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摺疊40年：叱吒風雲大佬們殘酷命運的四次交鋒《轉載》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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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清**“花半秒鐘，就看透事物本質的人，和花一輩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質的人，註定是截然不同的命運。” ——作家·馬里奧·普佐「逝於1999年7月2日」出自作品：《教父》**

01.

香港有三個鬍鬚勇，其中一個，是張柏芝她爸。張父常因欠債被追，壞了另一個鬍鬚勇的名聲，被另一個鬍鬚勇的小弟強行剃掉鬍鬚，命其改名。這個鬍鬚勇，就是香港黑幫14K的教父級人物，潘志勇。潘志勇本是地主少爺。1949年，1歲的他跟家人逃到香港，流落到貧民區中，成了最下層的人。父親望子成龍。他起初也很努力，考過全班第三，當過唱詩團團長。結果借錢入讀英文學校後，遭人歧視，備受屈辱，成績一落千丈。潘志勇發現拳頭可以喚起他人關注，從此選擇用暴力解決問題。彼時，香港治安混亂，大量外來難民流入，魚龍混雜，加之黑白兩道同流合污，大大小小的江湖勢力愈發猖狂。短短几年，黑幫從幾萬人躍升至幾十萬人。潘志勇逞強鬥狠，15歲就離開學校，接觸到14K。被這些古惑仔吸引，一是因為他們穿着新潮，二是因為可以到諸多繁華場所逍遙。沒過幾年，鬍鬚勇就靠着手上的大砍刀，在江湖上混出了一些威望。

 「14K大佬，潘志勇」

就在鬍鬚勇輟學3年前，一個叫陳惠敏的16歲少年也輟學了。陳惠敏出生在新界，父親是航海員，母親家庭主婦。他一個土逼“鄉下仔”，自然也是社會最底層。讀書讀不下去，上街看到14K的混混個個威風，到處泡妞，沒見過世面的他很快成為其中一員，開始打架、砍人、搶地盤。在秩序鬆散的黑暗叢林裏，尚未成年的陳惠敏見慣了暴力、血腥、賣淫、販毒和地下賭博。但由於勢單力薄，當小弟也混不到什麼飽飯。於是18歲那年，他跑去考警察，居然成了一名獄警。做獄警期間，照顧諸多黑幫兄弟，拓展人脈。兩年後，又成為民警。任職期間，他混進掃毒組，四處收保護費，三個月能賺一萬五，攢下錢再去賄賂上司，力求升職。此外，警隊掃黃打非，他又給道上兄弟通風報信，兩頭舔利。因此，他在14K中迅速上位。等到被警隊開除時，手下馬仔逼近三百。在其鼎盛時期，整個尖沙咀都是他的勢力範圍，江湖稱之為“陳惠敏街”。那是1967年，陳惠敏才23歲。

 「另一位14K大哥，陳惠敏」

而就在陳惠敏離開警隊2年前，17歲的陳慎芝、15歲的李兆基，帶着一幫兄弟上了香港慈雲山，成為了“慈雲山十三太保”。陳慎芝8歲時認識李兆基，不用説，兩人同樣出身底層。小學還沒念完，陳慎芝就不想讀了。自己不讀，還帶漫畫到班上引誘好學生。慢慢發展到打架、搶錢。他和李兆基，從小也見慣了街頭暴力，屢次帶着砍刀逃學，直至混入九龍城寨。當時，九龍城寨是三不管地帶，狹小的貧民窟裏住了4萬流民。城中黯淡無光，臭氣熏天，嫖娼、吸毒難以禁絕。導演杜琪峯，就是在那裏長大的。陳慎芝帶着兄弟，不但在九龍城寨裏賣毒品，還經常跑去港島搶劫。“慈雲山十三太保”大名傳開。14K找上門，將他們收作打手。也正是如此，陳慎芝、陳惠敏、鬍鬚勇三個年輕的14K成員，結識成了半生好友。

 「曾經“慈雲山十三太保”領頭人，陳慎芝」

這就是60年代初的香港，暴力的氣息瀰漫街頭，諸多出身貧寒的少年，在這艘日漸繁華的巨輪中迷失了人生方向，加入黑幫。與此同時，在60年代的頭三年，有三個嬰孩也降生在了香港的貧寒之地。他們分別是：生在新界家裏靠賣稀飯為生的劉德華（1961年），生在九龍窮人區的周星馳（1962年），和出生不久就跟着姐姐在荔園遊樂場賣唱養家的梅豔芳（1963年）。同樣出生於底層，20多年後，三個嬰孩卻擁有了和前三者截然不同的命運。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最終又在港片的黃金時代交匯。表面上看，這是激盪風雲中的傳奇，仔細去聽，那是一首唱不盡的悲歌。

02.

香港黑幫由來已久，溯源可以扯到清末的洪門天地會。1842年，香港開埠，撤離至港的洪門弟子組織成三合會，團結勞工，設立地盤。彼時赴港勞工人雜事多，各自抱團，逐漸發展成幫派，保障利益、抵禦外辱。1909年，一個叫黑骨仁的大佬召開首次“洪門大會”，希望大家以和為貴，在各自幫派前加一個“和”字。於是有了“和安樂、和洪勝、和利和”等幫會。日本投降後，字頭們各自劃分勢力範圍。獨立出來的“和勝和”，最終發展成為日後四大黑幫之一。就在那時，香港來了兩條過江龍。頭一個是軍統頭子戴笠的心腹，向前。向前在香港從事間諜活動，成為有潮州幫背景的“義安工商總會”的龍頭老大。1947年，該幫會被港英政府取消註冊。為繼續獲取情報，向前將其改名為“新安公司”及其分支“永安公司”，也就是人們俗稱的“新義安”。因其軍方背景，勢力日漸龐大。港英政府不爽，1953年把向前逐出香港。如此一來，向只好把幫會事務交給大兒子向華炎打理。“新義安”隨後成為四大黑幫之一。眾所周知，向前還有兩個小兒子，向華強和向華勝。他們的故事，後文再講。

 「前排右二，新義安創始人，向前」

“新義安”成立兩年後，另一條過江龍也來了。比起向前，這位名叫葛肇煌的中將更牛。曾為國軍立下赫赫戰功，受命於毛人鳳赴港為國民黨鋪路。他在廣州寶華路14號發起“忠義會”，廣州解放後，帶着戰敗兄弟偷渡至港。彼時，香港難民如潮，葛家敗兵與難民駐紮在摩星嶺。豈料難民中有諸多左派，雙方屢次摩擦，終於發展成大規模流血衝突。港英政府一怒，把十萬敗軍及其家眷遷往調景嶺。在那裏，生活條件異常艱苦，時不時有人前來騷擾。葛中將振臂一呼，成立“14K”，大家抱團生存，日漸壯大。14即寶華路14號，K是KuoMinTang首字母。很快，“14K”形成一個封閉王國。幫派中多為軍人，實戰經驗豐富。下山幹苦力，顯然不合算。久而久之，大家組織地下賭場，勒索、販毒。對此，官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正是這態度，引發了1956年的“雙十暴動”。事件起因，是14K在李鄭屋村張貼國民黨標語，甚至掛出“青天白日旗”，引來市容管理人員不滿，雙方各不相讓，矛盾激化。經警方協調，14K要求在政府門前掛老蔣畫像。協調不成，各方騷動，導致防暴警察出動，最終形成一場超大規模械鬥。港英政府迅速火力鎮壓，下令全港戒嚴。經過這次暴動，政府終於意識到香港黑幫問題的嚴重性，下定決心要治治這幫人。“香港四大探長”，由此登上歷史舞台。這四個人，是呂樂、藍剛、韓森、顏雄。正是他們的出現，為日後陳慎芝、陳惠敏、鬍鬚勇的命運埋下伏筆。因為他們不是要蕩除黑幫，是跟黑幫合作，讓黑幫下去收拾治安。收保護費、販毒、賣淫，樣樣可行。再從黑幫手上抽成。一言以蔽之，黑幫管香港，他們管黑幫。這就導致60年代暴力肆虐、黑幫橫行，許多出身底層的少年，因此走上歧路。

 「五億探長，呂樂」

篇幅有限，這裏主要説一下“五億探長呂樂”。呂樂生於汕尾，偷渡到廣東，本在街上擦鞋。不甘淪落，加入警隊，成為巡邏嘍囉。呂樂有個黑幫叔父呂六，其女便是向華炎之妻。14K作亂時，呂樂恰好從叔父那裏獲得各種情報，總能提前洞察黑幫動向，以至於步步高昇。“雙十暴動”三年後，他就做到了港島及九龍總華探長。實際上，他才是最大的黑社會。在總探長位置上，呂樂大肆收刮錢財，放任黑幫犯罪。整個60年代，他在體制內建立一套“貪污制度”。警察如何收錢，怎麼辦事，都有嚴格規章。源源不斷的黑錢，進入呂樂的口袋。全港地產物業，於他不計其數。代價就是香港街頭毒瘤氾濫，古惑仔遍地。當時呂樂手下最得力的干將，便是曾啓榮。此君還是著名足球隊員，生了個兒子，名叫曾志偉。此外，在呂樂庇護下，香港還誕生了一個新惡勢力，義羣。義羣老大，便是大名鼎鼎的“跛豪”吳錫豪。60年代，內地自然災害，無飯可吃，30歲的吳錫豪偷渡入港，沒文化，只能在貧民區謀生。為自保，壯大起一片“潮州幫”，開設地下賭場，四處收保護費。

 「義羣大佬，跛豪，吳錫豪」

不久，他娶“毒蝴蝶”鄭月英為妻，開始販毒，並迅速搭上呂樂這條大船。在呂的幫助下，“義羣”一躍成為四大黑幫之一。也正是那時，14K、新義安、和勝和、義羣的混混們趾高氣揚走過街頭，吸引了無數不諳世事的窮苦少年走上犯罪道路。短短几年，黑幫人數達數十倍之增。

03.

在血雨腥風的黑幫歷史裏，陳慎芝、陳惠敏、鬍鬚勇三人，手上都有血污。陳惠敏動手最早。他少年習武，輟學後，不打架就不舒服。據他自己説，十幾歲砍人時，總愛睜大眼睛。身上的雄鷹紋身，也留下長長刀疤。不過他收手較早，有了馬仔，就不用自己動手了。打下“陳惠敏街”後，1970年，他跑去打拳賽，連續兩年勇奪東南亞拳賽冠軍，一度與李小龍齊名。相比於他，陳慎芝心沒那麼狠。慈雲山十三太保主要幹一些雞鳴狗盜的事。陳慎芝打劫一個學生，對方沒錢，他還給人家錢打車上學，反被人家叫來警察圍追堵截。後來混入14K，他主要學習怎麼砍傷人而不致死。21歲那年，他正在茶館喝茶，突然闖進一幫人，把他的手砍斷了。從此，陳慎芝留下一個無論去哪兒都要對着門坐的習慣。要説靠砍人震懾江湖，潘志勇是最狠的。還沒正式加入14K，他就帶兄弟搶過賭檔。23歲那年，憑藉兇悍作風，幫麻將館“睇場”，留下江湖名言，只要不被砍死，就會窮追不捨。此時，他已留起鬍鬚，綽號鬍鬚勇。27歲那年，替全港第二大麻雀館砍殺“大圈幫”。他要老闆裝上電動門，等大圈仔們一來，將門關死，帶30把砍刀殺了個血流成河。此後，鬍鬚勇每日接到索命電話，路上常被持刀者追殺。但不怕死的他每次都化險為夷。兩年後，便爬到黑幫頂端，無人敢惹。

 「陳慎芝的好兄弟，李兆基」

而就在鬍鬚勇用30把砍刀狠鬥“大圈幫”前一年，香港發生了一件大事。1974年，廉政公署成立，實施體制內大清洗，被通緝的呂樂聞風而逃，再也不敢回港。囂張的吳錫豪則被抓捕，刑期長達30年。打擊貪腐的震盪，讓整個警務系統煥然一新，自然也波及到了黑幫們的生活。隨後，陳惠敏、陳慎芝的人生髮生鉅變，鬍鬚勇登上14K教父的寶座。陳惠敏這邊，照例當他的大佬，一直做到14K第三級的“雙花紅棍”。但在贏得拳賽後，邵氏的何藩突然邀他出演電影《血愛》。本是玩票，沒想到開啓了陳惠敏30年的電影生涯。廉政公署成立2年後，他在《跳灰》裏擔任男主。這還是香港新浪潮文藝片開山之作。此後，陳深入電影圈，留下諸多經典。陳慎芝那邊，60年代末，他和小弟李兆基染上毒癮，越陷越深。父親去世，他還在靈堂吸毒。要不是21歲被人砍手，還執迷不悟。廉政公署成立那年，陳慎芝選擇回頭是岸，進戒毒所，信基督。1975年，他正式受洗，勸身邊兄弟們改過自新。十年後，他和李兆基也與香港電影發生了關係。

 「陳惠敏握手李小龍」

鬍鬚勇，則越戰越勇。廉政公署成立後，他與警方延續地下交情，各取所需。不出數年，就成了14K“毅”字頭的話事人。那時，他已取得油尖旺無數場所“睇場權”，整條砵蘭街都是他説了算，迅速積累財富。但在香港經濟騰飛時，他錯過地產，心有不甘。於是1988年，涉足澳門賭場。這次去澳門，是因結識了澳門14K的大佬，尹國駒。尹國駒同樣少年入會，一次斗車，摔掉門牙，從此綽號崩牙駒。與之相識後，鬍鬚勇跑去澳門開賭場，跟澳門社團大佬“街市偉”多有往來。沒想到，後來崩牙駒與街市偉鬧崩，兩人互相報復，鬧到1997年搞出一樁驚天槍殺案。當時凼仔一家酒店，兩輛車上的殺手用AK47瘋狂掃射，造成諸多傷亡，震驚國際。在那之前，不願蹚渾水的鬍鬚勇，就先提早離開澳門，撤回到了香港。回香港後，胡大佬也進入電影圈。那也正是香港八九十年代諸多黑幫涉足乃至控制電影的日子。他和前文二陳，將與巨星們的命運交匯。但在提及這次相逢前，我們要先來看看另外三個少年的命運。他們的名字分別是：楊受成、向華強、林建嶽。

04.

如果説一開始加入黑幫是少不更事，被古惑仔威風所吸引，那麼一路從馬仔做到大佬，令鬍鬚勇、陳惠敏難以割捨的，則是黑幫帶來的財富。當你雄踞一方，拿下一條街的話事權後，權利就會變成金子。那是黑色的金子，是令人狂迷的金子。離開警隊後，陳惠敏四處收保護費，增設舞場。擁有了法拉利、保時捷、蘭博基尼、瑪莎拉蒂四輛跑車，每天睡到下午，飈完車，就去主事的夜場買醉，直到天明。鬍鬚勇那邊，靠無數夜場、麻雀館、毒品檔的話事權，同樣盆滿缽滿。此外還搶荒地、建木屋，租給難民。藉着香港60年代末法治廢弛的“東風”和不怕死的生猛，曾經的底層少年，翻身成為新富。1967年，當陳、胡二人瘋狂吸金時，24歲的楊受成開了第二家錶店。那家店的名字，叫作“英皇”。

 「“英皇”的標誌，在60年代末就有了」

楊受成首先應該感謝他爹。他爹叫楊成。在他出生前一年，開了“成安記錶行”。在其懵懂時代，錶行發展迅速。楊成一度租下大洋房，僱了好幾個傭人，太太也娶了幾個。結果事業上升期，不幸被設“天仙局”，欠下高利貸。楊受成童年時代，經常有債主上門。他也常把錶行的商品拿去當鋪低價折現。這導致他自小看明白現金的重要性，後來成為鉅富，身上還不忘帶幾萬現金。和陳惠敏一樣，楊受成也無心念書，轉學數次，一次都念不下去。但他沒有成為古惑仔。1955年，12歲的他不辱父命，孤身一人跑去海上對接走私手錶。同時，他還經常逃課去海港死磨洋人，兜售手錶。楊成見狀，乾脆答應他輟學，讓他到錶行幫忙。在父親指導下，楊受成完全了最早的商業啓蒙。1965年，陳慎芝登上慈雲山，21歲的楊受成則開始創業，在九龍彌敦道開了一家“天文台錶行”。他自己辛苦攢了20萬，不夠，就借父親之名做擔保，又借了20萬做起步資金。這20萬是什麼概念呢？以當時香港房價，一棟洋房也才六七萬，尖沙咀一套小公寓，才不過三四萬。這筆錢，當爹的幫他借了。因為楊成早看出來，這小子有經商的智慧。開業當天，楊受成花巨資請邵氏大明星凌波剪綵，因此結識了鄒文懷。不久後，他去買二手車，又認識了謝賢。加上父親在業內積累的人脈，生意愈發好做。此外，通過三番兩次軟磨硬泡，他拿下了“天梭”的代理權。而為拿下“勞力士”“歐米伽”，1967年在一街之隔開設“英皇鐘錶”。時至24歲，楊受成攬下四大名錶代理，名震業內，成為了圈中新貴。憑藉出色的商業嗅覺和高度自律，加之香港60年代經濟起飛，楊的鐘錶行一家變兩家，兩家變四家，一路開到尖沙咀，引來亞洲鐘錶大王孫秉樞的賞識。同時，“英皇”的珠寶業務，直線飛昇。1969年，楊受成已逾千萬身家。這成了他進入上流社會的門票。左右人脈，更是有通天手眼。兩年後，港督麥理浩上台，主推經濟，引發全民炒股。楊受成見狀，將“英皇”所涉地產、鐘錶、珠寶等業務打包，成功上市。那是1973年，楊受成正好30歲。

 「年輕時意氣風發的楊受成（左四）」

而就在3年前，13歲的林建嶽剛被他老子“香港服裝大王”林百欣送去加拿大讀書。比起楊的爹，林建嶽的爹更高更硬。林百欣之父是銀行家林獻之，他又是個無比勤奮的富二代，從小財商過人。20多歲路經九龍，見繡花女裝好賣，創業做服裝。1947年，麗新制衣成立，1972年，集團成功上市。林建嶽是含着金鑰匙出生。只不過在楊受成呼風喚雨時，香港裏還沒有他的位置，要等到80年代，他的風流史才佔據各大頭條。此乃後話，下文再表。1973年於香港電影，是個重要的年份。那一年，李小龍去世，各路電影公司紛紛尋找打星，希望再造傳奇。在他們物色的人中，不光有綽號“大鼻”的成龍，還有一個向華強。但他沒能成為巨星，倒是成了鉅富。

05.

前面説過，向華強的爹，是“新義安”創始人向前。不過比起楊受成、林建嶽，向華強沒那麼幸運。向前被驅逐出港時，他才幾歲。他母親是向前最懦弱的一房太太，連吃飯都不能上桌。還有個愛酗酒的舅舅，整日在家作妖。向華強的童年滿是創傷，未曾感受過父愛，也沒讀多少書。12歲起，他開始練武，希望變強。練了4年，回家把舅舅揍了一頓，叫他別再欺負母親。不光要變強，他還要變富。他小時住的是九龍城，對面是九龍塘。相隔一街，城中都是中下層，塘中卻是大富大貴。沒事向華強就會去摸一摸九龍塘的牆，心想自己何時能在這裏擁有豪宅。

 「向華強與向華勝」

20歲那年，他和弟弟向華勝打算做點生意。買了飛機票去台灣找機會，順便看望向前。他自言沒從父親那裏拿到什麼好處，只是偶然被星探挖掘，進入演藝圈。3年後，李小龍死，一身功夫的他參演邵氏《龍虎地頭蛇》。他並沒能成為第二個李小龍，倒是跟李的緋聞女友丁佩產生了聯繫。1973年，李死在丁佩家中，丁佩遭受巨大壓力。可1976年，誰也沒想到她燒昏腦子出演三級片《李小龍與我》，在片中翻雲覆雨。片子演完，丁佩聲名狼藉。就在這時，向華強突然出現在她身邊，跟她結婚。當時敢娶丁佩，膽子是真不小。幹了兩年，向華強演藝事業並無起色。據他自己説，是因為根本不愛演戲。而那時，弟弟向華勝靠聘用名廚經營海產餐廳已卓有成效，兩人合計成立了一家電影公司，取名“永勝”。開山之作，是功夫喜劇《扎馬》。這顯然是跟風成龍。而此片主演除了向華強，還有一個打星，便是14K的陳惠敏。此外，向氏兄弟自稱白手起家，沒拿父親好處。但在“永勝”成立之初，一個叫張海靖的男人，本是台灣知名電影人，卻帶資進永勝，還幫忙編了《梁山怪招》。更有趣的是，張海靖他爹張子柱，是台灣政治家，一度做到過工商部政務次長。想想向前的政界人脈，“白手起家”四個字，我是不敢信的。不過這兩部功夫喜劇，都沒響。幫“永勝”打出名聲的，是《大小不良》。1983年，在經濟猛增的大背景下，港片拉開黃金時代大幕。也正是藉着這股風，“永勝”改名“永盛”，貸款200萬重拳出擊，斬獲千萬票房。巧的是，《大小不良》的導演不是別人，正是當年逃往台灣的曾啓榮之子，曾志偉。兩年後，邵氏電影宣佈停廠。邵逸夫將全部重心轉往TVB。在張子柱的竭力運作下，“永盛”簽下王晶。而據向華勝説，在一次飯局上，他花100萬接手了周潤發的簽約。無論真假，反正永盛握住了兩張王牌。“永盛”初征大捷，向氏兄弟並沒急着拍下一部，而是經常混入午夜場，去研究香港市民最愛看什麼。就在那時，向華強發現午夜場裏有個小子一出來大家就興奮異常，此人不太紅，向卻斷定他必成大器。這個小子，就是周星馳。

 「一張經典合照」

幾年後，經20年經濟飛速增長，香港來到了璀璨繁華的80年代末期。那時，一度負債3.2億的楊受成，已經東山再起；在國外讀書的林建嶽，回國接手了家族生意；簽下周、王的向華強，春風得意。另一邊，陳慎芝回頭是岸，做了“香港十大傑出青年”；陳惠敏憑《殺入愛情街》拿下金像影帝提名；鬍鬚勇撤出澳門，入局電影投資。而60年代初出生的劉德華、周星馳、梅豔芳，也都已攀援至圈中頂層。黑幫、鉅富、巨星這三種不同的命運，終於交匯在港片的黃金時代。

06.

在當年的香港，一個寒門子弟，除了做黑幫大佬可以擺脱窮苦的命運，不用再在社會底層掙扎，做一個娛樂明星，也是可以改命的。成龍和周潤發，就是其中翹楚。1961年，陳惠敏加入14K打打殺殺時，讀不進書的成龍剛拜于占元為師。1965年，陳慎芝混跡於九龍城寨時，10歲的周潤發踏上了社會。前者父親是廚子，母親是幫傭。發哥更慘，出生在鄉下，小學畢業就開始打工餬口，門童、郵差、推銷員都幹過。幸運的是，他倆趕上了香港影視的起飛。成龍從武行幹起，在最絕望時，簽約羅維，被吳思遠借去拍了《蛇形刁手》，靠着功夫喜劇，奠定江湖地位。從一個武行嘍囉，變成了香港80年代初票房的保障。1980年，甚至帶《殺手壕》殺向好萊塢。同年，窮小子周潤發參演《上海灘》，事業迎來轉折，從睡片場的TVB龍套，躋身一線。名來了，利自然也來了。成龍簽約嘉禾後，一夜間，豪車、美女無數，一天換一塊名錶，去商城買衣服，故意刁難導購，買下全部，讓人家一件件疊好。而坊間傳聞，爆紅之初的周潤發，買6輛勞斯萊斯開到當年自己當過門童的酒店前，只因人家説過一句：“你永遠都買不起勞斯萊斯！”曾經被人嘲笑的，如今被仰望着。

 「兩個改變命運的窮小子」

1982年，未來的巨星踏上了江湖。那一年，劉德華如願簽約TVB。華仔幼年住在鑽石山，每天幫家裏稀飯店洗碗，洗了足足6年。17歲考上大學預科班，成績太爛，差點去當消防員。念及中學時在戲劇團對編導感興趣，跑去考無線訓練班。一年結業，編導沒當成，卻簽了演員約，和梁家輝一起，給周潤發跑龍套。那一年，周星馳考入無線夜間訓練班。星爺住的地方比九龍城寨好不到哪兒去。幼年他看《唐山大兄》，迷上李小龍。中學畢業，去船務公司做助理，然後拉梁朝偉赴考，不幸落榜。還是靠他老媽託人，才進了夜間班。那一年，4歲登台賣唱的梅豔芳，拿下TVB旗下華星娛樂的“新秀歌賽”第一名，一首《風的季節》差點把黃霑聽跪下。同年，便推出個人首張唱片《心債》。三人雖然都拿到了娛樂圈的門票，接下來的星運，卻不盡相同。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們想快速躥紅，也得看資本大佬門願意不願意給機會。簡言之，看鉅富們的臉色。梅豔芳是最順的。華星雖屬TVB，掌門人卻是陳淑芬。《心債》反響平平，陳找來劉培基為她造型，又找顧嘉輝、黃霑、黎小田一幫大佬傾力編曲。3年後，《壞女孩》發佈，一週拿下銷售八白金，三月突破72萬張，成為香港本地銷量最高的唱片之一。在劉培基打造下，梅被稱為“百變歌姬”。此後，梅大姐雄踞香港80年代歌壇一姐寶座整整10年，無人能夠撼動。劉德華順歸順，卻被鉅富打壓了一次。1982年，在發哥建議下，劉德華參演《投奔怒海》，拿下新人提名。次年，他受TVB力捧，成為“無線五虎”之一。1984年，主演金庸劇《神鵰俠侶》，創下62點的超高收視率。然而，眼看香港電影起飛，華仔不想跟TVB籤電視長約，想去拍電影。結果惹怒TVB高層，被雪藏400天。最後是在邵逸夫調解下，才和TVB解約。此後幾年，他都沒能拍出什麼好作品。而周星馳，比他更慘。鉅富們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從TVB結業後，星仔被打發去《四三零穿梭機》當“殭屍”。梁朝偉已火得比肩劉德華，他還在電視裏扮鬼臉。為了電影夢，只能在業餘時間跑龍套，寫信自薦給TVB高層，才轉入電視部。偉仔跟發哥合演《地下情》被台灣選為“最受歡迎的無線港星”時，他還在《鬥氣一族》裏演小角色。但他從來沒有灰心、喪氣。

 「劉德華與梅豔芳，私下感情極好」

1988年，梅豔芳在紅磡連唱28唱，打破歷史記錄。並憑藉《胭脂扣》中悽美豔麗的如花一角，斬獲金馬、金像“雙料影后”。同年，一度沉寂的劉德華遇到王家衞，出演《旺角卡門》，順利過渡到電影圈一線。此後連續5年，他每年拍超過十部電影。同年，落於人後的周星馳，蹦迪遇到李修賢，出演《霹靂先鋒》，也迎來事業轉折。但最終幫他登上巨星寶座的，並非李修賢。而是鉅富圈的新貴，向華強。

07.

1989年，向華強手握王晶、周潤發，終於打出一把王炸。那是王晶的創作高峯期。開機第一天，周潤發到片場，王晶還在寫台詞。但就是這部邊寫邊拍的《賭神》，在港台、韓國連連打破票房紀錄，把永盛推向巔峯。第二年，吳思遠看《一本漫畫闖天涯》時，被周星馳表演逗得樂不可支。隨後邀他出演《賭聖》。藉着賭片春風，星仔摘得票房冠軍，一躍成為星爺。向華強見狀，迅速找到他，籤至“永盛”。隨後，為他量身打造《逃學威龍》《整蠱專家》《唐伯虎點秋香》。及至1992，香港年度票房排行榜中，排名前五電影均為周星馳主演作品，史稱“周星馳年”。遭遇無數次冷眼、嘲笑，跑了無數龍套，周星馳用堅持與熱愛證明了自己。同年，曾被王家衞“拋棄”、被杜琪峯罵“演戲不夠專心”、被業內人看不起演技但依然苦練唱歌、跳舞、詞作一年到頭從不停歇的勞模劉德華，成為“四大天王”之一。而兩年前，歌壇大姐大梅豔芳連開三十場個人演唱會，江湖人稱“梅三十”。當年出身底層的三人，成為香港一代巨星。那是香港最耀眼的時光。同時，黑幫與巨星，發生了一次歷史交鋒。

 「左手大B哥，右手李兆基，星爺真幸福」

早在80年代初，就有黑幫涉足電影。像陳惠敏這種從大佬轉型演員還拿到影帝提名的，只是孤例。陳慎芝的小弟李兆基，不過是在《食神》裏打打醬油。大多數古惑仔，都是小角色。陳慎芝1987年拿下“十大傑出青年”後，多半是給黑幫片當顧問，只能算是幕後。倒是鬍鬚勇，從澳門賭場回來，砸錢入股了蔡子明的富藝電影製作公司。眾所周知，當年李連杰和嘉禾鬧矛盾，蔡子明出面做李的經紀人。沒多久，蔡子明就被槍殺了。據胡大佬回憶，有個名叫陳志明的黑幫，上門威脅蔡子明交出李拍戲。蔡掏槍拒絕。四天後，蔡死在了辦公樓門口。胡大佬還説，1992年搶走周星馳版《家有喜事》拷貝的蒙面人，就是陳志明。不但有搶劫、槍殺。在這次交鋒中，港圈還留下諸多傳聞。譬如劉德華經紀人被人拿槍威脅拍片，據傳是《轟天龍虎會》。再譬如成龍被黑幫圍剿、勒索，不得不被蔡瀾帶走躲災。1990年，劉嘉玲被黑幫綁架，拍下照片，引起軒然大波。梁家輝拍《情人》前夜被黑幫強行擄走…儘管1992年1月藝人反黑大遊行，4個月後，梅豔芳卻在歌廳被14K堂主黃朗維掌摑。一巴掌打下去，三天後，黃慘死。兇手指向“新義安五虎”之一的陳耀興。而陳剛做完筆錄，就在澳門被人殘殺。

 「黃百鳴回憶搶底片事件」

黑幫涉足影視，也與廉政公署成立有關。因貪腐被查，灰產難以流通。黑幫有的開始入局電影圈洗錢，有的想趁局勢好撈一筆。不少黑幫都會逼巨星拍片，找他們麻煩。1986年，吳宇森的《英雄本色》把發哥送上影帝寶座同時，掀起了全港黑幫片風潮，連編劇王家衞都未能倖免。從此黑幫意識到，拍電影不但可以撈錢、洗錢，還能給江湖情義立碑樹傳，個個都躍躍欲試。可誰能想到，就在“反黑大遊行”兩年後，香港電影就頂不住了。1994年起，《侏羅紀公園》《亡命天涯》《真實謊言》等片先後席捲亞洲。1993年至1995年，台灣地區30部賣座影片，好萊塢佔25部，港片僅剩4席。“永盛”最能打的電影《追女仔》，票房居然剛過千萬。這一年，向華勝離開電影圈，開始搞酒店、賭場。向華強92年分家自立的“中國星”堅守陣地。這時的向華強，已是上市公司老總。其他黑幫眼看港片衰落，紛紛撤資，不再參與。一度賠錢的鬍鬚勇抱怨説：“不該投資自己不熟悉的領域。”歷史潮水中的香港，即將迎來金融風暴和迴歸祖國。97在即，黑幫們都忙着愛國和洗白。三合會與巨星之間的恩怨，就此告一段落。彼時，急速衰落的港片走進哀樂中年。陳惠敏在《古惑仔》裏扮起東星駱駝，陳慎芝繼續戒毒工作，鬍鬚勇迴歸夜場賣起了搖頭丸。在歌壇、影壇雙豐收的梅豔芳，已無心江湖事。只有劉德華和周星馳，在港片黃金時代的落幕聲中，想儘可能多一點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再去看鉅富們的臉色。為此，劉德華在91年就未雨綢繆，成立公司。後創立“天幕”，不幸失敗，在95年欠下鉅款，只能拍六年爛片還債。至於東山再起，成立“映藝”，挖掘甯浩，那都是千禧年之後的故事了。這裏按下不表。同時，周星馳也在94年監製《破壞之王》，轉型導演。95年自組“彩星”，《大話西遊》虧得一塌糊塗，只好回港拍《回魂夜》。第二年才靠“星輝”《食神》翻身。這時，香港電影賺不到錢，星爺只能去炒地皮。由於公司業務不夠清晰，上市始終受挫。後來入主比高集團，純屬曲線救國。

 「一對難兄難弟」

巨星想成鉅富，總還差點意思。畢竟他們的人脈、家底、勢力，是無法和楊受成、林建嶽、向華強們比的。90年代末的香港電影，徹底失去了心氣。而就在港片走下坡的過程中，一羣比黑幫更狠的人，短暫而輝煌地登上歷史舞台。他們與鉅富展開了新一輪交鋒。後來人們稱之為：香港三大賊王。

08.

前文説過，鬍鬚勇震懾江湖，是靠30把砍刀砍殺大圈仔。所謂大圈仔，是50-70年代從內地偷渡至港的罪犯。葉繼歡就是其中之一。葉繼歡生於海豐，父母打漁為生，要養5個孩子，艱難可想而知。1978年，17歲的葉繼歡偷渡到香港。在鉅富劉鑾雄的風扇廠裏纏線圈，一天才40塊錢。據傳別人鬧加薪，他卻老老實實。劉大佬遷廠時，他辭職。沒想到四五年後，成為了香港一代賊王。1984年，也就是劉德華和梁朝偉出演《鹿鼎記》那年，葉繼歡帶人持槍打劫多間珠寶店，被捕，判16年。服刑期間，他謊稱腹痛，被押往醫院，借上廁所找來兩個玻璃瓶打碎做武器，劫持醫院門口貨車，成功越獄。1991年，他連環打劫無數金鋪，平均兩分鐘一家。尤其1993年打劫旺角彌敦道金鋪，當街舉起AK-47步槍，被市民拍下，成為香港悍匪最威風的註腳。

 「香港風雲史上躲不開的一幕」

就在葉繼歡赴港3年後，20歲的季炳雄也來到香港。在內地時，季炳雄便是資深扒手。來到香港，多次因偷竊被捕。後來，他在獄中認識“大圈幫”成員，頓時醒悟，偷雞摸狗沒啥意思，要幹就幹他媽大的。隨後，季炳雄購買軍火，在1985年打劫彌敦道忠信錶行，與警察展開槍戰，打光140多發子彈。警方根據線報，將同行劫匪抓獲。僥倖逃脱的季炳雄從此發誓單幹。1986年，他僱傭兩人，打劫油麻地愛運佳珠寶金行，又在1987年、1989年和1994年、1998年數次搶劫金店、錶行。每次都帶手榴彈。在在中環太古大廈金輪錶行搶劫時，他猛烈開火，造成路人死傷。從那時起，季炳雄養成了三個習慣。第一，只招僱傭兵，用完就散；第二，只用現金，不留痕跡；第三，假身份無數，難以追查。正因為如此，在整個90年代他作案數次，警察都沒能將其抓獲，頗為頭疼。

 「季炳雄的馬甲很多很多」

有趣的是，季炳雄打劫那麼多表行，居然沒有打到楊受成頭上。反倒是另一位悍匪張子強，把楊受成好友李嘉誠之子給綁了。三大賊王裏，張子強最為瘋狂。張子強並非大圈仔。1959年，4歲的他跟隨父親來到香港。家裏啥也沒有，只能在油麻地開一家“涼茶鋪”。周邊是棚户區，常有黑幫火拼。張自幼頑劣，不愛讀書，父親教育他，又只會用拳頭。他12歲就進警局，16歲就坐牢。按這個路數，應該和陳惠敏一樣，加入黑幫，打打殺殺。張賊王的胃口，顯然比陳惠敏要大。1990年，他在啓德機場搶劫40箱勞力士，價值3000萬元。次年，又通過妻子羅豔芳的設計，搶劫香港衞安公司的裝甲運鈔車1億6000萬港元。其他匪徒都戴面罩，他卻不戴。警方抓捕張子強後，羅因證據不足被釋放。她立馬請來律師為丈夫洗罪，號稱警方刑訊逼供。1995年，張子強上訴，居然被當庭釋放，反過來控訴警察，拿了800萬元的賠償。

 「被釋放後囂張的張子強」

出獄後，張子強更加失心瘋，搶運鈔車不過癮，帶人綁架了李嘉誠長子李澤鉅，勒索10億3千8百萬港幣，分得4億3千8百萬。當時他本來約好跟葉繼歡合作，不幸葉悍匪被抓。次年，他又綁架了富豪榜排名第二的郭炳湘，將其關在箱子裏四天，最終分到手3億港幣。瘋狂在於，當初他綁架李澤鉅，不是打什麼遠程勒索電話，是直接跑到李嘉誠家裏去要錢。1996年，當陳惠敏出演《古惑仔》鬍鬚勇還勤勤懇懇賣搖頭丸時，晚出道20年張子強根本不講武德，直接創下全世界金額最高綁架紀錄。點石成金的香港富豪，可以左右巨星的命運，可以給黑幫輸送利益，卻拿他和葉繼歡、季炳雄毫無辦法，損失一次比一次慘重。在這輪交鋒中，是鉅富們敗了。然而回歸在即，香港的治安，絕不能允許這樣的悍匪再掀起風浪。1996年，葉繼歡本來要跟張子強匯合綁架李澤鉅。結果葉帶着槍火回港，遇上巡邏警員，雙方交火，中彈被擒，以致癱瘓。1997年，他被判入獄30年，加上越獄那次，共41年零3個月。季炳雄那邊，因神出鬼沒，直到2003年的平安夜，才被順藤摸瓜抓住，最終被判入獄24年。在法庭上，季炳雄還説警方抓錯了人，堅稱自己是“關德榮”。至於李首富的仇，是內地公安給報的。1997年底，張子強又瘋了，他從內地購買800公斤炸藥，想炸開赤柱監獄營救葉繼歡，結果賬户被凍結。次年，他在內地被抓。羅豔芳想把他弄回香港審判，可免一死。但警方以其在內地行兇為名，判處死刑。

 「張子強被捕」

至此，香港賊王歷史被徹底終結。鉅富和悍匪的交鋒，也就此落下帷幕。但我們的故事，並沒有徹底終結。千禧年後，黑幫們個個安分了，巨星們紛紛轉戰內地了，悍匪們一一落網了，但迴歸後的香港，仍留有80、90年代的餘音。在一個黑幫、巨星和悍匪統統失落的香港，鉅富還可以為舊日恩怨招魂。

09.

楊受成初涉娛樂圈，是在1979年。那年他投資了一部叫《喝彩》的電影。主演不是別人，是出道不久還在演青春小生的張國榮。不過初嘗滋味後，還是繼續搞他的地產錶行。不料1983年，香港“黑色星期五”，楊冒進經商，導致資產被滙豐銀行清盤。資不抵債，楊受成一夜間欠下3.2億。按當時滙豐開的條件，他可以繼續上班。但靠薪水還債，大概需要一千多年。神奇的部分來了，也就是那不久前，通過好友李嘉誠，楊受成認識了一個叫陳朗的風水高人。陳大師告訴他別怕，香港不行，往西去。一番打聽後，楊受成跑去了科威特炒外匯，自稱結識了科威特皇室的遠親。迅速賺回幾千萬美元。他拿回公司控制權後，跟印尼總統關係密切的陳大師，又帶他去印尼發展，結識大量富商，賺了個盆滿缽滿。3.2億，不到三年就他媽還清了。在這件事上，我們只能同情巨星華仔，虧下5000萬，要拍六年爛片。人家鉅富欠債3.2億，出趟香港就搞定了。最困難時，向華強拿4000萬給劉德華退股“藝能”，借條都不要。這大概就是鉅富和巨星的區別。

 「左邊這位，就是陳朗」

1992年，向的“中國星”上市，楊受成收購了葉玉卿哥哥葉志銘的飛圖娛樂，本是入股，結果對方越幹越糟，乾脆自己接手。這成了英皇娛樂的起點。葉志銘兒子的女友大家也很熟悉，那就是當過模特的霍汶希。1999年，“飛圖”更名“英皇娛樂”，次年成立“英皇電影”，以每年十部影片的速度開疆拓土。同期，楊受成又是搞金融，又是跑去朝鮮開賭場，又是在深圳投資鞋廠，整個商業板塊越做越大。這期間，他還陸陸續續收購了5本雜誌和1份報紙，進軍傳媒業。沒幾年，謝霆鋒、容祖兒、Twins、成龍就幫英皇打出名氣，《千機變2》《情癲大聖》穩住電影基本盤，隨後投資姜文《太陽》更是把戰線拉到內地。也正是在此期間，英皇屢屢傳出盤剝藝人的新聞，被指抽成太高。2003年，廉政公署展開樂壇掃黑行動，揭露娛樂圈行賄、買獎醜聞。英皇一度深入“貪腐風波”。更有曾志偉在公開場合謾罵楊受成的酒吧是“雞竇”（妓院）。沒過多久，曾志偉被三個大漢暴打，縫了30針。而最大的風波，當屬2002年10月底的《東周刊》事件。此事可視作千禧年後，巨星和鉅富之間的一次歷史交鋒。這場交鋒的源頭，還要追溯到黑幫跟巨星之間的恩怨。據陳惠敏説，當年劉嘉玲得罪一幫混混，被跟蹤後綁架拍照，混混的大佬他認識，正好三張照片落到了他手上。那年頭，身為14K紅棍的他開過一家公司，專門解決類似的事，就讓對方賣面子，把照片燒了。沒想到混混坐牢後出來，在家裏一翻，又翻出一張照片，直接寄給雜誌社。《東周刊》拿到照片，覺得是事實而非誹謗，刊登無需負法律責任，曝光就曝光囉。結果一出來，娛樂圈炸了。去朝鮮路上的楊受成連忙回港。而事情已鬧大，不但有婦女組織聲討，連重病在身的梅豔芳也站出來開罵。

 「不知道楊鉅富是何心情」

無奈之下，楊受成只好出面道歉，並把《東周刊》全員解散，永久停刊。對於這件事，我們楊大佬感到很委屈，説身為集團主席，管不了那麼細：“對我們來説，登出來是錯的，我也認錯。但我只是個投資者，不是運作者啊。你叫我日日看這麼多雜誌，我怎麼看啊？你叫我看，根本發神經啊，根本看不完。”還不忘跟記者強調：“道德上錯了，法律上肯定沒問題。”這裏我就不引用羅翔老師關於“人渣”的論點了。只能説，劉嘉玲要是他英皇旗下藝人，他肯定不會曝光。好巧不巧，劉的老公梁朝偉當時拍了《無間道》，而《無間道》的投資人，就是林百欣的兒子，林建嶽。可見鉅富與鉅富的交鋒，才是兵不血刃。

10.

1987年，林建嶽回港，接手家族生意。林百欣將生意交給他，也是沒辦法。大兒子林建名是個花天酒地的主，只顧着風流，後來在台北別墅召妓，遭匪徒拍下裸照。而林建嶽回港後，真是不辱父命，直接把他爹的資產幹掉了百億港幣，創下香港上市公司蝕錢最多的紀錄。世上只有爸爸好，我們王健林才拿出來5個小目標給王思聰練手，比起林百欣實在是差遠了。回港不久，林建嶽就大肆炒樓。林百欣經常早上起來看報紙，才發現麗新集團又添了一棟樓。林建嶽還竭力説服他入股亞視，想跟邵逸夫打擂台。結果虧得一塌糊塗。又趕上金融風暴，樓市下跌，100億就跌沒了。差不多十年時間裏，林建嶽縱橫江湖，靠的不是出眾的商業才華，而是跟無數女明星的緋聞。在這件事上，與劉鑾雄堪稱港島雙雄。1977年，20歲的他便與邵氏女藝人妞妞交往，差點訂婚。最後妞妞不願為婚姻放棄事業，兩人一拍兩散。3年後，林與台灣女星謝玲玲結婚。謝玲玲成為了他老媽的心頭愛。1987年，林家入股亞視，亞視也開始搞選美，林建嶽先後與翁虹、萬綺雯以及港姐袁詠儀傳出緋聞。最大的緋聞，則是92年盯上了王祖賢，鬧到跟謝玲玲離婚。氣得林母當着記者面説：“就當兒子花幾千萬叫了一隻雞。”1995年，林與謝玲玲離婚，給出明星離婚史上最高的4億安家費。結果扭頭，並沒迎娶王祖賢。又相繼跟楊采妮、林熙蕾傳出緋聞。

 「林氏家族，富三代」

而就在林建嶽離婚前一年，鍾再思等人創辦了一家叫“寰亞”的小公司。先後出品《野獸刑警》《特警新人類》等影片，資金有限，肯定幹不過英皇、中國星。2000年，林建嶽豪擲6億，入主寰亞。此舉一出，港圈等着看笑話，以為他要重蹈亞視悲劇。沒想到在王晶的介紹下，拍出《古惑仔》的劉偉強帶着《無間道》劇本找上門來，張口就要4個影帝。當時港片的環境，超過500萬就沒人敢出手了。林建嶽看完劇本，直接給4000萬。緊接着續集推出，寰亞賺得盆滿缽滿。2007 年，馬丁·斯科塞斯買下無間道版權翻拍，橫掃奧斯卡，更是讓林老闆揚眉吐氣。同年，林建嶽以2億天價打動劉德華簽約。隨後傳出他拿4000萬收購著名經紀人黃柏高掌舵的金牌娛樂，意味着將古巨基、張敬軒、方力申等人收入寰亞。2008年，又以1億港元買下華星版權，同時勾搭成龍、吳彥祖、梁朝偉。當時媒體報道，計劃一旦實現，林建嶽將掌控香港85%以上當紅藝人，同時還將擁有香港最大的唱片公司、最大的電影製作公司。人家富了三代，你才富了一代。楊受成的心裏，估計是有點怕的。巨星與鉅富交鋒，聲浪再大，無非就搞死一本雜誌，不至於傷筋動骨。鉅富和鉅富之間交鋒，可就沒那麼簡單。弄不好是要崩盤的。

 「林建嶽身邊，巨星如雲」

針對歌星簽約，林、楊一直暗暗較勁。《無間道》橫掃金像獎後，寰亞又出了《投名狀》，背上“港片救市”之名，把英皇投的電影壓得死死的。拍完《無間道》後，陳冠希跟英皇反目，遭雪藏。扭過頭，林建嶽就把陳拉到了自己旗下。而就在林試圖“一家獨大”那年，豔照門爆發。這一次，雙方損失都很大。英皇阿嬌事業受挫，幾乎一蹶不振，寰亞陳冠希，則直接退圈。但交鋒歸交鋒，對鉅富而言，只有永遠的利益，哪有永遠的敵人？沒多久，兩家就被傳出要投拍《竊聽風雲》，但因金融危機撤資。最終，兩家進入內地，在2013年聯手投資了《救火英雄》。鉅富與鉅富，到底是交鋒，還是聯手，問題只在於：怎麼能賺到更多錢。而在寰亞、英皇雄起那幾年，向華強選擇跟向華勝一樣，離開了電影圈。此後，中國星主要是搞酒店、博彩。2010到2015年整整5年間，集團酒店及博彩佔總營收84%之多，港片再無“中國星出品”。離開電影圈之前，“中國星”投過杜琪峯一部電影，名叫《黑社會》，內地版叫《龍城歲月》。前文説過，杜琪峯成長於九龍城寨。1993年，這個記錄過香港黑暗歷史和血腥往事的場所，被徹底拆除，變成一座公園。數年來，杜琪峯最大心願，就是拍一部名叫《龍城殲霸》的電影，記錄下香港黑幫那些風雲往事。可惜6個小時的《龍城殲霸》胎死腹中，最後留下《龍城歲月》。在《黑社會》裏，召開洪門大會的“黑骨仁”以特別方式出場。關於香港三合會的規矩、發展也略有提及。影片中的“新記”，顯然是“新義安”，“和聯勝”的原型，顯然是“和勝和”。

 「《黑社會》裏選投話事人」

此外，“四大探長”時代的香港，呂樂、跛豪們的故事，早被無數次拍成《跛豪》《五億探長雷洛》等片，直到前幾年，還被王晶炒冷飯炒出了《追龍》。14K、新義安的各路英豪，則被借到《古惑仔》裏。黑幫的魂魄，就這麼被不斷召回。2016年，寰亞還投資過一部電影，名叫《樹大招風》。同樣是杜琪峯的銀河映像製作。故事裏三個悍匪，自然取材於香港三大賊王。

 「《樹大招風》裏三大賊王碰巧相遇的一幕」

千禧年後的港片，雖然沒有了巨星光輝，沒有了黑幫涉足，但在投資人的精打細算下，那些幽暗歲月裏的交鋒，黑幫的殘殺，悍匪的瘋狂，都變成了鉅富口袋裏嘩嘩作響的票房。《一代宗師》裏説得好啊：

“千拳歸一路，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打贏的，站着，輸掉的，倒下。”黑幫、悍匪們威風一時。到頭來，還不是變成白花花的銀子。誰站着，誰倒下，一目瞭然。

11.

《樹大招風》上映那年，14K教父鬍鬚勇在荃灣港安醫院與世長辭。生前，鬍鬚勇確診結腸癌，病情反覆，先後割去肝臟及胃部。鬍鬚勇葬禮，陳惠敏、陳慎芝到場，無數江湖大佬送來花圈，風光氣派，令人瞠目。然而，貴為黑幫大佬，也並沒什麼卵用。甚至可以説，沒什麼尊嚴。2002年，他的珠海“348”開張，試營業首日，百名警察突然衝進舞池，給鬍鬚勇扣上手銬。他只能脱下外套，當着所有賓客，面壁而蹲。後因在飯局上公然聲稱自己是“三合會”，又被捕入獄，成了悍匪葉繼歡的獄友。出獄後，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

 「鬍鬚勇晚年瘦得不像樣子」

陳惠敏那邊，97後幹起了紅酒生意。橫跨演藝圈、黑幫，他收到無數“敬戴”。2013年他兒子結婚，500多桌的豪宴，黑白兩道捧場，吳孟達、鄭中基、應採兒都去了。同年，他以影星身份出席深圳某大佬婚宴，魚翅剛端上來，350名特警持槍衝入宴會廳，因懷疑是黑社會組織的升職儀式。《龍在邊緣》裏面是怎麼説來着？“進了黑社會，一輩子都是黑社會。”要問為何會進黑社會，除了熱血江湖的大哥夢，《功夫》裏面星爺説得好：“這個世界，滿街都是錢，遍地是女人，只要下決定，你就能爭贏！”對此，死前接受過媒體採訪留下珍貴影像的賊王張子強説得就更加直白了：“我在這世上，不能讓自己挨窮，我沒時間和耐心去正當行業打工賺錢，我要富起來，就必須採取突破性手法，錢是最重要的！”小啦，格局小啦。楊受成也有類似感慨，但是人家説得多優雅：“世上沒有男人不貪財好色，但是君子愛財，要取之有道。”你看看，同樣是撈錢，一邊是野蠻犯罪，一邊卻是利用資本遊戲規則巧妙收割，做人的差距就在這裏。事業有成後，酷愛寫兩句酸詩的鬍鬚勇，只能悔恨自己讀書少，而楊受成，卻可以請“香江第一才子”陶傑來寫傳記。

 「張子強與他的豪車」

曾經的香港，就是《功夫》裏所謂的世界，一個滿街是錢的黃金帝國。在那裏，穿過40年的風雲際會，我們可以看到黑幫、巨星、賊王、鉅富四種不同的命運。此中命運起伏，也時時刻刻指向了金錢。在這命運背後，當然有個人選擇的問題。誠如薩特言，英雄造就了英雄，懦夫造就了懦夫。但從某些角度來看，囿於出身和才華的他們，或許又沒有那麼多可以選擇的餘地。一無所長只會打架的鬍鬚勇，為博得關注，最終進入黑幫。雖貴為教父，還是要被警察拿槍指頭。同樣是出身底層，有才華的周星馳，卻可以通過資本搭建的舞台，收穫世人讚譽。優秀如華仔，還成了香港精神的代表。同樣是往上爬，做黑幫的，是把腦袋拴在褲腰上，當明星，卻一路收穫無數聚光燈。沒有好出身又急着撈錢的季炳雄們，那就更慘了，誤入歧途，鋌而走險，活着時候如過街老鼠，死了還要被人編排成電影。最爽的當然是有個好爸爸。起步快，上手猛，資源廣，人脈通，虧了錢，還能迅速翻身，跌個幾十億都不算事。關鍵是，捧出巨星，巨星拿三成，他們拿七成，不聽話，就雪藏。黑幫用錢搞定。悍匪死了，再拍成電影賺錢。所有遊戲規則都是他們制定的，連劉德華、梅豔芳們的上升通道，都是他們設計的。鬍鬚勇有兩個女兒，他從不讓她們跟黑幫接觸。有次遇到混混帶兩個女兒遊玩，胡衝上去就打。歲暮時分，他參加同學聚會，聽説對方兒女去國外讀書考取了什麼學校，心下慼慼然。每次他讀名人傳記，都會幻想：“如果沒有加入黑社會，以自己的魄力和能耐，是否也會成為成功人士？”但沒有那麼多如果。也別説他了，要是張子強有個稍微像樣的父親，有個還算不錯的家境，童年時期得到過正面的引導，或許也不至於那麼瘋狂。鬍鬚勇、陳惠敏幸運在於，他們還從馬仔一路幹到了大佬。要知道，在曾經的黃金帝國裏，有多少古惑仔，都成了炮灰。而當我們把目光躍向1884年的香港，那時三合會的出現，不過是因為最底層的勞工們為了自保，為了吃上一口飽飯，為了最基本的生計。《追龍》裏，跛豪偷渡至港，屢次遭受欺辱，一步步墮落、迷失，初衷是求自保。《五億探長雷洛》裏，曾經擦鞋謀生、不甘淪落的雷洛回憶往事，問助手：

“做人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助手説不知道。他自己回答：“就是為了吃飯。”

 「劉德華飾演的雷洛」

從最初的生計，到想在香港這座城裏耀武揚威、擁有金山銀山，40年的歷史潮水裏，不同的人，給出了不同的選擇。而黑幫、巨星、賊王、鉅富他們各自代表的階層、人生選擇和那片業已消逝的江湖，又何嘗不是整個人類生存場所的一次隱喻。那樣一個被摺疊的世界，或許從未曾消失。每個身在其中為了吃飯、改命苦苦掙扎的人，又何嘗不是在某種意義上繼續重演他們的故事。賊王葉繼歡越獄那年，黑幫陳惠敏演過一部鉅富金公主投資的電影。電影主演是巨星周潤發。電影主題曲，叫做《飛砂風中轉》。

那多麼像我們每個人的命運：人在風暴中　無奈的打轉如像  風砂　 倦也須兜轉無奈的疾衝　無奈的刁轉曾熱的面孔　漸缺少温暖嘿呦哼嘿呦　飛砂風中轉嘿呦哼嘿呦　飛砂風中轉情在風暴中　難預早打算人被風浪衝　聚也許苦短其實風是空　無奈斬不斷埋沒幾段恩　剩了幾多怨嘿呦哼嘿呦　飛砂風中轉嘿呦哼嘿呦　飛砂風中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