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學車PTSD，被視頻治好了_風聞

　　AI會不會統治世界尚在爭論中，已經有一個女AI的聲音讓無數人有了心理陰影：“身份信息認證成功，請開始考試。”

　　繫好安全帶，手握方向盤，出發。陪考員一言不發坐在副駕駛，那個沒得感情的女AI全程話嘮：請開始考試、請根據指令在5秒內做出相應的燈光操作、請保持直線行駛……就連考生下車轉一圈，她都會實況解説：考生正在正經過車尾。

　　這可能是大部分人一生中最聽話的時刻，這AI的指令比親媽的好使。

　　考試不通過，就要回駕校繼續練習，沒有哪個學車人覺得這事兒OK。練車的經歷實在稱不上美麗，要麼就是駕校路途遙遠、教練時間難約，要麼就是排隊時間久，等幾個小時就開一兩圈，更怕教練缺乏耐心甚至兇巴巴，這些常見的駕校烙印，有時候甚至會一口氣烙在單個學車人身上。

　　學車人有多焦慮，看看視頻平台就知道。

　　**抖音#科目二#話題視頻播放量70億次，#科目三#播放量58億次，這兩個考試形式是上路實操的項目，話題播放量超過120億次。**與此同時，#雅思#話題播放量僅有5億次，而#英語#這個較為寬泛的話題，播放量也只不過剛超過180億次。

　　在B站，《科目二駕考教程詳解》被播放量217萬次，有1.4萬發彈幕飄過，大部分是在許願考試通過。

　　**而學車人的最高榮譽，就是拿到駕駛證，酷炫地在評論區留下一句：“拿本了就喜歡看這種視頻。”**無情無義無理取鬧，對其他學車人來説可恨至極，對自己來説解恨不已。

　　究竟是什麼讓學車人患上“駕考PTSD”，一聽到神秘女AI的聲音就打顫？又是什麼讓前學車人管不住自己的手指，考過了就忍不住狠狠炫耀？這是心靈的扭曲，還是……

　　就在7月底，佛山一考生第5次科三考試不通過，當即崩潰。廣東觸電新聞在微博發佈的一條視頻中，只見該考生連連跪拜，以頭搶地，甚至打起滾來，情緒非常激動，場面一度尷尬。

　　雖然大部分網友覺得大可不必，甚至認為這樣的心理素質拿到駕照怕是馬路隱患。但也有人在評論區小聲嘀咕：“考5次不通過，要重新報名，從科一考起”、“我要是5次不通過也得崩潰”、”因為理解，不想噴她”。

　　報考的時候滿腦子自己開車遛彎的美好想象，真去學車才發現痛苦無比，折磨程度遠超預期。年輕人的崩潰就在一瞬間，駕校在讓人崩潰這件事兒上值得擁有姓名。

　　剛剛20歲的王充直言，自己有個小小的願望，那就是拿到本之後，要回到駕校，狠狠罵某個教練一頓，然後撒腿就跑。

　　這個計劃過於二次元，以至於聽起來不太有可執行性。但是王充的願望實屬事出有因，他在第一次去進行科目三的練習時，就因為教練太兇，和教練吵了起來。

　　他經受了教練的諸多陰陽怪氣，包括但不限於：“你爸媽最大的錯誤就是送你來學車”、“別的男孩子學兩遍早就記下來了”、“你這個駕照是考不過的”。懟過教練之後，他還見識了沉默術士的威力。教練和他賭氣，坐在副駕駛位上一言不發，在他想不起下一步該怎麼做的時候，沉着臉問一句：“然後呢？”

　　最讓王充無奈的是，居然連別的教練也加入了進來。在一次超車項目後，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位教練敲開他的車窗，笑話他開的慢。後來王充還聽到這位教練叫他“小赤佬（吳語，貶義）”。

　　一天的科目三練習之後，王充的情緒跌到了谷底：“感覺就像一場噩夢一樣。”他打開B站，看了幾個科目三的考試視頻，卻越看越焦慮。

　　和王充有同樣經歷的不在少數，打開視頻學車，對很多學車人來説是感性因素驅使下的自然選擇。打開抖音駕考教學視頻，評論區多有親身經歷的哭訴，什麼已經被教練罵自閉了呀、教練太兇都不敢去練車了呀、我要是有這麼温柔細心的教練不至於考兩年呀，一把辛酸淚。

　　也有不同的聲音，有網友反駁：兇你的教練才是好教練。

　　王充第一個不同意，在他眼裏，教練兇的原因是面對完全是新手的學員，卻有不切實際的期望，可是“我要是會開車，還找你幹什麼”？説白了就是自己會開車，看到不會開的就起急，有沒有擺正自己教學的角色，瞎急眼。這種反駁的邏輯是，兇你代表在乎你學沒學會，不兇的往往是壓根不在乎的，頗有“打你是為你好”的味道。

　　這句話有為教練不當的教學方式開脱之嫌，不過也説對了一半。兇巴巴是駕校教練的常見問題之一，忽視和不上心也是。後者直接導致了學車人花錢學了個寂寞，交錢在駕校，學車靠抖音/小紅書/B站。

　　不少駕校和教練入駐視頻平台，將一些基礎教學內容從線下搬運甚至剝離至線上。“成都駕校賴師傅”在抖音發佈純教學視頻，最受歡迎的是模擬考試實錄，真實的學車人在經典女AI的指令下手忙腳亂，更多的學車人在屏幕前圍觀。

　　賴師傅發佈的一條模擬考試實錄視頻，在抖音#科目三#的話題下贊數第一。這麼“受歡迎”的視頻自然不會是一把過的狠人，視頻裏的倒黴蛋是個00後的年輕學員，在車裏聽AI叭叭了一分多鐘，剛重新起步就被宣告“考試結束”，原因是手剎沒送到位，100分沒了。

　　儘管視頻中AI已經明確指出，扣分原因是“不從駐車制動器起步”，但是評論區還是有不少學車人頭暈腦脹，搞不清是因為單手握方向盤扣分，還是沒按喇叭。索性有人發起了口訣：燈，檔，號，剎，觀察。

　　在賴師傅的視頻評論區，不乏網友提問。明顯已經在學車過程中的網友，有花錢請來的教練，卻得在網上發評論向賴師傅求教：先踩離合還是先踩剎車？可以一直二檔嗎？可以先停車再慢慢靠邊嗎？

　　22歲的廣州人孫子怡就是這樣一個學車人，教練並不兇，卻也沒什麼大用。

　　**剛去學車，教練就丟她一個抖音號：“説是駕校的，讓我回去多看看。**所以轉方向盤打轉向燈這種知識點，我基本是跟着視頻學會的。”

　　除了抖音，孫子怡也開始在小紅書搜索相關視頻學習。尤其是沒有什麼地區差異的科目二，她已經通過考試，並且將功勞的一半給了網上的視頻。

　　同樣22歲的李妍來自贛州，學的是自動檔，比手動檔簡單很多，每次練車的時間也比較充足，可以獨自練車一小時。儘管如此，她也沒有在線下得到足夠的教學。

　　“我甚至不怎麼見得到他，很多東西就重複一次，然後他覺得差不多了，就會去幹別的不怎麼管你了。我經常自己一圈一圈地開。”

　　她倒是沒有太大的意見，一來教練同樣的話不愛重複，搞得她也不好意思多問；二來自己在視頻裏也學習得差不多了，來這的最大目的是“抓車”，再者自己還聽過更糟糕的：“我舍友的教練在副駕駛功放看抖音。”

　　相比之下，如此相忘，她覺得還更好些。

　　現實中本該手把手教學的駕校教練，實際上變成了一個雞肋的角色。學車人去駕校，最重要的目的變成了練習，至於教學的不足，則在網絡視頻中補足。

　　抖音等視頻平台的“雲教練”或温柔耐心，或搞笑可愛，只有這樣，才能獲得一個又一個贊，贏得越來越多的點擊。駕校沒有那麼多的束縛，來練車的學車人學費早就繳納，一過性的服務性質也代表着沒有續費價值。有遠見點的駕校對口碑尚且維護，陷入搶學員大戰的駕校則沒有那個閒情逸致。

　　根據中國交通運輸協會駕駛培訓分會和趣學車安全駕駛研究院共同編撰的《中國駕培行業發展報告(2020)》，2016年之後，隨着近些年學駕存量不斷消除，駕校年培訓量增長率逐年降低。2019年單車培訓量只有33.9人，創歷史新低。

　　駕培供應過剩帶來了駕校的惡性競爭局面。根據中國交通運輸協會駕駛培訓分會對業內學費情況的抽樣調查，顯示：43%駕校收費價格在成本線附近，超過50%駕校下調了學費價格。

　　報名駕校時交的學費普遍在2000元~4000元，在成本線附近徘徊的收費帶來了兩種後果。一是服務質量堪憂，二是後續加收費用屢見不鮮。

　　根據《法制日報》2020年的報道，有的學員在交了2300元的學費之後，還在科目二、科目三考試前各交了1500元的考前跑場費和保過費。

　　駕校亂象多年來屢禁不止，涉世未深的年輕人對學車往往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有點經驗的學車人一早就開始做準備。

　　在雲南工作的陳昊仁年過三旬，學車是出於工作需要。早早預判了駕校教練可能會有比較重的口音，陳昊仁是北方人，怕自己學起來困難，在第一次去駕校前，就已經開始上網通過視頻學習相關知識。

　　這一學不要緊，還真讓他發現駕校教練的教學問題：“教練在教我們倒車入庫的時候，給的方法是看標線。但其實每個場地的標線會有區別，這個方法並不可靠。我看的視頻裏是説看庫角。”

　　不僅如此，整個駕校都彷彿一個小社會。陳昊仁發現，幾乎所有的學員都在“巴結”教練，送水果送煙請吃飯，好不熱鬧，唯獨他和另一名學員沒有參與其中。

　　練了好幾天車之後，教練才指出他松離合的方式有問題，陳昊仁終於開得和其他學員一樣平穩。他後來瞭解到，教練早就將正確的方法教予了其他學員，心裏隱隱覺得這並非疏忽而已。

　　教學質量堪憂，練車機會也寥寥。十幾個學員一輛車，幾個小時烈陽下的等待才能換來十幾分鐘的練習時間。社會人懂得以結果為導向，對於駕校的不信任，讓陳昊仁充分調動其他方法。看網絡視頻學理論，用3D模擬app練習，除此之外，他還在考前額外花了兩千元請考場教練進行模擬練習。

　　**科二考試的通過，陳昊仁認為功勞七成在網絡視頻，而科三考試的通過，則要感謝自己肯花錢請考場教練。**考場教練和駕校無關，不僅可以直接帶他在考場進行練習，幾次教學也更細緻。也正是在這裏，陳昊仁發現了自己的倒車入庫是有問題的，而考場教練的説法和之前看到的視頻一致。

　　科目三相比於科目二，細節考核很多，且各地的政策、各考場的情況也都不同，因此考前進行模擬練習是學車人的一大選擇。在吸引學員報名的階段，駕校往往不會提及模擬練習，更不會提及模擬練習會有額外收費。

　　像陳昊仁這樣花兩千專門請考場教練“精緻教學”的怕是少數，大多數學車人要麼花幾百去考場匆匆開幾圈，要麼斗膽放棄模擬考，轉而上網看視頻熟悉考場路況。

　　孫子怡回憶，自己第一次知道模擬練習的存在是在科目二的考試之前，駕校的老師告訴她，駕校會贈一次模擬練習的機會，如果想要更多練習，每次收費180元。

　　雖然價格不算高，但還是學生的她剛剛去醫院看過牙齒，手頭很緊。她去B站搜索自己要去的考場名稱+科目三兩個關鍵詞，居然正好有考場實錄教學視頻。她把那個視頻看了又看，記下詳細的筆記，死記硬背啃下要點。

　　孫子怡考後在豆瓣分享了自己的筆記

　　臨上考場，孫子怡又遇到了麻煩，天突然下起雨來。駕校的教練可沒有教過她怎麼開雨刷，她看了看考場的車型，趕緊上網搜索，又幸運地搜到了相關視頻，站在考場外學習起來。

　　最終，孫子怡滿分通過科目三的考試。她終於獲得了資格，得以去之前看過的駕考視頻下評論：“拿到本就喜歡看這種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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