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寫 | 被拜登背叛的阿富汗人_風聞
大雾拦江-退伍军人-2021-08-17 09:25

【編者按】塔利班已經接管阿富汗,而阿富汗政府軍和政府的迅速垮台令拜登及其政府高層感到震驚,他們上個月還以為阿富汗政府可能會在幾個月後垮台,能夠在美軍撤軍後果徹底暴露出來之前持續一段時間。如今,拜登政府官員們已經坦率地承認了他們的誤判。布林肯對CNN説,事實上,我們已經看到阿富汗政府軍無法保衞國家,而且這發生的速度比我們預期的要快。《大西洋月刊》的特約作者喬治·帕克(George Packer)認為拜登政府對阿富汗的背叛將會臭名昭著。事實上,帕克的阿富汗翻譯可汗從年初就一直努力想要離開阿富汗,像他一樣曾為美國工作過的阿富汗人還有很多,而塔利班不會放過他們。
拜登對阿富汗人的背叛將臭名昭著
文:喬治·帕克(George Packer)
美軍在阿富汗的草草收場要歸咎於很多原因,罄竹難書。也許重建該國的努力從一開始就註定失敗。但是,我們拋棄了幫助過我們、指望我們、將他們的生命押注在我們身上的阿富汗人,這是我們無法推脱、不可寬恕的恥辱。拜登政府沒有聽從有關阿富汗的警告,沒有采取緊急行動——其失敗使數以萬計的阿富汗人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這種背叛將讓拜登總統在歷史上留下恥辱的一頁。
我曾在三月份的一篇報道中提到我的阿富汗翻譯可汗,他即將帶着妻兒逃離阿富汗。三個時鐘滴答作響。首先是他妻子已懷孕 34 周,再過兩週,她就不能再登上離開阿富汗的航班了。第二個時鐘是遲來的美國簽證和一票難求的機票。經過多年的等待,作為為美軍工作的數千名阿富汗人中的一員,可汗昨天終於收到了他的特殊移民簽證。在這緊要關頭,阿富汗人已陷入逃離的恐慌當中,前往歐洲和美國的機票價格翻了一番,從 800 美元漲到了 1600 美元,而且很快就被一掃而空。一位旅行社告訴可汗,直到 8 月底都沒有空位,但昨天早上,可汗的志願律師、國際難民援助項目的朱莉·科恩菲爾德 (Julie Kornfeld)設法為他預訂了週二土耳其航空公司的航班。
第三個時鐘是塔利班。在過去的一週裏,除喀布爾以外的每個城市都被塔利班攻陷。幾天前,美國情報部門預測喀布爾最快可能在下個月被佔領。然而今天早上,塔利班就已兵臨城下,準備進入首都並奪取政權。“我認為當他們進入喀布爾時,他們首先會封鎖機場,因為他們不想讓我們逃脱,”可汗在喀布爾通過電話告訴我。就在他萬事俱備正準備帶上家人逃往自由時,卻發現為時已晚了。
最近幾天,喀布爾成為阿富汗人的最後救命稻草,他們擔心塔利班的迴歸會帶來殺身之禍。每個省城都已淪陷;支線機場已經關閉;通往喀布爾的道路和邊界由塔利班檢查站控制;政府安全部隊處於崩潰狀態。美國已派出數千名海軍陸戰隊員協助疏散大使館人員,即使這些官員需要處理大量簽證申請以及來自曾為美軍服務的翻譯員和其他相關人員的避難請求。今天,美國政府更專注於拯救自己的公民,而不是拯救那些依賴我們的阿富汗人。對於他們中的許多人來説,所剩的時間不多了。對於某些人來説,已經來不及了。
這一切都是可以預見的。幾個月來,國會議員和難民、退伍軍人和人權組織的倡導者一直在敦促拜登政府緊急撤離美國在阿富汗的盟友。幾個月來,媒體上不斷出現可怕的警告,拜登政府的回應總是那麼不温不火:我們正在等待國會簡化申請流程。我們提供簽證的翻譯員中有一半不想離開。我們不想讓阿富汗人民恐慌並導致喀布爾政府崩潰。疏散到像關島這樣的美國領土可能會導致法律問題,因此我們正在該地區尋找能接納他們的第三國。大多數翻譯員都在喀布爾,喀布爾至少在六個月內不會淪陷。
其中一些回應可能是真誠的,但沒有一個能切中要害,大部分是自欺欺人、甚至是混淆視聽的説法。當國務院、五角大樓和白宮的一些官員悄悄地推動旨在避免災難的緊急措施時,拜登卻否決了——好像他不能容忍阿富汗局勢干預他的其他優先事項,好像在他宣佈撤出所有剩餘美軍的那一刻,他就與阿富汗一了百了。對於一位多年來在參議院為種族滅絕受害者和戰爭難民工作的總統來説,這種態度令人困惑。別忘了,他還曾向一位阿富汗女學生承諾,他會確保美國不會拋棄她。
奉行“在戰場上不讓任何人掉隊”準則的退伍軍人一直是阿富汗翻譯員最熱情的擁護者之一。一位參與與政府高級官員討論的退休軍官告訴我,退伍軍人管理局計劃為阿富汗退伍軍人提供諮詢,因為曾和他們並肩戰鬥的阿富汗同志即將被塔利班斬首。這位退休軍官很難理解拜登的計劃。“如果他的兒子博爾今天還活着,他將能夠以一種拜登樂於接受的方式與拜登交流,”這位老兵告訴我。
“我不知道還有誰能做到這一點。我真的想過,我如何向第一夫人傳達信息?她和米歇爾都非常關注軍人家庭和退伍軍人問題。我認為她可以以總統容易接受的方式傳達信息。”
在過去的一個月裏,大約有 1200 名翻譯員及其家人從喀布爾撤離到弗吉尼亞州——前提是他們都獲得了簽證批准。美國駐喀布爾大使館開始推動加快處理數千份剩餘的申請。但在美國政府沒有進行任何有組織的撤離行動的情況下,公民社會機構試圖填補空缺,竭盡所能拯救他們的阿富汗同伴。基金會和有社會資源的捐助者一直在與阿爾巴尼亞和卡塔爾等國家進行談判,以臨時接收載有阿富汗乘客——婦女權利領袖、人權活動家、教師、記者、行政人員——的包機。美國記者們接到了當地助理的絕望電話——他們發現,由美國政府推出的旨在重新安置曾為美國媒體、非營利組織以及美國國際開發署工作的阿富汗人的P2難民計劃只是一紙空文而已。
上個月,巴德學院和開放社會大學網絡向在阿富汗和該地區參加美國項目的阿富汗畢業生髮出了通知,立即收到 120 條回覆。“今年夏天我有一個學生不得不缺課,因為‘塔利班包圍了我們的城鎮’。她向我表示她的期末論文會遲交,因為炸彈炸燬了她的房子,”這兩個機構的高管喬納森·貝克爾(Jonathan Becker)告訴我。“這是一場史詩般的悲劇。”在讀了《光榮的退出》之後,貝克爾意識到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這本書的作者瑟斯頓·克拉克 (Thurston Clarke) 描述了 1975 年西貢淪陷前美國人為拯救越南盟友所做的努力。最近幾天,巴德和開放社會大學呼籲該地區的大學收容阿富汗撤離人員,並呼籲基金會和董事會成員支付高達 40萬 美元的撤離包機費用。“在許多情況下,我們有機構來接待他們。學院、大學和資助者正在加緊努力,”貝克爾説。“那不是問題。挑戰在於儘快讓人們撤離並獲得進入這些國家的簽證。”
拜登政府的拖延和混亂不可避免地在拯救一部分阿富汗人的同時丟下另一些人。哈基姆是一名與北約部隊並肩作戰的翻譯員。他的第一次簽證申請,像許多其他人一樣,以似是而非的官僚理由被拒絕。他的第二次嘗試懸而未決多年,這期間,他努力尋找曾僱傭他的軍事承包商的人力資源部,該部門經歷了幾次所有權和名稱變更。今年六月,他的家鄉遭到塔利班襲擊。他帶着妻子和三個年幼的孩子逃到省城,在那裏隱藏起來,等待美國的消息。“我一直在想,我將如何養家餬口,養活我的孩子,”他六月告訴我。“我沒有錢,我破產了。如果我有錢,我可以將我的家人搬到喀布爾或印度或其他國家,先暫住在那裏,之後我可以繼續申請去美國。”為了讓自己無法辨認,他留了長長的鬍子,清空了手機和閃存,為了防止個人信息丟失,他把自己所有的重要信息存儲在一個網站上。
哈基姆的案子開始有了一點進展。在一名美國陸軍上校的幫助下,他終於得到了承包商的答覆,人力資源部門確認他的確曾被僱傭。下一步是讓美國駐喀布爾大使館進行核實。然後,上週,他居住的省會落入了塔利班手中。叛亂分子湧入市中心。在去集市的路上,哈基姆看到他們圍捕可疑的小偷,並用煤在他們的臉上做標記。“除了把臉塗黑,也許他們還會割手,”他説。“他們會做壞事,他們沒有改變。他們和 20 年前一樣,他們沒有改變。”
由於機場現已關閉,哈基姆唯一的選擇是由陸路前往數百英里外的喀布爾。即使他成功達到喀布爾,也可能大勢已去,美國人早已撤離。如果哈基姆的第一次簽證嘗試得到公正的審核,他和他的家人就有機會逃出生天。就目前而言,逃脱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儘管希望渺茫,他還是不斷敦促我代表他聯繫美國駐喀布爾大使館。“請告訴美國大使館,這是哈基姆的案件編號。他的處境非常非常緊急,他的推薦信得到了確認。無論如何,我會想辦法去喀布爾。我知道航班不開放,但我會乘公共汽車。我的生命會處於危險之中,我家人的生命也會處於危險之中,但我會想盡辦法前往喀布爾——例如,我會撒謊,説我要去巴基斯坦或其他國家治病。”哈基姆的聲音變得異常平靜。“無論如何,我會為我找到一條路。”
可汗是比較幸運的人之一。經過幾年的嘗試,他的申請比哈基姆快了一步,7月下旬,他終於收到了喀布爾美國大使館面試的預約。在他的家鄉被塔利班佔領之際,他和妻兒登上了一輛救護車——比普通出租車更安全,但更貴。他們有一個很好的藉口——她懷孕了需要更好的醫療照顧。可汗把他所有的文件都藏在他妻子的罩袍下,這是他為美國人工作多年的證據。他把手機清理乾淨——眾所周知,塔利班甚至會檢查谷歌搜索歷史。
在前往喀布爾的途中,救護車經過了兩個塔利班檢查站。在第一個檢查站,他們被允許通過;到第二個檢查站時,他們被攔住了。塔利班士兵在讓救護車通過之前瞥了一眼裏面,可汗看到他們詢問其他車輛的乘客。“他們尋找的人都很年輕,大概 20 到 35 歲,他們的鬍子都被剃光了,”他告訴我。“我認為他們正在尋找與美軍一起工作的人。他們得到情報,這些人正偷偷前往喀布爾參加簽證面試並準備撤離。他們正在尋找這些人。”
可汗和他的家人到達喀布爾並尋找住處。出於對周圍人的不信任,他們不斷地更換住所。喀布爾市中心靠近外交使館區的一個房間似乎很安全。可汗的新鄰居包括來自全國各地的逃難者。然後,有一天,附近發生了兩次巨大的爆炸,隨後是數小時的槍聲,塔利班士兵當時襲擊了國防部長的宅邸。
7 月 29 日與大使館領事官員的面談似乎進行得很順利,但可汗不知道剩下的步驟——體檢和簽發簽證——需要多長時間。一些阿富汗人不得不等待數週甚至數月才能獲得最終批准。可汗和他的家人在喀布爾幾乎要彈盡糧絕了,但在塔利班的威脅下,他們又不能自由往返自己的老家。
他們決定留在喀布爾繼續撐下去,幸虧得到了國際難民援助項目的支持。我也提供了幫助,給他寄了 1000 美元,並聯繫了傑森·克勞( Jason Crow)的辦公室,他是科羅拉多州民主黨議員、陸軍退伍軍人,他曾領導國會努力營救阿富汗翻譯員。克羅的助手將可汗的案子和他妻子懷孕的緊迫性提請了他們在國務院的聯繫人的注意。因為一些或不幸或幸運的因素——塔利班在一月份殺死了他的姐夫,他也是一名翻譯;這起謀殺引起了美國政府的注意;可汗現在有幾個美國人幫助他;阿富汗局勢的迅速惡化——可汗的簽證進程被加快了。
在極短的時間裏,可汗完成了體檢並將體檢報告提交到大使館。可汗被告知要提供批准簽證的電子郵件。但是郵件沒有來,他和他的家人繼續等待。八月初,塔利班已經攻陷了大部分國土,喀布爾搖搖欲墜。“大多數人都處於恐慌之中。如果有任何辦法,沒有人會留在這裏,”可汗上週五在他出租的房間裏告訴我。他去了旅行社,發現一片混亂。他瞭解到,如果沒有簽證和現金,他無法購買機票。“如果你不盡快訂票,”旅行社告訴可汗,“機票很快就沒了,大家都在搶票,而且價格會再次上漲。”
星期六,可汗走到美國大使館,向警衞展示了他的文件,未經預約就被允許進入。在領事館——儘管是週末,裏面還是人山人海——他拿到了家人的護照,上面蓋有美國簽證章。其實他們週三就可以去取了,但大使館忘了給可汗發送電子郵件。
在旅行社,可汗聽説 8 月 27 日之前的航班都沒有座位。屆時,他懷孕的妻子將無法飛行,阿什拉夫·加尼總統也已逃離,美國人將進入全面撤離模式,喀布爾會任由塔利班處置。但週六(8月14日)早上,一直為可汗提供諮詢的美國公益律師朱莉·科恩菲爾德(Julie Kornfield)在土耳其航空公司的航班上找到了三個座位,並找到了一個名為Miles4Migrants的組織贊助機票。
可汗和他的家人被安排於本週二離開阿富汗,週四抵達休斯頓。拿着美國簽證和機票的可汗告訴我,2021 年 8 月 14 日星期六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天。他給我發了一段他 3 歲的兒子在他們租來的房間裏跳阿富汗慶祝舞的視頻。
今天,星期天,塔利班佔領了喀布爾。據報道,阿什拉夫·加尼總統已逃往塔吉克斯坦。美國官員正在燒燬敏感文件並前往機場撤離,所有西方外交使團都在倉皇逃離。可汗租用房間的街區變得很危險,他和他的家人不得不步行到六英里外的另一個藏身之處。根據航空公司的要求,他們還需要找地方去做新冠肺炎檢測。
他需要讓他的家人到機場。他還需要兩天的時間。
《紐約時間》出品
來源:大西洋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