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駐國外時遭遇的兩次搶劫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1-08-20 09:46

2003至2007年,我在拉美某國任職。2004年10月的一個晚上11點左右,像往常一樣,我在使館加完班後,步行走回公寓。我們的館外公寓樓與使館同在一區,離使館開車只有5、6分鐘的距離,但步行一般需20到30分鐘。那時,駐外使館還沒有實行車輛改革,處裏只有一輛車,基本上保障領導使用。由於作息時間不一致,我下班後處理完事情,一般在7、8點鐘才步行回公寓,特殊情況時11點左右才離開使館。這樣一是可以鍛鍊身體,二是可以聽磁帶學西班牙語。
這種情況持續了近一年,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是因為使館所在地區是富人區,治安情況還比較好;二是因為道路比較寬敞,人流車輛比較頻繁。然而,每年的11月至12月份,隨着聖誕節以及新年的到來,當地也進入了犯罪多發季節。事情就是那麼寸,一年一次的低概率終於降臨在我的身上。
那天晚上,我在使館辦完事後,一個人步行回家。時間已經是晚上11點,昏暗的路燈下行人和車輛寥寥無幾。這樣的步行我已經堅持了近一年多,從未發生過意外,再加上我體格健壯,膽子也比較大,所以思想上也就放鬆了警惕。正是這樣的麻痹大意,才使我遭遇到了平生第一次武裝搶劫。
出了使館的小鐵門,沿主幹道向右走出60多米,然後右拐,通過一條約200米的單車道,便可抵達另外一條主幹道,然後左拐直行十幾分鍾,便可抵達使館為館員租住的公寓樓。這就是我平時回家所走的路線,通常這條路比較安全,但那天,我恰巧忘了已經進入搶劫犯罪的多發季節。就在前一天,光天化日之下,使館的女會計就在使館門前被擄走一塊手錶,後經其他館員相救,才免遭更大的損失。
就在我剛進入200米的單車道內30米左右,忽覺背後一陣陰風,一輛摩托車戛然而止,停在我的身旁。壞了,我被盯上了!連頭都沒回,我便猜到發生了什麼!怎麼那麼寸呢?這種事怎麼就發生在我的身上?其實也正常,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就是概率。
轉頭看去,一張黑瘦而無絲毫表情的臉,一支冰冷冰冷、黑洞洞的槍口正對着我。看慣了當地人對中國人熱情友好的笑臉,第一次看見這樣一張陰森森的臉龐——眼前的這個當地人並不友好,一支六親不認的手槍,隨時都會向我射出上膛的子彈。
那支手槍,我藉着昏暗的路燈光仔細觀察了一下:它既不是9毫米的制式軍用手槍,也不是非致命警用手槍,而是一支土製的散彈手槍。扳機一扣,幾十發的碎彈珠就會噴薄而出,造成大面積的創傷,給中彈者造成難以言喻的痛苦。這樣的情形我在非洲執行維和任務時見得多了,深知它的厲害。
於是我本能地作出了以下的反應:雙手舉起,面帶微笑,主動用才學了幾個月的西班牙語(我原是英文幹部,去了當地後才到學校學了西班牙語)向那個冷麪槍手示好:Amigo,tranquilo!tranquilo!(朋友,冷靜!別激動!) Que quiere?Yo tengo dinero!(你想要什麼?我有錢。)我總結的經驗是,遇到這種情況,千萬不能慌張,務必保持冷靜,首要任務是搞清犯罪分子的意圖,然後再尋對策。當時,我想到的是首先要穩住他,只要不傷害我,我身上的錢全都可以給他。
我在駐尼日利亞使館工作五年,非洲的治安情況要比拉美惡劣得多,在非洲,我們跑外勤的都可以從使館領取100到200美元的現金,隨身攜帶,用於應付突發情況,我們稱之為“保命錢”。當時的大使也曾經指示我們,只要能保全性命,要錢給錢,要車給車,因為死了一個人遠比丟了一輛車麻煩得多,所以不提倡外交官為了保護公家財產而同犯罪分子殊死搏鬥。
顯然,冷麪槍手聽懂了我的西班牙語。我掏出旅行腰包,裏面有白天剛領取的零用工資100美元以及幾十美元的等價當地貨幣玻利瓦爾,我主動把錢送過去,希望他伸手來接。就在這一瞬間,不知為什麼,一個驚人的念頭突然閃現在我的腦海:是反抗還是不反抗?
我的大腦高速運轉着:只要他伸手接錢,就是我反抗並制服他的最佳時機!我的父親是公安,辦過很多大案。為了防止犯罪分子報復家人,小時候就請人教授我們一些擒拿格鬥術。只要他一伸手接我的錢,我就可以擰住他的手腕,一個翻腕,就可以把他按倒在地。但是這樣做的風險比較大:一旦打起來,就是你死我活,雙方都會玩命,出死招。這樣做的結果無非如下:不是我死我傷,就是他死他傷,或者兩死兩傷!無論出現哪一種結果,都不可取。
因為我是中國外交官,如果我出現傷亡,勢必給組織上和家人造成麻煩;如果對方傷亡,經當地媒體一渲染,也會給中國使館,甚至會給兩國關係帶來負面影響。搶劫者一般都來自貧民窟,快過年了,才出來撈上一把。殺富濟貧,是該國總統的執政理念,他同情窮人,需要窮人的選票,不主張對窮人用重典。同時,根據我以往的經驗,國外的犯罪分子一般只謀財,不害命,比較講究“職業道德”。只要給錢,一般情況下他不會傷害你,當然了,僱傭殺手除外。
但是,僱傭殺手如果要殺你,根本不會給你説話的時間,一槍早就把你撂倒了。況且,國內領導也曾多次強調安全問題,不要作無謂的犧牲。
想到這裏,我決定放棄反抗。錢給了他,槍手依然用槍指着我,要我把旅行腰包放在地上:他要我的旅行腰包!同時,槍手始終坐在摩托車上,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看來這個槍手確實是個老道的慣犯:他始終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不靠近我,也不讓我靠近他,他也怕我對他造成威脅。腰包是不能給他的,因為裏面裝着我的外交官身份證,使館大門、辦公室以及公寓的一大串鑰匙,還有我學習西班牙語的隨身聽和錄音帶,雖然不值錢,但是丟了後會給我的生活和工作造成很大的不便。於是,我便做起了他的思想工作,對他説證件你要了沒用吧,鑰匙要了也沒用,錄音帶要了更沒用等等。冷麪人似乎也被我説服了,於是就不再要我的旅行腰包。
我終於可以鬆了口氣,可緊接着,他又指着我的左手手腕,説:“把手錶給我!”手錶這個詞兒我可是聽得真真兒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手上戴的是陪伴了我十幾年的結婚紀念表,飛亞達表,鍍金的表面金光閃閃。它伴隨我在非洲度過了七年的光陰,躲過了動亂,躲過了戰火,卻沒能逃過這一劫,看樣有時美麗也是一種錯!
我真不甘心把這麼有紀念意義的貴重物品給他,但一想起我在塞拉利昂執行維和任務時所見所聞,我便改了主意。那一次,有幾個英國軍事觀察員同其他國家的軍事觀察員一道,深入塞叛軍營地去解救被綁架的兒童。結果他們反而中了叛軍的圈套,被叛軍扣留當了人質。叛軍對聯合國軍事觀察員們大肆掠劫,剝了他們的軍裝,搶了他們的錢包。當他們看見一位英國軍事觀察員手上金燦燦的戒指時,勒令取下來給他們。英國觀察員紳士派十足:“絕對不行,這是我的結婚戒指!”於是叛軍舉起大砍刀,威脅道:“你是要手指,還是要戒指?”英國人這才乖乖地把結婚戒指摘下來,交給了叛軍。
好漢不吃眼前虧,無奈之下,我極不情願地把手錶摘下,遞給了冷麪槍手。心想:錢拿了,手錶拿了,這下該收手了吧!沒想到,冷麪人嘴裏又蹦出了一個詞兒:“手機!”手錶和手機是本地劫匪最想要的兩樣東西。
手機就在我的褲兜裏,但那是使館給我配的,是公家財產!錢和手錶是我私人財產,丟了沒什麼。可是如果把手機也給他,我怎麼向使館交待?我會被人笑話,背後會被人指指戳戳。作為一名軍人和大使館武官,我還有什麼臉面?當時我還在想:錢和手錶都給你了,你還不知足?於是,我也不知道當時哪兒來的勇氣,也許是我的脾氣上來了吧,竟然脱口而出:“我沒有手機!”我之所以這麼説,是因為我的腰帶上沒有手機盒:我不習慣把手機別在腰間,都是放在口袋裏,所以冷麪槍手並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手機。
就在冷麪槍手還想嘀咕什麼時,身後突然亮起了一道刺眼的強光:原來是一輛過路的汽車駛了過來。冷麪人做賊心虛,慌忙腳下一踩,加滿了油門,風馳電掣地逃走了……
我這才長長地吁了口氣,撫了撫跳動不已的胸脯:老天真是開眼啊!剛才幸好沒人給我打電話,否則我死定了:我的手機是三星Anycall,來電時,會放出湛藍、明亮、美麗的光芒,尤其是在夜間,簡直可以當手電用。事後自己做了檢討,覺得當時還是有點不冷靜,其實一部手機能有多少錢?何必要把性命搭上呢?況且,能保住性命,給組織少惹點麻煩,組織上也不會在乎一部手機的。
後來,我館某處中午12點多鐘,被一夥歹徒公然入室搶劫,搶走了保險櫃裏的數萬多美元,也沒人笑話他們。我想,我同他們的區別在於我是軍人,而他們是老百姓。換成我,我也會同他們一樣吧。
於是,從此後我吸取教訓,再也沒有一個人走過夜路。但是,夜路不走了,還是沒有逃脱被搶劫的命運,兩年後,我再次遭遇到了一次羣體搶劫,而這一次是發生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的鬧市區!
美麗的拉美城市市容
(作者供圖)
那是2006年4月的一天,下午三點多鐘,我去位於加拉加斯市市中心的一家軍需用品商店購物。東西買妥後,我將其放在車輛後備箱,然後步行去軍需品商店旁邊的一條商業步行街區買最新的電影光盤(學習外語用)。
這條商業步行街上商攤林立,行人比肩接踵,熱鬧非凡,寬敞的大街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露天商攤,有賣衣服的,有賣首飾的,有賣食品的,有賣電影光盤的。我在一家光盤攤前停下,開始挑選光盤。
就在我專心致志地挑選光盤時,忽然覺得有過往行人撞了我一下。我立即掉頭仔細看了一眼,並沒看到什麼特別可疑的人。但這還是引起了我的警惕,我決定買好光盤後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自從上一次遭遇武裝搶劫後,我變得謹慎起來。這裏曾經發生過多起針對中國人的搶劫案,但我想光天化日之下,有那麼多的行人和顧客,還不至於發生搶劫案吧?
就在我轉身離開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我忽然感覺到有一雙強有力的胳膊從後面攔腰抱住了我,同時有兩個人,一左一右死死拽住了我的胳膊,第四個人從前面上來開始強行掏我的衣兜。糟了,我頭腦一蒙,知道又遭遇到搶劫了!
此時,我的大腦再次進行了高速運轉,我第一個本能反應就是絕不能讓從身後攔腰抱住我的歹徒將我凌空舉起。因為我曾經聽説過就在這條街上,有一個來本地進行商務考察的廣東某企業總經理被歹徒搶劫。歹徒們囂張異常,欺負這名廣東同胞身材瘦小,竟然將他攔腰抱起,頭朝下抖落,口袋裏的錢包、證件和手機等物品撒落一地,然後其它的歹徒就在旁邊撿東西。
同時我又想起了童年時讀過的一則希臘神話;在古希臘神話裏,英雄安泰是大地母親的兒子。只要身體不離開大地,他就擁有無窮的力量,所向披靡。他的敵人發現了他的這個弱點,於是用強有力的手臂設法把他高高舉起,最後在空中掐死了他。
絕不能讓歹徒將我舉離地面,否則我將無處發力。於是,我一個馬步,重心迅速下沉,然後猛然發力,以太極拳中的抖肩和遊手,迅速將兩隻胳膊掙脱出來。這一招是十幾年前我在野戰部隊當兵鍛鍊時,一位戰友教會我的,他曾經是北京地區高校武術冠軍。雙手掙脱後,我迅速轉身,左手抓住身後面那名歹徒的衣襟,右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的臉上打去。我曾經鑽研過拳擊,知道歐美人的弱點在於鼻子,亞洲人的弱點在於眼睛,因為歐美人鼻樑骨高聳而脆弱,一拳下去,脆骨嵌入腦部就會致命,而亞洲人眼睛外露,不像歐美人那樣深陷在眼窩內,一拳下去,眼睛很容易被打瞎。
體驗翻越外軍三米高障礙牆
(作者供圖)
這一拳打下去,我不知道有多大力量,也不知道打中沒有,因為我沒有任何記憶,但結果是,纏住我的四名歹徒全部被我掙脱。粗略觀察一下,還有兩名站在旁邊望風掩護,所以確切來説,參與搶劫我的歹徒應該在6人左右。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竟然有人公然搶劫,我的肺都快被氣炸了。再加上前一次遭武裝搶所積壓的屈辱和鬱悶,我的憤怒瞬間迸發了:我像一頭暴怒的雄獅,又像一頭紅眼的公牛,全身的熱血噌地湧向頭部,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我是一名中國人,是一名中國軍人,如何能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我骨子裏的血性再也按捺不住了。我年輕時就崇拜李小龍,這一次一定要給他們一點Color See See!
於是,我雙目噴火,惡狠狠地盯着我面前的那個歹徒,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一個箭步凌空高高躍起,揮起右拳砸向歹徒的腦袋。我年輕時曾經在上海的大世界遊樂園裏測試過我拳擊的力量,破過當月的紀錄,我記得接近100公斤,再加上我70公斤的體重以及慣性,這一拳打下去至少應該在200公斤左右。
作者(右2)同當地中國武術愛好者合影
(作者供圖)
結果還沒等到我的拳頭落下去,可笑的場面就出現了:那名歹徒嚇得抱着腦袋就跑。我急忙轉身尋找其它(可能還有幾處)三名歹徒,結果還沒等我出手,他們也都嚇得屁滾尿流,撒腿就跑。我估計他們就從沒見過如此勇敢的中國人,我就想讓他們知道,中國人不是好欺負的!我隨後就追。
這幾個歹徒果真是個慣犯,他們四個人各往四個不同的方向逃竄,而且一邊跑一邊脱外衣,以防止別人認出。他們道路比我熟,一會兒功夫就鑽進了兩旁的衚衕,我只能認準一個猛追,當時的場面就像港台警匪片裏警察追趕犯罪分子的鏡頭,一邊跑一邊跨欄,很多商攤被踩翻了,結果不到一會,那個歹徒被商販們擒住,交給了警察。我摸摸口袋,這次沒有被搶走任何東西。我向警察亮明瞭我的身份,並説明了前因後果,然後就開車返回了。
回去後,我趕緊向使館作了彙報。這件事在華人圈中很快流傳開來,我因此被人們譽為“當地最勇敢的中國人”。
— END —
作者 | 魏海 圖片 | 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