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偶像在大廠扶持下走向公眾,蔡明25年前飾演機器人時敢想嗎?_風聞
财经无忌-财经无忌官方账号-独特视角记录时代冷暖2021-08-19 19:30
文 | 山核桃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春晚,小品這門藝術初登場,因對現實辛辣吐槽賺得滿堂喝彩。
那時候,馬季在台上吆喝着“宇宙牌香煙”,趙麗蓉一句“司馬缸砸光”逗樂台下。而當時,潘長江還沒能和蔡明“組CP”,這位如今的毒舌老太太曾是春晚現場穿着銀色緊身衣的進口機器人,由老搭檔郭達購置,張口閉口就是“我善解人意呀。”
1996年的蔡明或許不曾料到,她因《機器人趣話》這部小品而預言了未來的賽博朋克時代,某種程度上也映照了自己的命運。24年後的一個普通七月,化身為虛擬主播的蔡明以“菜菜子”的身份正式入駐B站,躲在“真人皮套”裏,開啓了在B站的別樣人生。
**不止是“菜菜子”。正站在“虛擬偶像大眾化元年”大門前的每一個人,或許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被製造的偶像。**據愛奇藝虛擬偶像報告顯示,2019年全國有3.9億人正在關注虛擬偶像或在關注虛擬偶像的路上。在這片數字技術構築的虛擬現實世界裏,粉絲、製造者與資本均找到了專屬自己的暫居地。
在這裏,嚮往情感認同的粉絲全程參與了偶像“養成”。虛擬偶像背後的產業鏈提供了新的造星模式。苦於真人塌房的文化工業終於找到了一個極具安全感的富礦。在這裏,發軔於日本的虛擬偶像產業似乎迎來了中國的本土化時代。
但一切都只是被製造出的錯覺。**泛化的虛擬偶像文化,既無法承載中國的大眾需求,更無法討好本就崇尚小眾的二次元圈層。**依附於資本平台的虛擬偶像們,仍是娛樂工業的產物,是被細線牽引的傀儡。
洛天依(全球首位中文VOCALOID虛擬偶像歌手)的粉絲鴿子(化名)這樣告訴財經無忌:“能大眾化我可想都不敢想。”
紙片人走出動畫
細數起來,距離世界上第一個“虛擬偶像“已然過去了30餘年。上世紀80年代,在日本系列動畫片《超時空要塞》中,默默無聞的餐廳服務員林明美華麗轉身為在宇宙中心歌唱的銀河歌姬,成功播下了虛擬偶像工業的種子。崛起的林明美不僅擁有自己的單曲,更是在後來的幾十年中慰藉着日本御宅族的心靈,影響着日本虛擬偶像工業的後續發展。
那是人們第一次意識到,紙片人可以走出動畫世界,走向真正的現實。
令林明美沒想到的是,她播下的一粒種子,如今正成為參天大樹。**據艾媒諮詢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虛擬偶像核心產業規模為34.6億元,同比增長70.3%,預計2021年將達到62.2億元。**市場規模不斷擴張的同時,虛擬偶像背後的商業價值被不斷挖掘。與虛擬偶像相互綁定的垂直行業越來越多——直播帶貨、品牌營銷、IP售賣…..2020年,虛擬偶像帶動相關產業規模為645.6億元。預計到2021年,這一數字將跨過千億元大關。
二次元愛好者大夏對財經無忌表示,從2019年起,他明顯感覺虛擬偶像正在中國崛起。“最多的一天,我在我的圈子裏同時刷到了近十個新虛擬偶像。”
如同擲下一顆石子,虛擬偶像所形成的“漣漪效應”正不斷為產業創造新附加價值。從動畫世界裏的“紙片人”到如今依靠人工智能技術的數字人,隨着虛擬偶像概念的泛化,30多年迭代更新,形成了內容驅動、技術驅動與產業驅動三類虛擬偶像。不同的虛擬偶像因人設、技術與運營模式的差異性,出道的難度與命運也不盡相同。
以內容為驅動力的虛擬偶像誕生於由動畫、漫畫與遊戲組成的二次元土壤中。作為二次元文化的衍生品,此類虛擬偶像具備一定的粉絲基礎,運營套路大多逃不開周邊產品的售賣。
無論是林明美抑或是《心跳回憶》中的藤崎詩織,第一代虛擬偶像更像是作品的附屬物,並未走出獨立商業化道路。儘管只是副產品,但“藤崎詩織們“的運營模式仍為後來者打開了一扇窗户。據北京師範大學教授喻國明等研究發現,第一代虛擬偶像在人物的設定上有意留給了受眾參與的空間,
而這種後來被稱為“參與式創作”模式被技術型虛擬偶像逐步吸納,集體式創作也成為了技術型虛擬偶像們賴以生存的基礎,典型代表正是中國的虛擬偶像“洛天依”。
一個月前,鴿子(化名)剛剛參加了洛天依九週年的生日會。生日會現場,當這位綠瞳灰髮,腰間佩戴中國結的15歲少女在屏幕前現身時,鴿子等百人在現場高喊“老婆”。“新模型很好看,衣服很漂亮,線下生日會也辦得不錯。”喜歡洛天依已有四年的鴿子對財經無忌表示:“洛天依就是一個聲庫加一個立繪的組合體。她的背後只有音源,沒有真人。”她拒絕以泛化的虛擬偶像來定義洛天依:“洛天依是虛擬歌姬,不是虛擬偶像。”
粉絲對於定義的較真並不是單純的文字遊戲。由技術驅動的虛擬偶像是數字技術的產物。創造洛天依的幕後者,是一種名為VOCALOID的語音合成技術。VOCALOID可將人的聲音以複製品的形式儲存於音庫中,擁有正版軟件的用户可以使用該軟件將分散的音調排列組合成一首完整的歌曲。
“很多人都會覺得洛天依是一個機器人或一堆數據,這麼説其實也沒錯。”但鴿子認為,正是數據的多樣性構成了洛天依本身的豐富性。據網易雲音樂顯示:自2012年出道以來,洛天依發表歌曲近六千首,風格涵蓋國風、抒情、網絡神曲等多個類型。
另一位洛天依粉絲綠蘿(化名)也對財經無忌表示:“洛天依發表歌曲風格是非常多樣化的,不會只拘泥於所謂的‘舒適區’。這正是我喜歡她的原因。”
數字複製技術的崛起與粉絲的自主參與性養肥了洛天依,也讓其成為中國第一個實現盈利的虛擬偶像。據頭豹研究所報告顯示,2020年洛天依直播帶貨坑位費高達90萬元,該價格甚至高於頭部主播羅永浩。
隨着虛擬偶像的商業價值被進一步挖掘,更多的加入者選擇了內容型與技術型外的中間道路,即產業驅動型虛擬偶像,以虛擬偶像的可控性、價值時效長等優勢幫助垂直行業克服原有劣勢。比如虛擬偶像在淘寶直播帶貨上應用。
據財經無忌觀察,為提高直播產品的轉化率與滿足消費者的夜晚購物需求,不少商家已經在日常淘寶直播中設立了虛擬直播,為消費者提供產品介紹與實時互動。
(深夜的3CE淘寶直播間)當然,此類產業驅動型虛擬偶像並非僅是由數據堆砌而成,圈子內稱其為“真人皮套”,也被稱為Vup/Vtuber。儘管擁有二次元的虛擬形象,但背後的動作與聲音均來自於“中之人”。相較於“洛天依”等虛擬歌姬依賴於前期粉絲基礎與持續技術投入,Vtuber更適合規模化複製。
以B站為例:2020年,有超過3.2萬名虛擬主播在B站開播,同比增長40%。連CEO陳睿也為之自豪:“我們直播領域裏增長最快的品類就是虛擬主播。”
(翎Ling)**從內容、技術向產業型的變革,中國的虛擬偶像邁入了3.0時代。**一條清晰的虛擬偶像產業鏈正浮出水面:上游的設備、軟件與畫師完成虛擬偶像的立繪與建模,如打造了虛擬網紅KOL“翎Ling”的魔琺科技;中游的IP運營商圍繞人設進行策劃運維,主要依靠專業的大廠與運營公司間的合作,如洛天依背後的上海禾念與B站已深度綁定;而下游則是演唱會、直播等分佈在B端與C端的變現途徑。
鐵打的平台流水的偶像
如果你想要去尋找中國的虛擬偶像,對於身處媒介化社會的人們來説是一件太容易不過的事情。你或許需要花些時間才能找到一個不塌房的真人偶像,但你只需打開手機就可以找到各色各樣的虛擬偶像。
手機淘寶直播裏,與李佳琦互動賣貨的洛天依;小紅書上,和陳偉霆合影,分享日常穿搭的AYAYI;綜藝節目裏,唱着國風歌曲的翎Ling……就連真人明星都有了虛擬人設,迪麗熱巴的“虛擬版”叫做“迪麗冷巴”,黃子韜的“虛擬版”叫做“韜斯曼”。
(小紅書虛擬KOL:AYAYI)在千人千面的互聯網場景中,湧現出的每一個大熱的虛擬偶像背後,皆有大廠的加持。藉助資本平台的影響力,虛擬偶像得以迅速複製,並逐步走向規模化。但儘管有錢有勢,大廠們的虛擬偶像晉級之路仍痛點頻出。
2020年底,籌備了兩年時間的樂華新女團A-SOUL喊着“永不塌房”的口號正式出道。透過樂華娛樂的投資者版圖不難發現,其身後站着的是阿里、字節跳動等互聯網巨頭。就A-SOUL的成績來看,目前已發行《Quiet》與《超級敏感》兩首單曲。微博數據顯示,《超級敏感》單曲播放量自4月30日發行以來突破137萬次。從B站直播數據看,A-SOUL成員向晚與嘉然已位列虛擬直播頭部陣營。
**從成績來看,A-SOUL似已走上商業化變現正軌。**但與賺錢的真人偶像相比,A-SOUL巨大的投入成本與盈利尚未達到平衡。據瑞銀報告顯示,高級虛擬人物的先期投入成本平均為3000萬元。而與坐在直播間內嘮嗑的普通虛擬偶像不同,A-SOUL定位的偶像屬性需具有“含金量”的表演來背書。因此,對於A-SOUL來説,無論是肢體動作,抑或是臉部的表情管理,都意味着對實時動作捕捉與場景建模提出更高要求。
一位曾親眼見證過嘉然連續跳20分鐘宅舞片段的粉絲對此評論:“技術與實力都驚到我了。”同時,A-SOUL與洛天依最大的不同在於:A-SOUL並未搭建對粉絲開放包容的平台,粉絲並未深度參與虛擬偶像的養成過程,這也就註定了對於樂華來説,後續圍繞IP的內容開發依舊是一門持續需要燒錢的生意。
(A-SOUL日程表)與樂華直接用真人偶像思維運營虛擬偶像不同,騰訊在虛擬偶像方面則謹慎許多。坐擁本就豐富的遊戲IP生態,騰訊運營虛擬偶像的思路旨在維持現有玩家的忠誠度。換言之,大多數的虛擬偶像是遊戲主頁的附屬品。如以《王者榮耀》遊戲人物為IP打造的“無限王者團”——目前該IP在音樂、電影與品牌贊助中已有跨界動作。但問題是,由於與遊戲的深度捆綁,註定了“無限王者團”的內容生態侷限性強,脱離遊戲本身獨立的可能性不大。
而反觀一向以二次元文化出圈的B站,依然無法擺脱困境。從兩年前僅有6000個Vtuber到如今吸引超30000個Vtuber入駐,在成功打造了洛天依、泠鳶Yousa等虛擬偶像後,B站以投資收購與戰略合作等方式,深入虛擬偶像產業鏈中上游,期冀完成全產業鏈佈局。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2019年B站收購上海禾念,讓洛天依等top虛擬偶像成為B站“打工人”。
本就渴望大眾化的B站趁熱打鐵,在此基礎上通過推出全息演唱會品牌BML-VR、完善技術生態、挖掘與扶持腰部以下虛擬主播等動作,進一步降低虛擬偶像的門檻,幫助主播快速實現貨幣化。但套路化與標準化運營邏輯,造成了虛擬主播角色IP嚴重依賴“中之人”本身。也就是説,兜兜轉轉回到了原點,“不塌房”的虛擬偶像依舊面臨着真人失控的風險。
鐵打的平台,流水的偶像,太陽底下並無新鮮事,無論是真人抑或是紙片人,娛樂工業造星模式的底層邏輯沒有改變。
虛擬偶像“大眾化”了嗎?
2017年下半年,鴿子出於對新生事物的好奇,在搜索框裏輸入了“洛天依”。此前,她對這些虛擬偶像一無所知。“真正喜歡上洛天依,是因為聽了許多真人翻唱的歌曲。”她搜索歌名才知道,那些她訂製的循環曲目,原來來自一位叫做“洛天依”的虛擬歌姬。
兩年後的2019年,被稱之為了“虛擬偶像元年”。又過兩年,隨着二次元與三次元產生互動,人們將2021年稱為“虛擬偶像大眾化元年”。有媒體人認為,“虛擬偶像”是人類邁向元宇宙的第一張船票。資本的狂熱、媒體的宣傳以及二次元用户數的激增,共同造就了“虛擬偶像大眾化”的幻象。
現實的一片火熱與圈層內的冷靜形成了鮮明對比。當問及“如何看待虛擬偶像走向大眾化”這一問題時,鴿子對財經無忌表示:“實現大眾化,我可想都不敢想。”
財經無忌認為,某種程度上,“虛擬偶像大眾化”其實是一種錯覺。一方面,就內容層而言,中國虛擬偶像並未打造出真正的本土化內容生態,缺少優質文化IP;另一方面,國內尚未真正出現專屬於虛擬偶像的平台——即便是被視為“虛擬偶像繁榮地”的B站,也僅僅是將其作為其內容生態的一塊拼圖。
而更為重要的是,對於互聯網原住民而言,愛上一個虛擬偶像仍是一個“高門檻的決定”。“在這個圈子裏面混越久,我就發現‘虛擬歌姬’其實非常冷門。很少在現實生活中發現有相同愛好的人。”綠蘿這樣形容自己的感受。而在現實中的孤獨,往往會在圈層裏收穫認同與感動,“每當我看到創作者為洛天依寫出來新的歌,就又讓我充滿了激情。”
儘管粉絲對於最終的大眾化“想都不敢想”,但洛天依背後的操盤者正試圖讓這位虛擬歌姬能夠討好更多的人。Vsinger品牌市場負責人黃歡淼曾公開表示,藉助當今技術,洛天依的聲音條件將進一步做到擬人化,“過去有人會不習慣洛天依的聲音,當時技術的侷限會讓洛天依非常電音,但藉助現在的技術,基本可以做到説話的聲音和真人的語氣語調比較相似。”
這位綠瞳灰髮的15歲少女,在未來究竟會變成什麼樣,能夠回答這一問題的或許只有瞬息萬變的市場。《機器人趣話》中,蔡明的一句話印證了虛擬偶像歸根結底仍是一門關於人性的生意。
那是1996年的春晚現場,搭檔郭達説了一句:“我非抽自己一個大嘴巴不可。”“善解人意”的機器人蔡明替他扇了好幾下。郭達隨即不忿大罵,蔡明更是不解:“你説想抽自己,我善解人意替你抽了,你又不高興。你們人類可真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