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荊公與張太嶽 - 王朝中期自我革命成敗的關鍵_風聞
江淮老渔夫-吃瓜也是一种态度,围观也是一种力量。2021-08-22 01:07
王荊公與張太嶽 - 王朝中期自我革命成敗的關鍵
2021-08-20 來源: 平局(zg5201949) | 獨家原創
導讀:權力不過是治國規則的具象表現,身有衣食住行所需,體有眼耳喉鼻所感,而權力的擁有者就可以決定百姓衣食住行優劣,決定萬民見聞感思。這種決定,往往能左右一個王朝的興衰。
在中國古代,權力的擁有者被稱為天子,既替天行道者。權力為天下一切負責,天下興盛則權力興盛,天下衰敗則權力亦亡,正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然而問題是,權力是可以轉移的。天下的一切權力和規則最終都是由人去執行的,而執行這些權力的人隨着其人脈、資源以及嫡系的不斷壯大發展,最終將從權力的執行者變身為權力的實際擁有者。這個時候,天下大權實際就已經從代表百姓的天子手中,轉移到了權力的執行者“官閥和財閥體系 ”當中。

當權力轉移到 “ 官閥 和財閥 體系 ” 手中時,就不會 再有人為百姓和公平負責,官閥和財閥的所追求的只有更高更厚的利益。土地和資源以及財富不斷向極少數人集中,而大多數人將失去土地居所財富以及所有的一切,最終形成赤地千里,餓殍滿地的末世局面。
要想破除這種局面,一個王朝就必須要及時採用自我革命的手段,讓官僚階級不形成官閥,讓財主階級不形成財閥。讓國家政策資源和利益讓渡給更多的普通人,讓社會上升通道和財富分配以及司法更注重公平。
然而,奪人錢財如辱其妻,改革的反對力量和阻力顯然會非常激烈和龐大。因此王朝中期的自我革命需要的不僅僅是天子的堅定,也需要既得利益集團,既官僚集團參與和追隨改革的堅定決心。官僚集團本身就是權力構成的重要一環,既然是**“自我革命”**,這個"自我"二字自然就包括官僚階級,這一點尤為重要。歷史上王朝中期兩個自我革命典型案例就非常能夠説明這一點,這兩個案例,一個是太嶽張居正,一個是荊公王安石。
熙寧二年,神宗任命王荊公為參知政事,躋身執政重臣。熙寧三年, 王荊公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位同宰相。同年 王荊公開始在全國範圍內推行新法,開始大規模的改革運動,如:均輸法、青苗法、市易法、免役法、方田均税法、農田水利法;在軍事方面有置將法、保甲法、保馬法等。

王荊公所列新法並非紙上談兵,在正式登上政治舞台之前,他曾經有豐富的基層執政經驗和改革經驗。早在皇祐三年,王安石在舒州執政期間,就在自己的治理轄區內進行了一系列的“特區改革試點”,並且治績斐然。以“ 青苗法”為例,當時北宋地方的土地兼併現象已經非常嚴重,並且高利貸風氣盛行。普通農户只能以極高的利息向地主借貸錢糧,待秋收後償還。由於利息太高,基本上農户辛辛苦苦收穫一年的糧食,絕大部分都要用於還債,剩餘的糧食根本不夠農户自家果脯,因此農户只能以粗糧果腹,甚至變賣祖屋祖地以及賣兒賣女勉強度日。
王荊公在舒州執政期間,就試點實施過青苗法。他規定,任何人不得向普通農户提供此類高利貸,如果春種時農户手中缺乏錢糧,則可以直接向衙門國營的借貸機構申請“無息或低息貸”,秋收時只需償還本金和極少的利息即可。這樣一來,普通農户每年秋收之後不僅能養家餬口,還能手有餘糧餘錢,完全不必變賣祖產,更無須賣兒賣女,這就極大地避免了土地資源向極少數人集中,極大延緩了土地兼併的速度。王荊公在 舒州的青苗法,獲得了極大的成功,他本人也深受當地老百姓的愛戴和支持。
然而誰也想不到的是,很快從上到下,從朝野到民間都會有極大的聲勢聲討“青苗法”,惠民利國的“青苗法”,怎麼就變成了人人唾棄的惡法呢?

在王荊公向全國頒佈新法,推廣實施“ 舒州經驗”不足一年的時間裏,反對的聲浪如暴風驟雨般襲來。御史中丞呂誨、當朝控訴王安石變法十大罪,右司諫韓琦、執政曾公亮以及陳昇之等要臣均上疏規勸神宗廢止青苗法,御史劉述、劉琦、錢顗、孫昌齡、王子韶、程顥、張戩、陳襄、陳薦、謝景温、楊繪、劉摯,諫官範純仁、李常、孫覺、胡宗愈等朝臣均以辭官抵制青苗法。
除朝臣反對之外,北宋大文豪司馬光也激烈反對青苗法,甚至就連王荊公的知己好友蘇東坡也非常反對青苗法。也就是説,在輿論上“青苗法”也是輸得一塌糊塗。更可怕的是,在青苗法頒佈後的第二年,就有大量各地來京的老百姓擠在王荊公的家門前日夜痛罵控訴“青苗法”之害,天下輿論為之譁然。太皇太后和高太后都被驚怒,向神宗痛訴從未見過如此傷天害民、天怒人怨之惡法。整體看來,無論是朝臣還是輿論或者又是民心,青苗法已成眾矢之的。這場自我革命的失敗,已然是註定的結局。
北宋這場自我改革為什麼會失敗?後世有人説這是因為王荊公的改革太心急太激進造成的,然而改革改革,豈有不激烈的?又有人説可能是由於神宗改革的決心不夠堅定。但實際上,即便神宗再堅決一萬倍,王荊公的改革也會失敗。因為,參與自我革命的人,不可能只是神宗一人。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青苗法在舒州推行成功,皆因為王荊公和其志同道合的朋友以及下屬均在盡心盡力地按照最好最得力的方式去推行該法,政令言出法隨,實施推廣順利,隊伍相對可靠能幹。然而到了全國這盤棋的時候,青苗法則必須依賴全國各地其他的官僚隊伍去推行,而這些人又豈會讓青苗法這種東西耽誤自己兼併土地和放高利貸的肥油呢?
王荊公要推行青苗法,他們就故意層層加碼,逼迫所有人必須來官府借貸,連本不需要借貸的農户也一併強制借貸,否則就給你扣個不支持新法改革的大帽子,來個行政拘留伺候。除強制借貸之外,糧種的優劣也統統掌握在官閥門徒手中,在糧種裏慘遭空籽癟籽,甚至摻入石子河沙,誰敢對此有半句怨言那就是“詆譭新法,誹謗荊公”,一頓棍棒伺候。青苗法是如此,其他法也是如此。你要方田賦税,可以啊,反正負責丈量土地的也都是各地官閥財閥的徒子徒孫甚至是家臣,土地丈量結果還不是由他們隨便編寫。就連監督巡視的欽差,也都是官閥財閥的自家兄弟……
再好的法律也經不起這種官閥隊伍的折騰;再好的政策和法規,人也可以故意將其玩壞;再堅定的自我革命主張,如果自身隊伍裏沒有人願意響應,最終也只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歷史只會對此留下一聲嘆息。
元祐元年四月初六 ,辭去宰相職務的王安石鬱然病逝於鐘山,臨死前他沒有對這個世界留下隻言片語。從揮毫寫下“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再到鬱郁而書“茅檐相對坐終日,一鳥不鳴山更幽。”或許,他對這場歷史大戲的結局早已看透。

縱觀王荊公的改革,以青苗法為例,並非全國改革都是失敗的,在一些地方還是取得了成功,只不過取得成功推廣的地方太少,而慘遭失敗的地方則是大多數。
同樣的一部法律,為什麼會出現截然不同的兩種結果?答案已經顯而易見,那就是真正還心存正義和善良,真正願意參與這場自我革命的人,比例真的太少太少了。
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之衰亡,也非一人之過失。所有摧毀這場自我改革的人,最終也都摧毀了自己。
要不了多少年,他們的妻女子孫就將遭遇一場殘酷的屠戮和掠奪,三劫五屠,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積累的財富,也都落入了劫掠者的腰包。

隆慶六年張太嶽代高拱為內閣首輔,晉中極殿大學士,一切軍政大事均由他主持裁決,在任內閣首輔十年,實行一系列成功的改革措施。主要包括清仗田地、推行“一條鞭法”,實際上這些改革方向和措施與王荊公的改革方向和措施大同小異。都是為了延緩土地兼併,推行劫富濟貧的税法,減輕底層民眾負擔,減輕社會階級矛盾。和王荊公不同的是,張太嶽的改革取得了極大的成功。
在軍事上他有戚繼光、李成梁鎮北名將,以及凌雲翼、殷正茂等平叛武勳支持,在朝中他更是盟友和門徒遍地。張太嶽初入庶吉士時,教習中就有內閣重臣徐階, 徐 階可以説是一位政治天賦和經驗都相當豐富的大臣,其人脈資源廣佈朝野上下,而張太嶽就師從 徐 階。師從 徐 階給張太嶽帶來了巨大的好處,比如在嚴嵩當政時期,張太嶽就表面上對他吹吹捧捧,但實際上卻早已在暗中和鋭意改革的同僚們結下了政治同盟,伺機而動。這種遠超他當時年齡的官場智慧,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 徐 階的言傳身教。而這時候結下的政治盟友,在將來的改革推行時,也往往且必然是相對靠得住的政治派系力量。 當然張太嶽的這種智慧還表現在對付 高拱和 趙貞吉的政治較量當中,總而言之就是會當官。

嘉靖四十三年,徐階薦張太嶽為裕王朱載垕的侍講侍讀,並在裕邸期間任國子監司業。在這裏張太嶽收穫了兩大寶貴的政治資源,一個是名正言順地成為了裕王朱載垕的人,可稱裕王府臣。另外一個是明朝從國子監出來的人,將來基本都是要做官的人,在這裏張太嶽選拔和結識了大量的年輕幹部資源。
天下之治,吏治為要,解決了吏治的問題,政令不出或政令顛倒的現象就可以得到解決。
張太嶽不僅有改革的抱負、目標、戰略、方案、細則,更有一大批願意去參與這場自我革命的同志。這些志同道合者,既有皇室人脈,又有朝中盟友,還有國子監時期 結 識的青年幹部,很多青年幹部後來都以張太嶽門徒自居。這些所有的力量加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堅定的改革力量。
因此,全國清丈土地時,很少有人敢弄虛作假;實施一條鞭法時,也很少有人故意搞破壞;同時張太嶽主政時期,還推行了最早的官僚體系KPI績效考核制度“考成法”,以六大科目績效目標考評六大部委施政成績,完不成績效考評目標就一律嚴懲。

如此一來,從上到下執政體系人員就不得不完成朝廷下發的任務目標。當然如果實施考評的人本身也腐化墮落,那弄虛作假或者把“考成法”也變成表面文章走走過場也是小事一樁。但恰恰是由於張太嶽時期的明朝權力體系當中,願意參與這場自我革命和深化改革的人佔據了上風,所以張太嶽的這些施政綱領才得到了相對有效的施行,大明王朝的中興也由此展開。
然而在張太嶽死後,願意繼續堅持理想和自我革命的人就所剩無幾了。在其死後不久,積累已久的反彈力量就開始爆發。張太岳家屬和門徒被一一清算,考成法、一條鞭法相繼被廢。大家都認為張太嶽如此積極改革幹活,一定從中賺了少説百萬黃金,結果抄家之後不過白銀萬兩罷了,所有人都感到非常詫異,都不能理解張太嶽這些年這麼拼命到底圖個什麼。——這説明在張死後的明朝官場當中,當官謀權卻不為發財已經成為令人費解的奇談怪論。
不過很快就沒有人在意這件小事了,張太嶽已死,大家終於可以盡情放縱享受權力濫用帶來的狂歡了。滿朝文武都痛斥“一條鞭法”是惡法,必須廢除!卻全然忘記了 “一 條鞭法 ”帶來的豐厚財政收入;滿朝文武皆怒斥“考成法”是惡法,因為這條法律讓大家活得太累,工作太累,太忙,太繁瑣,大家都感到苦了,累了,不耐煩了,必須馬上廢除!卻全然忘記了考成法帶來的政務效率與社會公正。
人類是健忘的,所以一切的情緒和立場都可以被弄權者利用,但這種健忘往往是要命的。
比如中國結束被欺凌的日子並不遙遠,民間就出現了很多日吹和精美以及媚外一族,並且這些人還以此為榮,全然忘記了當年八國聯軍對我們的侵略和屠殺暴行有多殘忍多恐怖。
比如我們剛戰勝新冠病毒不久,就有人開始附和國際輿論認為中國抗疫過於激烈嚴苛,太苦太累,還不如共存算了,全然忘記了現在滿世界的感染者和悲慘死亡有多可怕多悲哀。
張太嶽徹底倒台後,所有人都在慾望放縱的狂歡當中走向了最後的晚餐,狂歡並沒有持續太久,必然的反噬就來了;歷史很快就會再一次給這些饕餮一般的狂歡者的妻女子孫重演了一場血流成河的屠戮教訓。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歷史的明鏡,應於天下為官者共勉之。
爾俸爾祿,民脂 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