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樹行途王旭:自然教育需要“本土化”_風聞
蓝鲸教育-蓝鲸教育官方账号-以财经视角看教育 | 上海报业集团旗下教育新媒体2021-08-25 11:15

比起破圈,擴圈或許更適合眼下的素質教育。
撰文 | 張子悦
“一隻螞蟻有多大?”
孩子認真地用手比劃出平板電腦的大小,説:“應該像iPad這麼大”“你為什麼覺得螞蟻是這麼大呢?”“因為我在iPad上看到就這麼大”。
這不是虛構的故事,也並非發生在世界上最偏遠的角落。孩子來自中國的超一線城市,享受着豐富優質的教育資源,卻無法回答出這樣一個最簡單的自然常識。他或許是個例,但從他身上,我們似乎能窺見中國自然教育缺失的一隅。也的確有一羣人一直在為自然教育本土化努力。
“像iPad那麼大的螞蟻”
樹行途成立至今已近4年,遇見過形形色色的學生,除了開頭説出“螞蟻像iPad那麼大”的孩子,也有熱愛自然的“小發燒友”。
cc就讀於清華附小,媽媽是哥斯達黎加保護區的研究博士。他從小一半時間待在哥斯達黎加,一半時間在國內。四五歲時,cc開始拍各種野生動物,養各種昆蟲。上小學後,老師鼓勵他在學校開講,向同學介紹物種知識,並給他辦了自然主題展覽。
“在這樣的環境下,cc從來不覺得自己的愛好很小眾,還因為豐富的自然知識,覺得自己有獨特的閃光點,所以一直很自信。他現在升初中了,無論是生態攝影,還是物種辨識,都非常專業。”樹行途創始人王旭回憶道。

王旭對中西方自然教育環境差異深有體會。2018年,她去美國訪學,期間進入美國國家地理,負責品牌重塑,並參與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大會分會組織工作。“那時美國自然教育普及率是98%,而中國的自然教育普及率不到2%。”
自然教育需要經濟先行,中美的經濟發展階段也有差異。中國前些年處於經濟快速增長的階段,雖然人和自然的關係問題日益得到關注,但自然教育基礎設施尚不完善,還處於發展初期。而西方自然教育發展歷程較長,各項基礎設施已經比較成熟。
除此之外,中西方城市環境差異也會導致自然教育發展程度不同。西方國家多獨棟房屋,居民有自己的花園,日常就與自然環境相連。而中國是集約化城市,孩子生活中很難接觸真實的自然環境。且城市綠化多是人工培育品種而非純自然野生品種,因此孩子能看到的物種也是有限的。

但在王旭看來,中西方自然教育沒有所謂的“差距”,只有不同環境造就的差異。“不是隻有零距離接觸自然才算自然教育,平時沒有機會接觸到大自然的孩子也值得擁有優質的自然教育內容。”
“西方的課程不適合中國孩子,開發本土化的自然教育課程是必然趨勢。”
“小而美”的自然教育
自然教育是以自然為場所,以自然體驗為主要途徑,以重建人與自然的連接,推進保護自然為落腳點的環境教育活動。公開資料顯示,我國自然教育行業於2010年前後開始發展。

2015年,自然教育行業進入快速發展期,從業機構數量呈現“井噴式”增長。僅在2015年成立自然教育機構就有64家,與2014年相比增幅達106%。
與此同時,行業業態也正在發生改變。一方面是從業主體變得多元。過去,自然教育主要由世界自然基金會、阿里巴巴公益基金會等社會公益環保組織和民間機構從事,而現在商業註冊機構佔據半壁以上江山,旅遊、營地等商業機構湧入,希冀藉助自然教育為傳統行業轉型發展注入新的活力。且政府機構、事業單位、研究機構等進入自然教育行業的比例也正在增加。
另一方面,自然教育開展領域變得更加廣泛,活動形式更加多樣。與公共機構合作後,自然教育活動場所開始擴展到城市公園、郊野公園、植物園、動物園、森林公園、濕地公園等各類自然保護地。活動形式也從單一的自然體驗擴展到自然體驗、環境保護、親子教育、農耕體驗、自然遊學、生態研學、户外藝術教育等多種形式。
此外,自然教育的專業度也不斷提升,不只研發本土化課程、編寫教材,從業機構也發揮自身特色開展人才培訓,其中認可度較高的有自然體驗師、自然講解師、自然引導師等。

到今天,自然教育發展近11年,雖然各方面在不斷優化,但不可否認這仍是一個“小而美”的賽道,很少得到資本的青睞。對此,王旭認為,名師無法標準化是自然教育侷限在“小而美”狀態的重要原因。
“過去的自然教育更像自然旅遊,主要模式是由一個專業老師帶孩子走進自然環境,隨機地遇見一些物種,然後做物種辨析和知識講解。這種形式對老師的專業素養要求較高,所以人就是限制自然教育發展的一個大問題,這類人不可複製,而他們在市場環境下又屬於小眾的一部分。因此自然教育要規模化發展,首要問題就是解決人的不可控和不可複製問題。”
除此之外,自然教育和孩子的空閒時間息息相關,因此行業有天然的淡旺季,無法完成人的“池化”。“如果暑期是旺季,那寒假就是淡季,畢竟大冬天誰會跑出來看蟲子呢?”
內容也是限制其發展壯大的因素,國內需要本土化課程內容,但由於回款慢,資本並不青睞做內容研發或2B的公司,更傾向於資金進入能快速增長規模的2C路徑。自然教育領域2C公司無外乎採用高客單和規模化兩種模式。在高客單模式下,去一趟加拉帕戈斯的價格高達十萬元。而後一種模式下,活動場次多、價格低,大眾進入幾乎沒有門檻,類似於營地。但它對人員的管理要求很高,一個公司能否具備這種管理能力,是限制它發展的核心要義。
而王旭始終認為,如果知識內容不夠標準化,沒有底層沉澱,形式無論如何變化都是空洞的。“過去的內容分為兩種,一種是愛好者的個人積累,另一種是討巧的冷知識。而我認為這和教育是脱離的,最多算內容傳遞。教育的邏輯是教和育,要傳授給孩子體系化的知識,讓他能自我成長和探究。”
“讓每個孩子都有自然的烙印”
“脱離人的不可控和不可複製性,做可控和可複製的知識”是樹行途自成立伊始就確定的思路。成立前三年,樹行途一直專注於研發適合中國孩子的自然教育課程,度過了一段“艱難又幸福的時光”,而疫情的到來則加速了內容標準化的步伐。
疫情發生前,樹行途的進校項目分為三類,一類是學前品類,主要是派師入園做師資培訓;第二類是對學科深度有要求的社團課,一般也是派師進校授課;第三類是初中生開放實踐課,分為學生到基地上課和派師進校做匹配授課兩種。無論哪類項目,始終沒能做到知識內容完全可控和可複製。
但疫情來臨後,校園管理強化,進校變得極其困難,標準化從錦上添花變得必不可少。因此樹行途將所有類別的課程都標準化成了視頻、講義、教案,並針對動手實操的視頻和知識延展開發了線上系統,同時封裝一套軟件。校內教師登錄系統即可獲得完整的教學目標講義,單節課如何組織、課程內容如何總結、PPT內容等都經過了標準化,老師可以完全按照系統上的教案講解,也可以有針對性地做相應課堂轉化。

標準化之下,需要內容沉澱。樹行途與北林、礦大等高校合作科研項目,底層知識內容由高校博士及博士後團隊研發。在知識內容和框架均確認無誤後,由教齡超過5年的一線教師做課堂轉化,再經過清華大學專家論證組把關,才能進校或到商場磨課,最後形成終版課程。從知識到轉化,再到論證、磨課,在完整的流程下,一套課程研發通常需要耗費2—3個月。
“做內容研發前期肯定是比較困難的,但有了內容基礎後,再去匹配不同形式就會很快。已經有積累的內容去匹配不同需求,花費的時間基本上只是核心錄製和剪輯的時間。”
“讓每個孩子都有自然的烙印”是王旭做自然教育的初心。標準化之外,樹行途也在努力為內容匹配更多形式,希望覆蓋到更多孩子。近年來,一線城市家長對自然教育產品接受度和購買慾明顯提升,因此除了課程進校外,樹行途也正在C端零售上發力,產品包括音視頻課程、文創衍生品等。

王旭透露,“C端是課程的延展,我們未來會從教材和市場書兩個維度進行發力。教材方面,我們已經在匹配下學期的教材。而市場書方面,目前設想是圍繞自然冷知識、國寶冷知識等方向發展。”
破圈 or 擴圈?
“雙減”之後,用王旭自己的話説,自然教育成了“鹹魚翻身”的賽道。雖然資本市場整體上對素質教育仍處於觀望狀態,但與過去相比,更多的資本看到了樹行途。
對於資本,王旭依然比較謹慎。她認為,資本和資本化是兩件事情,她更傾向於支持內容研發的友好型資本。“資本的進入必然能加速行業發展,不過需要注意資本選擇的路徑。像被資本綁架,要走資本化路徑,急速擴張規模這類,就不是那麼友好。”
此外,在K12教培機構思考轉型的過程中,屬科學類、易融合的自然教育也得到了許多關注。
“K12機構選擇自然教育,一個重要原因是自然是一個主題,是橫向發展的延展性學科。比起學到知識,它更注重開拓視野,提供更豐富的內容,所以它是一個融合的學科,很容易延展到語文、數學、英語、物理等。”
與需要專業技能的音樂、美術等相比,學科類教師轉偏科學的方向更容易。而且科學課已經普及很長時間了,科學類課程進校也更加容易。
但王旭認為,自然教育,乃至整個素質教育要真正實現普及化,依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比起破圈,擴圈或許是眼下更適合素質教育發展的路徑。“素質教育一直面臨一個尷尬狀況,就是大家用學科類的評價標準在評價素質的提升。素質本身很難界定,素質教育的衡量標準也應該是終身性的,既有可能是得到了一個終身的愛好,也有可能是科學的探究精神,或藝術的感知力。”
對於素質教育的價值,王旭很贊同清華藝科創新院現代美育研究中心主任孫鋭提出的維度。他認為,常規性的科學教育能提升人的邏輯思維,但邏輯思維是線性思維,它的極度提升會扼殺創作性。而創作是點狀思維,這是藝術和美育這些素質的提升才能夠帶來的。

樹行途的辦公地點位於北京胡同裏的一座小院,院內各類植物攀附牆壁,辦公區透明的玻璃門將陽光一絲不落地吸收,鋪滿了會議桌旁的各類動物養殖箱,裏面有白化的蜥蜴,也有剛出生的龍貓。“熱愛”曾是樹行途,乃至整個自然教育的主基調,但在熱愛之外,能否有更多動能湧入賽道,推動行業“出圈”?這仍需靜待時間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