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美國人一走，阿富汗女人“好日子”到頭了？_風聞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你看世界的谷智軒。隨着塔利班在阿富汗全面掌權，該國女導演薩赫拉·卡里米的一封公開信，在互聯網圈上傳開了。信中，這名女導演懷念了過去的美好時光，擔憂塔利班掌權後女性權益受到侵害，引發了很多人的共鳴，我的朋友圈裏也有不少人轉發。不出所料，西方媒體又把聚光燈，打到了他們最擅長的領域之一——女權問題上。有媒體直呼，塔利班掌權，阿富汗的女權要倒退20年！雖然阿富汗是一個伊斯蘭國家，但是那裏的婦女，曾經一度頂起了國家的小半邊天。本期《消化一下》就來講講，阿富汗的女權從由盛轉衰，再到前路未卜，到底誰是始作俑者。

在正片開始前，我先問大家一個問題：是誰推動了阿富汗婦女權益的解放？歡迎各位把自己的想法打在公屏上，看看到視頻的最後，你的想法會不會有所改變。我們先從一張照片開始説起，

這張照片拍攝於上世紀70年代的喀布爾，照片中的女學生穿着時尚，短裙高跟，與同期的西方無異。

這張照片的背景是達烏德改革。1953年，達烏德出任阿富汗首相，開始倡導“婦女拋棄面紗”的運動，鼓勵女性走出家門，參加各種社會工作，大批女性成為教師、記者、護士和播音員。1964年，國王頒佈憲法，規定女性享有選舉權，最高立法機構中，女性佔到了15%以上。  

1979年，阿富汗遭蘇聯入侵，建立了人民黨傀儡政權。對阿富汗人民而言，蘇聯入侵無疑是一場災難。但客觀來説，蘇聯也繼承了達烏德改革的果實，並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老大哥”將教育與宗教脱鈎，讓婦女們接受社會主義教育，避免她們受到宗教保守思想的影響。 1980年，人民黨政府簽署了聯合國《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進一步推動婦女進入社會和政府部門工作，更是催生了女跳傘員、女獸醫、女軍人和女警察。

由於阿富汗成了冷戰前線，美國出於反共需要，開始在阿境內扶持反蘇組織。阿富汗人普遍信仰伊斯蘭教，而蘇聯在阿富汗推廣世俗化政策，引發了教士階層的強烈不滿，與美國一拍即合。於是美國和沙特、巴基斯坦聯手，開始在阿富汗傳播極端宗教思想。沙特和巴基斯坦在邊境建立了上千所宗教學校，將阿富汗人培養成激進的穆斯林。而美國則提供資金支持，印刷了將近400萬本宣傳伊斯蘭“聖戰”的教科書，在阿富汗難民營裏發放。

宗教學校直接教學生們如何使用槍支、製造地雷。CIA資助出版過一本教科書，叫《聖戰ABC》，書中介紹“槍”這個單詞的時候，用了這樣一個例句：“我的叔叔有槍，他用槍進行聖戰”。這些“美國出品”的“聖戰教科書”，影響有多深遠呢？即使到了2011年，美國推翻塔利班的十年後，依然有學者發現，有塔利班人員在印刷這些書本，培養下一代的“聖戰戰士”。

蘇聯扶持的傀儡政權，和如今的阿富汗政府一樣，都建立在海量的外國援助上。CIA號召全世界“聖戰”團體前往阿富汗，建立了大大小小的“聖戰”組織。1989年，蘇聯撤軍；1991年，因為嚴重的經濟困難，蘇聯切斷了對阿富汗的經濟援助。結果第二年，美國資助的軍閥和“聖戰者”就推翻了政府。即使在阿富汗人民黨政府倒台前夕，整個阿富汗，依然有70%的教師、50%的政府工作，以及40%的醫療崗位，是由婦女擔任的。

然而，軍閥和“聖戰者”攻入喀布爾後，大肆殺戮百姓、姦淫婦女。此後，為了爭奪權力，軍閥和聖戰者開始互相火併。連年的內戰，把阿富汗的女權直接打回了中世紀，婦女開始戴上頭巾。在西方媒體的話語體系中，塔利班常常與“頭巾”、“罩袍”這類代表對婦女壓迫的象徵聯繫在一起，然而此時的阿富汗，還根本沒有塔利班，塔利班是在兩年多以後才誕生的。

説到這裏，我要請各位思考一個問題：使阿富汗婦女地位倒退回中世紀的，是不是塔利班？如果不是，那又是誰呢？歡迎各位在公屏上寫下你的答案。

1994年，在阿富汗南部的坎大哈，塔利班橫空出世，喊出了“剷除軍閥、重建家園”的口號。塔利班順應了民眾厭惡軍閥、渴望終結戰爭的願望，很快就以摧枯拉朽之勢，掃清了各路軍閥。塔利班奉行嚴格的沙里亞教法，出台了大量性別隔離的規定，比如，婦女無男性親屬陪伴不可外出、不得乘坐出租車、出門必須戴頭巾、不得讓男醫生看病等等等等。

“9·11”事件，給了美國入侵阿富汗的完美藉口。為了增強戰爭的合法性，美國舉起了“解放婦女”的大旗。2001年11月17號，時任美國第一夫人勞拉·布什發表講話，指責塔利班壓迫婦女，將美國入侵阿富汗的戰爭，定義為“爭取婦女權利與尊嚴的鬥爭”。

然而美國是怎麼做的呢？為了推翻塔利班政權，美國與北方聯盟合作。塔利班第一次掌權之前，北方聯盟的軍閥們就聯合地方匪幫，攻擊、搶劫老百姓，強姦、綁架婦女，把她們當作性奴，甚至賣給妓院。許多婦女無法忍受屈辱，自殺了。有父母為了防止女兒受辱，乾脆先一步殺了女兒。

塔利班倒台後，這些軍閥擁兵自重，彼此間又開始混戰，拒絕向中央政府交税。在美軍的高壓下，各路軍閥勉強停止火併，承認了臨時政府。軍閥們在地方上建立了自己的政府和警察系統，一些軍閥為鞏固權力，連議員和聯合國工作人員都敢殺。

在組建新政府的過程中，曾經的“聖戰者”和軍閥大量進入權力機關。這些保守勢力，大幅限制了阿政府的改革能力，而且他們之中，不少都是曾經對婦女犯下過罪行，或縱容屬下犯罪的暴徒。這些人從來沒受到起訴，美國人也不去清算，而是妄圖通過五花八門的立法，來實現所謂的“女權進步”。先是成立“婦女事務部”，2003年讓阿政府再次簽署《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2004年又把男女平等寫進憲法，在議會中為女性設置了保留席位，規定上議院中女性必須佔16%；下議院中，每省必須至少有兩名女性代表，合計至少佔總議員數的27%。2009年，又通過《消除針對女性暴力法》，在執法、起訴、審判等各個方面，為針對女性的暴力犯罪，設置了配套措施。

不過，在保守勢力主導的政治系統中，這些法律不但無法執行，還被迅速逆轉。在政治高層，女議員女政府官員被嚴重邊緣化，無法得到同僚和下級的尊重，甚至還會受到生命威脅。憲法規定的女議員比例，從下限變成了上限；政府公務員中，女性佔20%，但領導崗位中，女性只佔9%。2012年，在拉格曼省婦女事務部，先後兩任女部長被暗殺。

在立法機構中，保守勢力紮根就更深了。2009年，阿政府通過了《什葉個人地位法》，只要妻子無法滿足丈夫的“生理需求”，丈夫就有權切斷對她的所有經濟支持，獲得孩子的監護權。2011年，最高法院一名法官表示，婚前失貞應該被判罰。2012年，烏里瑪委員會聲稱，女性比男性低劣，因此不該進入公共領域，不該與家庭之外的成員接觸。2013年，議會中的保守力量設計了兩份《選舉法》草案，給男議員的草案，以及提交大會表決的草案裏，都去掉了“女性保留席位”條款，給女議員的草案裏則包含了這一條款，打算用“陰陽法案”來“瞞天過海”，把女人趕出議會。雖然這一企圖失敗了，但最後通過的《選舉法》文本中，“女性保留席位”比例仍然從四分之一，下降到了五分之一。

在基層，由保守勢力擔任的警察、檢察官和法官，經常恐嚇女性受害者，讓她們找家裏人出面來“調解”，而家庭、經濟和社會的壓力，也讓許多女性根本不敢舉報加害者。2013年，議會還修改了《刑事訴訟法》，讓受害者家屬不得為受害者作證，導致大量家庭暴力無從取證。阿政府給婦女提供的保護，甚至還不如原始的部族會議和沙里亞法庭。

阿政府曾經計劃招募5000名女警，專門處理針對女性的暴力犯罪活動，佔全國15萬軍警的3%。然而，最終招募的人數不到2000，這些女警經常承受極端分子的威脅和暴力襲擊。在赫爾曼德省首府拉什卡爾，僅2013年7月到9月，當地總共30名女警中，就有三人被暗殺。

美國人常常以為立法了，事就成了。然而即使通過了各種婦女保護法，依然有近90%的阿富汗婦女遭受過虐待，20%遭受過性暴力。20年來，美國人在阿富汗建了4000多所學校，15所大學，僱傭了14萬名老師，大約900萬在校學生中，40%為女生。然而，這900萬在校學生中，只有600萬能夠經常上課。女學生們一邊上課，一邊還要擔心受到極端分子攻擊。2006到2009年間，帕克蒂卡省47%的女校遭受過反政府武裝襲擊，在扎布爾省和赫爾曼德省，這個比例分別是69%和59%。2013年4月，塔哈爾省發生了兩起向女校投毒的事件，近百名女學生受害。

另一方面，這些冒着生命危險受教育的女性，大多都生活在大城市中，而76%的阿富汗婦女，生活在鄉村，這些地區思想更保守，塔利班、地方軍閥和政府軍常年交戰不休。女孩們通常在十四、五歲，就被父母嫁了出去，家裏也由此少一份負擔，多一份收入。對於塔利班掌權，阿富汗農村未受教育的婦女與城市受教育女性的態度，截然不同。在農村婦女看來，戰爭讓她們當了寡婦、失去孩子，而那些“聖戰者”、軍閥到來後，對婦女的殘害，仍然讓她們歷歷在目，反倒是塔利班掌權，只要足夠聽話就能夠保命。在這個比爛的時代，阿富汗農村婦女在塔利班、政府和軍閥中，堅定地選擇了塔利班。

保守的宗教思想在廣大農村盤踞，美國也就只能在首都喀布爾，進行有限的現代化改造，但改到今天，仍然只有15%的阿富汗男人認為女人結婚後可以在外面工作，三分之二的男人抱怨阿富汗女人擁有的權利太多了。即使在塔利班政權被推翻後，仍然有大量女性不敢摘下頭巾，她們認為：戴頭巾比不戴更安全。即使新政府取消了“女性出門必須有男性親屬陪伴”的規定，依然有大量女性害怕被警察毆打，而不敢單獨坐公交車。可以説，“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美國在阿富汗搞的“女權運動”，之所以水土不服、舉步維艱，主要矛盾在於，阿富汗保守的宗教文化已經根深蒂固，塔利班只是結果，並非原因。我敢説就算沒有塔利班，也一定會出現別的什麼組織，來幹同樣的事。

美國人在阿富汗20年，不去徹底改造阿富汗的經濟和社會結構，即使給予再多的外援、出台再多的法律、捧出再多的“女市長”、“女議員”、“女導演”，也註定無法實現真正的社會進步，而喀布爾的婦女解放，也終究只能是“曇花一現”。

有觀點認為，是塔利班摧毀了阿富汗現代化的果實，有一定的道理，但阿富汗的現代化，本身就是建立在海量不可持續的外國援助、和大量外國駐軍的武力干涉之上，和阿富汗政府一樣是空中樓閣。美國一旦撤資、撤軍，就算沒有塔利班，這種進步的果實也註定要丟。

阿富汗政府的財政開支裏，70%都來自於國際援助，七成都是人家的。每隔四年，就會有一場大型的“慈善眾籌會”，各國代表齊聚一堂，決定捐多少錢幫阿富汗重建。

2016年在布魯塞爾，各國為阿富汗政府“眾籌”了152億美元經濟援助；然而四年之後，各國在日內瓦再次開會時，籌到的援助款卻只有120多億。更重要的是，這筆錢還不是一次性給清的。一直以來，美國都是阿富汗最慷慨的“金主爸爸”，然而因為阿政府過於腐敗，把各國的援助款貪污了，讓美國很不爽，所以在這次的“眾籌會”時，美國留了個心眼，説：援助款，要“取決於阿富汗局勢的發展”，分期支付。這筆錢能不能到賬，還得看美國人的臉色，還真就成了跪着要飯的。

而美軍撤出之後，“金主爸爸”還會繼續給阿富汗“百億補貼”嗎？覺得會的觀眾請扣1，不會的請扣2。

美國不可能永遠幫腐敗的阿富汗政府擦屁股，就算沒有塔利班，阿政府也遲早要完蛋。如今塔利班全面掌權，更給了美國切斷援助的完美藉口。此前，美國已經凍結了阿政府存在美聯儲的大約70億美元資產，出逃的阿富汗央行行長表示，塔利班可動用的資金，僅為阿富汗國際儲備總額的0.1%。美國花了30億美元在阿富汗培養出這些“聖戰者”，又花了2.2萬億滿世界追殺他們，卻只願花1450億重建這個國家，這裏面還有860億美元，是用來裝備、訓練政府軍的。如今，美國還威脅要制裁塔利班，以3000萬阿富汗人民的生命作籌碼，讓阿富汗面臨嚴重的人道主義危機。我開頭提過，阿富汗的女權由盛轉衰，如今再次處於進一步倒退的邊緣，究竟誰是始作俑者？現在，大家可以把這個名字打在公屏上了。

最後，我看到有不少朋友提出，阿富汗人民都吃不飽飯了，還談什麼女權？所以應該先吃飽飯、禁了毒，等經濟上去了，再來説女權。其實，女權和吃不吃飽飯，不矛盾。阿富汗的女權問題，不是有幾個女人當官、創業的問題，而是女人被毆打、被性侵、被殺死的問題，字面意思的“性命攸關”。保護阿富汗婦女權利，就是保護阿富汗50%人口的權利；解放婦女，就是解放50%的生產力。阿富汗土地貧瘠，也不出石油，把一半人口囚禁在家裏，不受教育、不就業，擺脱貧困就無從談起。我們國家能取得今日的成就，靠的是男女攜手並進、齊心合力。婦女能頂半邊天，這個道理，也送給阿富汗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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