,太平天國起義,給哥老會提供了大爆發的機會。
隨着太平軍一路向東征戰,那些散佈在西南各省的哥老會成員,紛紛起來拉隊伍,響應太平軍的反清戰爭。
在數年的征戰過程中,原本在西南省份發展的哥老會,也滲透到太平軍的隊伍裏,沿着長江一路傳播到江浙地區。
哥老會的傳播路徑,當然包括湖南的湘軍。
曾國藩就明文規定,湘軍將士不允許參加哥老會。但是沒什麼用,在缺乏權威和秩序的晚清時代,哥老會的組織,恰恰能給將士們帶來温暖和庇護。
曾國藩整頓了幾次也沒效果,只能躺平。
到了太平天國戰爭結束,曾國藩解散幾十萬湘軍,那些軍官回鄉買田蓋房子,過起黃四郎的日子。
可士兵們已經習慣了刀口舔血的生活,不甘心回鄉做一個農民,便分化成兩撥:
其中一部分留在江浙,成為漕運起家的青幫骨幹,另一部分帶着軍中的哥老會兄弟回到湖南,到處開山堂。
湖南,便成為和四川比肩的哥老會重鎮。
於是在長達14年的戰爭中,太平軍沿長江一路東進,湘軍又在戰後返回湖南,導致江浙的青幫、兩廣的天地會、西南的哥老會被串聯起來,形成遍佈長江流域的反政府會黨組織。
其中發展最猛烈的就是哥老會。
到了清末民國的亂世,中國的政治經濟秩序徹底崩潰,基層政府的控制力更加軟弱渙散,哥老會等會黨組織,便成為正式政府之外的隱形政府。
也就是説,他們不僅有武裝力量,還取代了相當一部分的政府功能,那些哥老會的龍頭大爺,其實是縣太爺+軍頭+商人的混合體。
在哥老會興盛的地方,你想做任何事情,不經過哥老會的同意,你就做不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參加哥老會,成為哥老會的自己人。
曾經在瀘州駐軍的朱德、鄧小平的父親鄧紹昌、民盟主席張瀾,都參加了四川哥老會。
甚至晉西北的神池縣,有個叫谷思慎的同盟會員,不到20歲便開了哥老會的山堂,招攬起幾萬兄弟。
抗戰時期谷思慎去延安的時候,經過晉西北和賀龍見面,倆人聊的特別開心,可能和哥老會的淵源有關係。
好了,終於説到賀龍了。

2
賀龍是湖南桑植人。
這地方離川渝地區很近,清朝道光年間就有了哥老會,賀龍的曾祖父賀廷璧,就是湘西哥老會的龍頭大爺,咸豐四年拉起數千人的隊伍,響應太平軍的反清戰爭。
雖然賀廷璧反清失敗,被清朝政府斬首,但賀廷璧成為哥老會的英雄,被湘西人民口口相傳了很多年。
家族有這麼個祖宗,賀家的地位、聲望或者人脈,都不是其他人能比的。於是哥老會龍頭大爺的名分,也就在賀龍家族傳下來。

湖南桑植縣
賀龍未成年就出來闖蕩江湖,官方資料説是為了謀生才做騾子客、吃大户、暴揍富家少爺等等。
賀龍家裏是窮了點,但是在貧窮的背後,賀龍家族有一連串的社會身份:
賀龍的父親是哥老會龍頭大爺,姐夫谷績廷是哥老會高管,就連未成年的賀龍都是哥老會“閒散大爺”、“十排老幺。”
哥老會的內部等級是頭排到十排,中間沒有二、四、七、八、九排,因為關羽是二爺,四不吉利,排行第七是叛徒,八和九佔了楊家將姐妹的稱呼,就剩下頭排、三排、五排、六排和十排。
頭排大爺也叫龍頭大爺,地位最高,負責管理一切事務。
十排的地位最低,大部分是剛參加工作的新員工,但有一個“鳳尾十排”的名號,專門給有潛力的後輩。
所以賀龍是地位最高的龍頭大爺,因為年輕需要歷練,就從“鳳尾十排”做起。
你以為賀龍是窮人家的苦命孩子,其實賀龍是董事長的公子,下基層掛職鍛鍊的。
經過多年闖蕩江湖,賀龍在桑植縣“打”出名頭,並且團結起一大批兄弟,成為愛者欲其生、恨者欲其死的神人。
哥老會內的等級排位,也從閒散大爺轉正為龍頭大爺,成為通吃黑白兩道的湘西話事人。
有這樣的江湖地位,賀龍才能在軍閥混戰的民國初年,用兩把菜刀拉起隊伍,在湖南軍閥中左右逢源。
即便隊伍被打散兼併,賀龍回到桑植喊一嗓子,又能滿血復活,誰都奈何不了他。
《紅星照耀中國》裏説:
“賀龍可以到全國任何一座村莊,向哥老會亮出自己的身份,然後拉起一支武裝來,甚至幾次將地方哥老會的武裝力量,全部收編至紅軍麾下。”
斯諾沒有吹牛逼,在那個年代,“賀龍”兩個字就是金字招牌。
1927年,南昌起義失敗,各級領導人分批突圍。
賀龍於11月到達上海,向周恩來報道,周恩來不清楚賀龍的江湖地位,準備安排他在上海休整,然後去蘇聯學習軍事,具體做什麼工作,等留蘇回來再説。
但賀龍是老江湖了,非常清楚自己的號召力,便和周恩來説:
“湘西、雲貴、川渝的地形和人情,我都瞭解。尤其是湘西地區,想拉隊伍是沒問題的,我還是回去組建紅軍吧。”
周恩來想了幾天,最終同意賀龍的請求,並且給他組建了領導班子,包括湘鄂邊前委書記周逸羣、盧冬生、李良耀等等。
1928年初,賀龍和周逸羣等人到達湘鄂邊,不費吹灰之力拉起一支人馬,組建了紅四軍。
這支部隊的核心力量,就是姐姐賀英執掌的哥老會家族武裝,共計千餘人。
而且有件事特別逗。
賀龍和周逸羣等人回湘西的時候,路過常德澧州,十幾個人正在吃飯,突然被30多名國民黨軍包圍了。
賀龍起身掏槍準備戰鬥,結果國民黨軍發現是賀龍,趕緊立正敬禮,尷尬的笑笑:“大帥,我們也是來搞點東西吃,沒想到驚動您了。”
因為賀龍是哥老會的龍頭大爺,他們不敢惹,賀龍也做過澧州鎮守使,是他們曾經的老首長,不願意惹。
賀龍知道是老部下來了,也不在乎剛才的事,對他們説:“免了。老子要住在這裏,你們給老子站崗放哨。”
那些國民黨軍乖乖站了一夜崗,第二天送走賀龍,才回去報告,説沒抓到賀龍。
能讓國民黨軍站崗放哨,除了賀龍以外,紅軍將領裏恐怕再沒有別人了。
藉助哥老會關係和共產黨組織,賀龍重新在湘西紮根,陸續創建了湘鄂邊蘇區、鄂西北蘇區、黔東蘇區、湘鄂川黔蘇區,紅四軍也發展成紅二軍團、紅二方面軍。
屢敗屢戰,屢撲屢起。
和其他根據地的紅軍相比,賀龍部隊的戰績不算耀眼,地盤也不是最大,但是生命力最強。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統帥的名字叫賀龍。

3
我們在《綠林大俠毛澤東》裏説過,那種江湖大哥的身上,往往有兩種特質,其一是喜歡打抱不平,其二是非常有人格魅力。
沒看過的朋友可以回去補課。
眾所周知,賀龍喜歡打抱不平。
早在青少年時代,有個富家公子羨慕保長的威風,説長大以後也要做保長。
劉邦説“大丈夫當如是”,劉秀説“仕宦要做執金吾”,這個富家公子以為,自己和漢朝二祖一樣牛逼。
結果賀龍瞅了他一眼,説老子長大要做打保長的人。
此時此刻,並不是彼時彼刻啊。
畢竟哥老會的起源是反清,骨子裏就有一種反抗的情結。
賀龍做為哥老會的龍頭大爺,不可避免地受到哥老會俠氣薰陶,不管在朝在野,都關心窮苦人民的生活,願意替他們打抱不平。
而這種江湖的反抗情結,正好和馬克思主義的革命理論契合,於是在1927年國共分裂的時候,賀龍決定放棄高官厚祿,跟着共產黨走,甚至願意把親手拉起來的隊伍,無償交給共產黨指揮。
“其言必信、其行必果”,為國為民的信念,賀龍一輩子都沒有動搖過。
很多人説,賀龍軍長在關鍵時刻選擇了共產黨,其實反過來看,未嘗不是共產黨在關鍵時刻選擇了賀龍。
這種雙向選擇,算是互相成就吧。
至於賀龍的人格魅力,更不用説了。
南昌起義前,賀龍的政治傾向已經很明顯,有些軍官不願和共產黨革命,想帶部隊投奔更強大的蔣介石。
他們私下和蔣介石的代表開會,商量能帶哪些部隊離開,然後逼賀龍向蔣介石靠攏。
結果商量半天,發現沒轍。
參謀長陳圖南嘆一口氣:“只要老闆在,把我們這些人全加上,又能拉走幾個兵。”
斯諾在《紅星照耀中國》裏寫到:
“紅二方面軍在長征途中,有上千人凍死在雪山上,更有幾千人餓死,或者被南京方面的炸彈炸死。但是賀龍的個人影響力非常大,許多部下寧願和他共赴生死,也不願中途離開。”
整個紅軍隊伍裏,能有這麼強的個人魅力,讓紅軍戰士和他共生死,除了毛澤東、朱德和周恩來以外,接下來就是賀龍了。
對於很多紅軍戰士來説,參加紅軍隊伍,其實就是追隨賀龍。
從這個角度來看,賀龍在紅二方面軍的影響力,直追紅一方面軍的毛澤東。
而半輩子的江湖生涯,賀龍習慣了刀口舔血,也鍛煉出“透過現象看本質”的能力。
他平時説話不多,一旦開口,便能直至核心問題。
比如賀龍和周逸羣同時拿一本小冊子,賀龍讀兩遍就背下來了,知識分子周逸羣還沒有背下來。
賀龍把小冊子中的理論,和現實社會結合起來理解,偏向務實操作。而周逸羣把理論和古今中外聯繫起來,更偏向務虛文學。
比如建國初期,賀龍指揮18兵團入川,解放成都之後就在四川駐紮下來。
18兵團的官兵大部分是北方人,他們不願意留在四川工作,想着都解放了,留在四川做什麼,趁早回北方安家吧。
政工幹部做了很長時間的工作,怎麼説都沒用,北方官兵回家的心思,反倒越挫越勇了。
再這樣下去,軍心浮動要出大事,但是專門做思想工作的政委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事情鬧到賀龍的辦公室,請他想想辦法。
賀龍一聽就怒了:“什麼特麼的思想工作,兩句話的事,遇上秀才就越搞越複雜。”
他召集幹部開會,劈頭蓋臉就罵:
“我們南方幹部到你們北方吃了8年小米,抗了8年戰,現在帶你們北方幹部到南方吃幾年大米,還不行嗎?還要再做多少思想工作?”
將心比心,北方幹部想想也覺得沒毛病,此後再也不鬧了。
這就叫直指核心問題。
政工幹部要求他們服從組織紀律,但是組織紀律重要,人情也重要,用組織來壓人情,極有可能起到反面效果。
賀龍卻換位思考,用人情來引導人情,兩句話就把事情解決了。
能拉隊伍、能管理隊伍、三言兩語快刀斬亂麻,這就是龍頭大爺的本事。

4
1937年抗戰爆發,三大方面軍改編成八路軍的三個師,分別開赴抗日前線。
賀龍和關嚮應率領120師主攻晉西北地區,麾下有張宗遜、王震、蕭克、甘泗淇等將領,陸續收復了河曲、保德、偏關、寧武等晉西北縣城,指揮了雁門關大捷,累計作戰1萬餘次,斃傷日偽軍10萬餘人。
晉西北地區,至今流傳賀龍的故事,誰家要是參加過八路軍,鄉親們都會點個贊,哎呀,他們家是賀龍的兵。
然而到了解放戰爭時期,其他部隊的首長,都成了各路野戰軍的統帥。唯獨以120師為班底的部隊,被改編成西野,由彭德懷統帥解放大西北。
問題出在哪裏?
有的説法是剝奪賀龍兵權,其實是不對的。
軍人能不能爭到領兵打仗的權力,需要用戰績來證明,自己能帶領部隊從勝利走向勝利。
而賀龍更傾向於做拉人、用人、馭人的統帥,具體戰役指揮方面,打游擊戰綽綽有餘,十萬以上的大兵團作戰,遠不如林彭粟的戰績精巧。
用韓信的話説,善將將,不善將兵。
賀龍軍事生涯的轉折點,就是1946年的大同集寧戰役。
1946年初,解放戰爭還沒有爆發,國共處於軍事摩擦的階段,互相試探實力,給以後的軍事行動做準備。
我軍想攻克大同,把晉綏和晉察冀解放區連成一片,國民黨軍想攻佔張家口,阻斷兩大解放區的聯繫。
戰事一觸即發,我軍為了佔據先機,便決定發起大同戰役。
按照中央軍委的命令,兩大解放區派出30個團的兵力,並且成立前線指揮部,晉綏軍區的張宗遜做司令員,晉察冀軍區的羅瑞卿做政委,指揮部隊聯合作戰。
賀龍和聶榮臻坐鎮後方,負責全面領導工作。
具體作戰部署,5個旅和地方部隊攻大同城,4個旅和地方部隊在內蒙古集寧負責打援。
原本作戰計劃進展順利。
7月31日到9月初,我軍殲敵數千人,基本掃清大同城的外圍防禦據點。
但因為部隊火力不能集中,又缺乏攻城經驗,導致大同城怎麼都攻不下來。
攻城戰,變成拉鋸戰。
我們都知道,我軍的優勢是運動戰,拉鋸戰對我軍極為不利,於是戰役的進程非常垮塌。
而就在9月3日,負責國民黨軍戰役指揮的傅作義,派出3萬人進攻集寧。
集寧是我軍準備打援的地方,現在傅作義的部隊來了,便決定調回大同的攻城部隊,先和傅作義在集寧決戰,然後再回師攻克大同。
總共30個團的部隊,調到集寧25個,這是準備決戰的架勢。
計劃是美好的,現實卻很骨幹。
我軍陣地陸續被傅作義部攻佔,隨後又收復失地,並且殲滅數千人,準備再接再厲殲滅敵101師,但是沒有成功,反而在傅作義部優勢兵力的反擊下,我軍處於戰役劣勢。
為了避免更大的損失,我軍於9月13日撤出集寧,第二天撤圍大同。
這次戰役歷時1個半月,雖然殲滅傅作義部1.2萬人,但沒有完成攻克大同的任務,也沒有把兩大解放區連成一片,更悲催的是大同集寧作戰失敗,間接導致晉察冀首府張家口失守。
不管怎麼説,這都是嚴重的軍事失敗。
從此以後,賀龍和聶榮臻掉出戰役指揮的第一梯隊,有什麼大仗硬仗,軍委優先考慮彭林來指揮,實在忙不過來,才會選派他們倆。
這是賀龍沒有指揮大兵團的內因。
至於外因也很簡單。
解放戰爭開始以後,國共兩軍的主戰場,變成東北、華東、中原和西北,賀龍在抗戰時期開闢的晉綏解放區,突然從前線變成了後方。
而東北主帥是林羅,中原和華東是劉鄧、陳粟的主場,賀龍唯一能爭取的西北戰場,也因大同集寧戰役表現不佳,被彭德懷接替了指揮地位,麾下就是賀龍親自帶出來的部隊。
於是解放戰爭時期的賀龍,就成了後勤大管家,用晉綏根據地的人力物力,有力支援了前線的作戰行動。
最後到建國前夕,才帶領18兵團南下四川,做了西南軍區司令員。
我估計啊,中央派賀龍去四川,和他出身哥老會有關係。
畢竟90%的四川成年男性都是哥老會袍哥,派一個龍頭大爺坐鎮成都,不論剿滅或者安撫,工作起來都會很方便。
還能説什麼呢,時也運也。

5
最後又要説到賀龍的人生結局了,寫那代人的故事,大革命是繞不開的話題。不過這個話題太敏感,我們長話短説吧。
賀龍和教員的私人關係一直不錯。
早在1927年的時候,教員便用賀龍兩把菜刀鬧革命的故事,鼓勵和自己革命的同志們。
即便後來賀龍不再執掌大兵團,教員也把賀龍當作一面旗幟,尊重且重用。
1959年8月的廬山會議之後,彭德懷離開軍委,賀龍和林彪、聶榮臻被選舉為軍委副主席。
再過4年,因為林彪的身體不行,教員讓賀龍主持軍委的日常工作,70歲的賀龍到達人生巔峯時期。
賀龍也一直追隨教員。
長征到達陝北,賀龍做為紅二方面軍的靈魂人物,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直接表示支持黨中央和毛主席,和紅四方面軍的張國燾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
而且賀龍稱教員為“毛大帥”,在他這種舊時代軍長的概念裏,大帥是最高領袖的專屬稱號,稱呼誰為大帥,就代表對誰的絕對認可。
到了建國以後,賀龍專門做了一個很大的木板牀,鋪上純白色的褥被枕套,並且在半張牀上擺滿馬列著作、毛選、歷史書和武俠小説。
家人不知道賀龍要幹什麼,還以為他要考大學呢,結果賀龍説:
“你們不知道,毛大帥的牀就是這樣,書也比我的多,睡覺前隨手一抓就能看書,看困了就睡。”
那幾本《毛選》,賀龍讀了無數遍,每次都要用紅藍鉛筆劃重點做眉批,時間長了,他還讀出藏在書裏的氣韻:
“書裏的文章淺顯易懂,真是大境界。因為功夫到家自然返璞歸真,文章寫到極處就是一個淡字,故弄玄虛標新立異很容易,而淡中知其味,非大家偉人做不到。”
教員和賀龍,論私是兩相知的關係,論公是互相尊重的革命同志,而且教員讓林彪和賀龍同時做軍委副主席,未嘗沒有互相制衡的意思。
如果就這樣下去,賀龍的晚年會很幸福。
但是大革命來了。
教員希望賀龍能支持他,沿着戊戌變法—辛亥革命—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歷史進程,畢其功於一役,完成“中國社會主義改造”的歷史使命。
估計賀龍看不到這個層面,便不表態支持。
即便如此,教員依然在各種場合給他講道理,想説服他支持自己,甚至在賀龍受到衝擊的時候,直接説“我是你的保皇派”,保護賀龍的安全。
所以在大革命的前幾年,賀龍還是很安全的。
林彪和他談話:“現在的問題是支持誰、反對誰”,暗示賀龍跟着他走,結果賀龍是裝糊塗的高手,根本不接茬,林彪碰到軟釘子,照樣拿他沒辦法。
就這樣過了3年,教員始終沒能説服賀龍,很無奈的説了一句:“賀龍不保了。”
失去最大的保護傘,賀龍就要面對想用他博功名的人,命運可想而知。
他有嚴重的糖尿病,必須大量喝水,結果住的地方被停水45天,導致身體迅速垮掉,住院搶救的時候,又被輸了2000cc的葡萄糖。
然後就去世了。
當然,1974年賀龍就被平反了,但看一下時間就知道,那時林彪已經跑了,大革命的進程急轉直下,為了穩定大局,必須安撫人心。
嗯。
其實現在回頭來看,大革命是一場改造中國的血祭,從教員、賀龍到整整一代年輕人,都用自己的血,在祭壇上做出正面或反面的教訓。
那些追隨教員的,未必是出自真心,也有可能是投機。
那些不追隨教員的,也可能是真心愛黨愛國的,比如賀龍,他只是不理解,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來愛黨愛國。
正如在懷仁堂看完話劇《青年一代》以後,賀龍對孩子們説的:
“老一代對你們青年一代,就一個願望啊,接好革命班,把祖國建成真正繁榮富強的社會主義國家。”
參考資料:
賀龍交往紀實 於俊道
紅星照耀中國 埃德加·斯諾
關於湖南哥老會起源問題的探討 劉泱泱
袍哥—1940年代川西鄉村的暴力與秩序 王笛
對清季四川社會變遷與袍哥滋生的認識 秦和平
秘密社會與近代中國社會動員的鄉土性——湖南哥老會個案研究 姚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