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盈:遼代樓閣塔構造問題初探——基於田野考古發掘的觀察_風聞
中国考古-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官方账号-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2021-08-27 18:30
摘要:遼代樓閣塔是遼塔的一種重要建築類型,實例分佈地點重要,體量龐大,出土佛教遺物珍貴,其結構和功能較其他遼塔類型更為複雜,是遼塔乃至及遼代城市、遼代建築和遼代佛教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本文結合遼上京皇城西山坡佛寺遺址一號塔基田野考古新發現和研究,擬從塔身、塔基、塔宮及舍利安置等三個方面,對遼代樓閣塔地面實例遺存的構造問題做一次再觀察和初步探討。
佛塔營建是遼代城市營建活動中最為重要的活動之一,現存分佈在遼代各時期重要城址中的佛塔建築,在遼代建築遺存中最為突出。遼上京是遼代始建最早、使用時間最長、最重要的都城。2012年遼上京皇城西山坡佛寺遺址一號基址經過考古發掘,確認為一座遼金時期的六角形磚構木迴廊樓閣塔基。一號塔基建築位置重要,建築規模龐大,塔身和夯土台基的殘存遺蹟現象複雜,建築形制結構獨特,出土大量泥塑造像,和以往所發現的該時期塔基不盡相同,是遼代佛塔營建的新資料。本文結合遼上京西山坡塔基的田野考古發現和研究,擬從塔身、塔基、塔宮及舍利安置等幾個方面,對遼代樓閣塔地面實例遺存的構造問題做一次再觀察和初步探討。
一、遼代樓閣塔概況
遼代樓閣塔是遼塔的一種重要建築類型,是遼塔乃至遼代城址、遼代建築和遼代佛教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以其外觀形制模仿中國古代木構多層樓閣而得名。類同於木構建築台基、屋身、屋頂的三段式構成,一般由塔基、多層平坐塔身塔檐、塔頂塔剎等部分構成(圖一)。

遼代樓閣塔地面遺存資料共9例,分佈於遼上京、西京、南京地區的府、州、縣城,建築規模差別明顯,按其分佈地點及體量大小列表如次(表一、表二)。上述9例遼代樓閣塔,從建築性質看,均為瘞埋舍利的佛塔。從塔身建築材料和承重結構看,有木構和磚構兩類。從平面形狀看,塔身均為八角形平面,而相應塔基平面並不全然相同。塔身層數也有七級、六級、五級、三級之分,建築高度差異懸殊。從營建時間和過程看,有遼代新建和在早期建築基礎上遼代改建兩類,遼代營建主要集中於遼代中晚期。9例遼塔沿用至今,在遼代之後歷經多次修繕和改建,但仍很大程度上保存了遼代建塔時塔身、塔基和塔宮的外觀形制和內部構造。



二、遼代樓閣塔的塔身構造
遼代樓閣木塔和磚塔,區別在於塔身承重結構的建材不同。木塔僅1例,作為遼代乃至中國木構建築成就的代表,以木結構樑架、鋪作、暗層,斜撐建構起明五實九樓閣塔,其塔身第一層寬厚的磚牆也起到承重穩定作用。磚塔8例,塔身主要以寬厚的磚壁承重,在磚構間大量使用橫向的木骨網絡進行系統拉接,增強結構穩定性的同時,實現其“仿木結構”營造。作為高層樓閣式建築,從是否營設具有登臨功能的塔梯來看,木塔設木梯可登臨;磚塔中6例設置塔梯結構、可供登臨;2例不設塔梯、不可登臨。
1.木塔
應縣木塔,平面八角形,五級塔身,由於底層重檐,共六層塔檐。底層平面用柱三週,為金廂鬥底槽副階周匝佈局。最外為副階柱,每面三間;次為檐柱(外槽柱),每面三間;再次為內槽柱,每面一間。內槽南北二面設門,尚存立頰、地栿、門額等;其他六面築牆,厚2.86米,內槽淨空直徑10.25米。外檐柱間各面築牆,厚2.6米;北面明間作版門,南面明間向南築牆至副階柱,在副階明間裝門。內外牆間迴廊淨寬2.38米。副階迴廊淨寬2.17米。副階柱中至台明2.6米。二層至五層佈局基本相同,每層用柱兩週,為金廂鬥底槽佈局。內槽中央安置壇像,外槽可環繞通行。塔身外平坐鋪作上鋪地面版,外緣立勾闌。塔梯為木梯,位於內外牆間迴廊,均為順時針方向上行(表二:1;圖二:1)。

2.供登臨磚塔
在遼代磚構樓閣塔中,內部設置塔梯、可供登臨的實例共有6例,均位於遼南京、西京所轄的幽雲地區。從外觀形制上看,6例塔身造型高度一致,均為仿木構樓閣式,各層塔身均磚雕仿木構門窗、柱額、平坐,檐下和平坐磚雕仿木構斗栱鋪作,檐部磚雕檐椽、飛椽、筒瓦、滴水等,塔檐頂部磚雕瓦壟等。平坐原有木勾闌。其中,地處西京豐州的萬部華嚴經塔塔身雕有佛教造像,其餘5例塔身集中分佈於南京地區及周邊,塔身均無雕像。各塔塔身內部結構複雜,詳情如下。
萬部華嚴經塔,共七級塔身,塔身為八角形雙套磚筒結構,僅頂層設塔心室。一層塔身外筒底面邊長為5.99米,磚壁厚2.51米。內外筒之間為環廊,寬0.85米。內筒邊長3.2米,內筒外壁的四正面當心設有龕室,用於供奉佛像。梯道位於內筒磚壁內,為壁內折上式,即在磚壁之內圍繞中心磚砌塔柱、轉折盤旋而上的形式。一層為單梯道,入口在內筒的東南壁,先垂直向西北、再折向正北、後折向東北,共經三折,每折轉角135度,旋至二層內筒東北壁而出。二層之上為雙向梯道,方向同樣為三折135度,偶數層和奇數層的梯道方向交替變化,一直通達七層。塔梯踏跺用磚石砌築,同時兼用木骨增加穩定性。在各層梯道轉折處,內外筒壁對應處設有通光孔,作為梯道採光之用。一層到六層的平面形制基本相同,尺度向上逐層漸收。七層內筒中空,南面當心設門,通向中央八角形塔心室。塔心室內壁八角作方形仿木倚柱,柱頂施以磚構仿木斗栱,頂部為八角穹隆頂,室內供奉有佛像(表二:4;圖二:3)。非常重要的是,勘察中記錄剖析了萬部華嚴經塔的砌磚結構。塔表磚按照外觀造型要求不同,加工成不同形狀,通過方向變化和填餡磚形成交錯咬合的結構關係。在較複雜的斗栱砌築部位,愈加重視內外銜接處理。填餡磚的砌築採取每四層為一變化週期和四種不同方向的平面擺砌規律,以此類推使得內外磚筒上下形成一個交錯變化的結構整體。極大提高了砌體水平拉接結構的穩定性和承載荷重的垂直受力強度。塔表採用純石灰作為粘結墊漿的主料,根據不同構件的不同需要,摻入不同性能的材料。填餡磚採用灰土漿為主,是為了使內外墊漿硬化的乾結速度趨於一致,砌體受壓強度趨於統一,非常符合材料力學和結構力學的科學原理。
涿州智度寺塔,共五級塔身,塔身為八角形雙套磚筒結構,底層和頂層設塔心室。一層塔身外筒底面邊長為6.8米,磚壁厚2.37米。內外筒之間環廊寬1.38米。內筒邊長3.68米,內筒外壁四正面當心設有龕室,塔內尚存一尊無頭石佛和兩個蓮瓣石座。梯道位於內筒磚壁內。一層為雙向梯道,入口在內筒的東南壁和西北壁,循梯上至一層塔心室,再折向東北和西南。一層塔心室為六角形,地面高於一層塔身地面半層。二層之上均為單向梯道,繞中心磚砌塔柱三折而上,每折轉角為90度,順時針旋至上層迴廊出口。五層內筒中空,四正面當心設門,通往中央八角形塔心室,塔心室為穹隆頂(表二:6;圖二:4)。
涿州雲居寺塔,塔身八角六級,結構基本與智度寺塔相同,雙套磚筒,間有環廊。內筒外壁四正面當心設有龕室,四層存有一尊無頭佛像及其佛座。內筒內設梯道,梯道每折轉角為135度,順時針環繞中心塔心室外壁而上。塔心室中央為八角形中心柱(表二:5)。
房山昊天塔,塔身八角五級,雙套磚筒,間有環廊。內筒四正面當心設有龕室。內筒內設塔梯,中央無塔心室。塔梯入口位於內筒西南壁,順時針繞中心磚砌塔柱三折而上,每折轉角為90度(表二:7)。
房山天開塔,塔身八角原為三級,雙套磚筒,間有環廊。內筒外壁四正面設有佛龕,內設磚梯,具體情況不詳(表二:8)。
易縣白塔院千佛塔(已毀),原為八角三級,雙套磚筒,間有環廊。外筒內壁嵌砌磚制小佛像。內筒內設塔梯,一層、二層的梯級入口均在內筒東北壁,旋至內筒西南壁,闢有通光孔,再折回上一層的內筒北面出口(表二:9)。
上述6例可登臨磚塔在塔身構造上具有諸多共同點。第一,均為平面八角形的雙套磚筒結構。第二,外筒各層設有供出入的券門,可步入塔外平坐遠眺。第三,內外筒之間皆有可以通行的環廊,環廊兩壁(外筒內壁和內筒外壁)設龕室,供奉佛像、經卷等。第四,塔梯均位是位於內筒磚壁內的砌築結構,有單向樓梯和雙向樓梯之分。第五,塔梯入口位置在內筒的四隅面,梯道上行均為順時針方向,即禮佛右繞方向。第六,內筒中心結構略有不同,大部分為實心內筒,有的底層或頂層設有塔心室,有的塔心室中央為實心中心磚柱。
由此可知,大部分遼代磚構樓閣塔,不僅外觀模仿木構樓閣,而且通過營設塔身內部的複雜構造,實現模仿木構樓閣可供入內逐層環繞禮拜和可供登高遠眺的建築功能。這也是遼代樓閣磚塔區別於其他類型遼塔的最典型的特點。
3.不供登臨磚塔
在遼代磚構樓閣塔中,還有2例雖外觀造型為多層樓閣樣式、但塔內卻未置梯道而無法登臨。其內部結構情況如下。
慶州白塔,共七級塔身,平面八角形,外觀形制和上述6例樓閣磚塔一致。除仿木結構門窗之外,各層塔身佈滿磚雕佛教題材。塔內結構也分為七層,各層設有空間極小的內室,其內徑寬度遠不及塔壁厚度。在所有塔門中,只有一層南面券門為真門可供進出,因此稱其內室為塔心室。二至七層的塔門均為裝飾性塔表磚雕,不具備開啓的實用功能,因此稱其內室為塔宮。塔宮為全封閉式不與塔外平坐或上下層相通。塔內未見可供登臨的結構,現各層塔宮之間的孔洞是盜掘破壞所致(表二:2;圖二:2)。
淶源興文塔,共五級塔身,平面八角形。現狀看塔身一層中央設塔心室,可從南壁券門進出。一層以上塔身為實心結構。四層塔表南面開有佛龕。興文塔在外觀形制上的特點是,每層平坐外作磚雕勾闌,其他實例平坐勾闌原為木構,現均無存。塔表無佛教題材磚雕(表二:3)。
上述2例不可登臨的樓閣式磚塔,塔身構造不同。慶州白塔雖不設磚梯,但塔身內部仍然模仿木構樓閣分層的形式,營設七層上下分隔的建築空間。一層塔心室具有入內禮拜的建築功能,二至七層的封閉塔宮屬於瘞葬性質。興文塔的塔身構造和設有塔心室的其他類型遼塔一致,不是遼代樓閣塔的典型構造。
4.遼上京一號塔基的再觀察與比較

根據遼代樓閣塔塔身的構造特點,回顧遼上京西山坡一號塔基的塔身遺蹟平面,有幾點值得注意的現象(圖二:5、圖三)。一是塔身為六角形平面,和其他9座樓閣塔實例為八角形不同。塔身直徑與應縣木塔幾乎相同。二是塔身平面用柱三週,均為每面三間,但和應縣木塔的三圈柱網不盡相同。外圈、中圈柱均為木迴廊,相當於木塔外槽;內圈柱為磚筒,可類比於木塔內槽。三是塔身中央磚壁內,並沒可以通行的環廊;磚壁前、後兩面設順時針方向的雙向梯道,類似6例可登臨磚塔的內筒結構。四是磚筒結構的砌築方式,和萬部華嚴經塔非常一致,也分為塔表磚和填餡磚,且採用不同的粘結墊漿。塔表為單層順磚砌築,外壁抹白灰皮;填餡磚為側立磚,方向交錯砌築(圖四)。在磚筒外壁內豎立一圈面闊三間的石柱,對磚構起加強作用(圖五);石柱底部為素平柱礎,柱礎完全嵌入夯土台基內,柱礎頂面可見十字墨線,是營建時柱心的放線位置;在磚筒底部與夯土台基交接處,平鋪成排的短石柱承重(圖六);這些都是遼金時期磚構建築在營造做法方面的新知。五是木迴廊的兩圈柱網均設有牆體,牆體為土坯牆外砌單層順磚,厚度僅0.6米。與其他磚構實例外筒磚壁厚度差異懸殊,和木塔外槽厚磚牆、副階周匝的結構也不相同。木迴廊內空間較寬敞,兩圈柱心距約5.3米。外圈覆盆柱礎有打破紋飾的榫口,説明柱礎利用了舊物;外圈柱礎下相應位置有承礎石,而中圈柱礎未見;種種遺蹟線索指向,現存木構迴廊是後期修建的遺蹟。
三、遼代樓閣塔的塔基構造
作為體量龐大的高層建築工程,佛塔營造首要解決的就是基礎問題,同時還要滿足舍利瘞埋及供奉禮儀活動對建築空間的要求。在塔基考古發掘工作中,揭露出保存較好的遺蹟現象也往往以建築基礎部分為主。因此,瞭解遼塔地面遺存的基礎構造對認識考古遺蹟極為重要。
在遼代樓閣塔中,木塔的塔基構成為夯土台基,磚塔的塔基由夯土台基和磚構塔座構成。夯土台基的地上露明部分稱為台明;夯土台基的地下部分稱為基槽。從遼代建塔至今,建築外地表高程隨着建築的使用、修葺、改建和廢棄而不斷髮生變化,建築基礎掩埋於現狀地表以下部分的外觀形制,及建築基礎的內部構造,除非修繕、發掘工作難得有機會了解。
1.木塔
應縣木塔的塔基現狀為雙層夯土包石台基,下層方形,上層八角形,其上直接承託塔身。下層台明為不規則方形,邊長分別為南39.5、北41.87、東41.06、西40.15米,高1.66米。四面各出月台,南月台面積最大,寬15.3、深6.11米,其他三面月台略小;由於台明下地面高程不同,月台高度也不一致,南月台最高,為2.02米。按南月台地面算,下層台明高為2.3米。南月台兩側有南北向踏道;東、西月台兩側無踏道;北月台兩側有東西向慢道,現已無存。上層台明為八角形,直徑35.47米,邊長14.9米,高2.1米。東、西、南三面出月台,月台兩側各有東西向踏道。台明邊壁用條石、塊石平砌,無角柱石。下層台明西南角及南月台兩角,上層台明及月台各角,均有角石,其上雕有石獸(圖二:1)。1978年加固修繕台基時,在台基內部發現整齊平砌的包磚遺蹟,有學者推測遼代台明為包磚邊壁,在元代修建台基時補築包石邊壁。惜未見更為詳細的修繕報告。
為了解木塔基礎的構造及保存現狀,多學科學者曾採用文物鑽探、地質勘探、物理探測等手段,結合室內土工試驗、地學層析成像技術分析等方法,力求在無損前提下對塔基進行勘察分析。目前的結論是塔基主體基本受力均勻,處於穩定狀態。從相關研究成果中,所認識到的夯土基礎構造有以下幾點。第一,木塔的雙層台明從構造上實際分為內、外兩部分。內部為中央八角形夯土台基,夯土總厚度為5米,地上部分3.5米、地下基槽深約1.5米。夯土緻密純淨,僅局部包含少量炭粒、煤屑。外圍為方形夯土台基,矮於中央八角台,起到圍護加固的作用。夯土地上部分1.8米、地下基槽深約1.5米。夯土較疏鬆,包含較多磚塊、少量瓦片、瓷片、煤屑。第二,中央八角台由內、中、外三圈土層構成,內圈夯土堅硬均勻,中圈強度降低,外圈承載力較弱。第三,木塔主要承重的內槽、外槽、副階三週柱網分別位於內、中、外三圈夯土層上。勘察所斷定的“柱下獨立基礎”可能和柱下磉墩結構相關。第四,在內圈夯土的中心偏南和偏北處,即一層主像像座前緣和後緣的下方處,各有一直徑約2米的異常區,勘察高度懷疑是人工洞室。這些勘察成果是認識遼代木構樓閣塔塔基構造的重要線索,期待進一步考古工作對遺蹟現象的檢驗和確認。
2.磚塔
(1)磚構塔座
遼代磚塔,無論外觀形制類型是樓閣式、密檐式、複合式覆缽塔還是華塔,都在夯土台基上建有高厚的磚構佛塔基座,塔座上承託塔身。這一普遍盛行的做法,成為遼塔外觀造型上的顯著特徵。
上述8例遼代磚構樓閣塔,無論塔身是否設置登臨結構,都建有高大華麗的磚構塔座。塔座形制構成高度一致,由磚雕須彌座、磚構仿木平坐鋪作、磚構或木構勾闌華版和磚雕仰蓮等部分組成。萬部華嚴經塔塔座高達6.2米,塔高比約11%;昊天塔塔座高達6.3米,塔高比約17%。那麼,從樓閣塔的使用功能上考慮,這些高大的磚構塔座是否能供登臨呢?根據保存現狀,上述8例中有4例設梯階,卻皆非遼代建塔原構。良鄉昊天塔和易縣千佛塔是在塔座南面建有磚梯,直通塔身南面券門。昊天塔磚梯較高,為繞塔禮拜通行,在梯下開有券洞。萬部華嚴經塔和涿州智度寺塔在塔座北面或南面設臨時木梯,可供進入塔身券門。其餘4例塔座均無梯階,且塔座上未見曾設有梯階的跡象。值得注意的是,根據營造學社1934年的調查資料,涿州雲居寺塔和智度寺塔的塔座被磚牆包砌,南面均有一單間磚構小室突出於塔前,很像塔的入口,但已堵塞無法確認。2004年調查修繕時認為包砌磚牆屬於民國時期且已無存。綜上,遼代磚構樓閣塔的塔座並不為登臨而專門設置固定的梯階踏道。
(2)夯土台基
萬部華嚴經塔現狀為雙層夯土包磚台基。1986年修繕工程中瞭解到台基構造分為內、外兩部分,內部為遼代夯土台基,外圍是金代補築的護坡。遼代台基為單層夯土包磚台基,台明平面近似方形,東西面闊25.08、南北進深25.94米,高出遼代地平1.5米。台明四壁除東北部包磚無存之外,其餘各麪包磚保存較為完整。台基上承託塔座,塔座埋深(塔座底面距台明頂面)不足一米,屬於塔體淺埋的做法。塔座周圍磚砌八角形台明,邊長7.99米,高0.75米,對塔座起加固和散水的作用(圖二:3)。據探測台基夯土層厚達4米,也就是説地下基槽深度約2.5米。在遼代方形台明之外,內高外低的護坡狀夯土層為金代補夯,土質和遼代夯土有別。金代補夯最高處約1米,底面面闊31.06、進深32.94米,對遼代夯土台基起到維護加固的作用。未見遼代台基有月台、踏道等遺蹟情況報道。
慶州白塔現狀為雙層包磚台基。從外觀形制看,下層台明高2.3米,南、北兩面出長方形月台,南月台中央前出南北向踏道。上層台明高1.5米,南面出月台,月台兩側出東西向踏道。台基上承託塔座,塔座埋深為1.36米,屬於塔體淺埋的做法。塔座周圍同樣磚砌八角形台明,高0.55米,對塔座起加固和散水的作用(圖二:2)。
涿州雲居寺塔、智度寺塔、房山天開塔、良鄉昊天塔台基原狀均已無存,維修後現狀為方形台明,四出踏道。
上述應縣木塔、萬部華嚴經塔和慶州白塔,3例塔身結構有所不同,分別為金廂鬥底槽副階周匝木構、雙筒磚構和單筒磚構,其建築台基的形制構造具有共性。一是均以夯土高台基承重,夯土總厚度達4—5米,其中基槽深度達1.5—2.5米;二是台明形狀有方形和隨塔身八角形兩種,台明均作包磚邊壁;三是外觀所見的雙層台明,結構上很可能是中央較高的夯土台基起主要承重作用、四周較矮的夯土台基起圍護加固作用。區別主要體現在,木構塔身柱網直接建於夯土台基上,柱下可能作磉墩加強承重;磚塔塔身坐於磚構塔座之上,塔座淺埋於夯土台基之內,塔座周圍磚砌八角形台明圍護加固。根據塔身的不同構造採用不同的塔基構造,有效解決塔身自重產生不均勻沉降對塔身整體穩定性的影響。
3.遼上京一號塔基的再觀察與比較
遼上京西山坡一號塔基的建築基礎為夯土台基。台明為單層,平面隨塔身為六角形,邊長約20米,對角直徑約40米,高度約2米(圖二:5)。台明邊壁包磚,夯土與包磚之間以土層夾砌斷磚作為背土,最外砌築單層順磚,採用磨磚對縫做法,磚縫之間以白灰粘合。一號塔基坐西朝東,台基東側建有包磚夯土月台,遺蹟保存較差,推測由月台南北兩側的踏道或慢道登臨。值得注意的是,在東側月台夯土之下,發現疊壓的早期踏道遺蹟。早期踏道位於台基中央,東西向,殘存夯土及踏道南壁局部的磚砌象眼和券洞。台基西側中央為東西向夯土斜坡慢道,慢道頂面鋪磚,南、北兩壁包磚,南壁砌磚層疊內收,尚存三角形象眼。
一號塔基的中央磚構塔身及木構迴廊,直接建於夯土台基之上。與其他磚構遼塔相比,沒有塔座部分。塔身磚筒嵌於夯土台基內,木構迴廊的鋪磚地面高於塔身磚構底面約2—3行磚厚度,埋深不足一米,與慶州白塔、萬部華嚴經塔做法一致,均為高台夯土台基、塔體淺埋的結構。在塔身磚筒底部平鋪成排石條、在外圈柱礎下安置承礎石等遺蹟現象,也均是為解決塔身自重不均勻、防止基礎沉降的承重對策。
從建築平面形制看,遼金時期佛殿往往在台基前設有寬闊的月台,而在唐宋殿址中不見大型月台遺蹟,顯示該時期佛教禮拜活動在形式和地點上都有新的變化。本文所及的遼代樓閣塔中僅應縣木塔、慶州白塔現存月台、踏道,不足以反映遼塔台基平面的原狀。西山坡一號塔基在清理中發現了台基月台的早晚兩期變化,表明該時期大型佛塔也和佛殿一樣突出塔前月台的建置,作為供奉禮拜的場所。從尺度上看,一號塔基的台基直徑與應縣木塔、慶州白塔非常接近,或可代表該時期皇家建塔的規模。
四、遼代樓閣塔的塔宮和舍利安置
佛塔營建所體現的遼代佛教信仰背景非常複雜。現存遼代樓閣塔全部為佛舍利塔,在塔內營造封閉空間瘞葬舍利的同時,還通過在具有登臨禮拜功能的塔身內安置佛像、壁畫,在塔表磚雕佛教題材等多種形式,共同體現佛教信仰。由於塔身構造的不同特點,其舍利安置及塔宮位置也有所不同。其中,具有契丹皇室營建背景的應縣木塔和慶州白塔2例,分別在塔身佛像內和塔剎天宮中發現極其珍貴的遼代文物,是遼代考古的重要發現,為研究遼代歷史、佛教、經濟、文化等諸多方面提供極具價值的實物資料。
1.木塔
應縣木塔,建於遼道宗清寧二年(1056年),塔名為“釋迦塔”,其營建與宗天皇太后(道宗之母)為應州人的背景緊密相關,具有皇家性質。塔身內槽五層均供奉塑像,據考證其組合題材如下。一層中央的釋迦牟尼佛坐像高約11米,與內槽六面壁畫所繪六佛共同組成“七佛”,巧妙運用了木塔一層內槽八角形的空間結構。二層在方形壇座上供奉一佛四菩薩像,以中央主尊坐佛和左、右二趺坐菩薩組成“華嚴三聖”,主尊塑像內藏有佛牙舍利。三層壇座八角形,其四正面位置供奉密教金剛界“四方佛”,顯示該塔為瘞葬釋迦牟尼佛舍利而建。四層為方形壇座,供奉一佛二菩薩二弟子像,以中央的釋迦牟尼佛坐像為主尊,主尊像內藏有佛牙舍利和大量佛經。五層在方形壇座上供奉一佛八大菩薩,組成密教佛頂尊勝陀羅尼經的“九位曼荼羅”。營造學社早年珍貴的調查資料顯示,在已拆除的二至五層木骨泥牆的內壁,原有壁畫繪諸天、菩薩、羅漢等,每層二十四像,上下共九十六尊。這五組塑像及壁畫在塔身內豎直方向疊加,通過塔梯繞行可依次登臨禮拜,相當於其他佛教寺院多進、多路院落在水平方向上疊加的塔殿佈局。1974年加固工程中,在二層、四層的主像中發現佛牙舍利和大量佛經等珍貴遺物,可知遼塔舍利除了瘞葬於塔宮之內,還有裝藏於佛像之內的形式。
應縣木塔以複雜的大木結構營設出寬敞的內外槽空間,實現既能在內槽供奉體量較大的佛像壇場、又能在外槽繞塔禮佛的功能。通過塔身內供奉塑像、在塑像內瘞葬舍利和豐富的藏經,全面反映了遼代中後期顯密融合的崇拜體系。其建築功能、結構、形式完美融合,是遼代佛教信仰高峯時期皇家建塔的巔峯代表之作。
2.不供登臨磚塔
慶州白塔,建於遼興宗重熙十六年至十八年(1047—1049年),塔名為“釋迦佛舍利塔”。位於遼慶陵的奉陵邑慶州城內,為章聖皇太后(興宗之母)特建,是有上京高僧、工匠及軍丁參與的皇家營建工程。經考古發掘出土的建塔碑銘,詳細記載了遵循佛法而在地宮、塔身、塔剎內瘞葬安置舍利的過程和時間,與現存地面建築和考古發現的遺蹟現象完全吻合。碑銘載“啓土開掘地宮”、“下葬舍利”,地宮現尚未清理,其具體位置和內容不詳。塔身內的封閉塔宮中發現釋迦牟尼佛涅槃石像,與碑銘“隨級內葬訖舍利”相符。塔身外壁在各層的對隅面均雕有陀羅尼經幢,是塔表安置法身舍利的體現。在塔剎覆缽中的相輪橖五室中發現金板及銀板鐫刻的陀羅尼經咒、109座內藏經板或經卷的小型法舍利塔、木雕佛像及影身舍利,單室塔宮中發現涅槃佛磚函,剎座內的四個單室塔宮中發現十方佛法舍利塔等,出土大量供具,與碑銘“於相肚中安置金法舍利並四面安九十九本棖竿陀羅尼及諸供具”完全一致。
以慶州白塔為例的不供登臨磚塔,從碑銘記載的塔基地宮瘞葬舍利、到塔身中宮安置涅槃像、到塔表雕刻陀羅尼經幢、到塔剎天宮瘞葬陀羅尼經和影身舍利等,共同形成舍利供奉的完整體系,反映該時期的皇家佛教信仰。
3.供登臨磚塔
可供登臨磚塔,通過複雜的內、外磚筒結構,營造雙筒間迴廊和內筒內的塔梯、塔心室空間。迴廊兩壁和塔心室內供奉龕像,迴廊可環繞禮拜,塔梯可環繞塔心而上,實現在塔內右繞頂禮的崇奉功能。除此之外,還有在塔基地宮瘞葬舍利、在塔剎天宮瘞葬陀羅尼經碑、在塔表雕刻佛教題材等多種體現舍利信仰的形式。
發現塔基地宮瘞葬舍利的實例有建於遼乾統十年(1110年)的房山天開塔。其地宮入口位於塔基南部,為方形豎穴式天井。天井底部有券門通入地宮內,券門高1.3、寬0.8米。地宮平面為八角形,邊長1.04、高2.55米,頂部為穹隆頂。地宮內供奉舍利石函,內有影身舍利。石函及其須彌座銘刻建塔緣起,遼乾統九年在廢棄的唐代護世寺所建九級佛塔塔基處發現舊藏舍利及應化舍利,寺僧邑眾為供奉影身舍利而重建此塔。
塔基瘞藏舍利見於文獻的實例還有涿州雲居寺塔。該塔名為“釋迦佛舍利塔”,據考證是為供禮西域高僧所傳釋迦佛頭頂骨舍利,涿州郡守與雲居寺僧人邑眾共同發起,於遼興宗重熙六或七年(1037年或1038年)建造。遼乾統碑中記載“建塔一坐,礱磚以成。中設睟容,下葬舍利。上下六檐,高低二百餘尺”。碑中所載磚塔層數及塔高與現存雲居寺塔完全相符,塔基現尚未清理,地宮及瘞葬舍利情況有待進一步的考古工作。
發現塔剎天宮相關遺物的實例有涿州智度寺塔。據考證,現存《孟化行造陀羅尼經碑》拓片,其原碑出於涿州智度寺塔塔頂。碑文內容為《無垢淨光陀羅尼經》中的“相輪橖中陀羅尼”及“造塔功德經法舍利偈”,由智度寺僧眾於遼聖宗太平十一年(1031年)發起建造。
在塔表作佛教雕刻的實例,只有萬部華嚴經塔1例。該塔建於遼代中晚期,因藏華嚴經而得名,現尚未發掘,舍利塔宮情況不詳。一層塔身四隅面,在直稜窗上方中央設一坐佛像,窗兩側設二菩薩立像,組成“華嚴三聖”。二層塔身四隅面,直稜窗上方無坐佛,僅窗兩側設二菩薩立像。一、二層四正面券門兩側分別設力士、天王像。
綜上可知,現存遼代樓閣塔實例,建塔年代集中於聖宗之後的遼代中晚期,分佈於遼上京、西京、南京地區的重要府、州、縣城。根據施主身份不同,瘞藏舍利的等級、種類、數量具有明顯差別,建塔規模尺度也差異懸殊。其中,涿州雲居寺塔、慶州白塔和應縣木塔,塔名均為“釋迦佛舍利塔”或“釋迦塔”,塔內均瘞藏釋迦佛真身舍利或涅槃像,顯示遼興宗、道宗年間的南京、上京和西京地區,從契丹皇族到漢民邑眾,均重視釋迦牟尼佛信仰。慶州白塔以相輪橖五室結構安置經塔,應縣木塔三層供奉四方佛,形式不同但具有相同的性質,顯示塔中瘞葬釋迦牟尼佛舍利。慶州白塔、應縣木塔出土大量佛經,智度寺塔、萬部華嚴經塔以佛經為名,體現該時期各地區也同樣流行瘞葬法身舍利。智度寺塔在塔頂相輪橖安置陀羅尼經碑、慶州白塔在塔剎相輪橖五室瘞葬陀羅尼經板和經塔、應縣木塔一層的七佛、三層的四方佛和五層的一佛八大菩薩體現無垢淨光陀羅尼和佛頂尊勝陀羅尼信仰,反映唐代以來幽雲地區流行的密教陀羅尼傳統,在遼代仍然流行,進一步影響到契丹上層取得新的發展。體現華嚴宗信仰的應縣木塔和萬部華嚴經塔均位於遼西京地區,顯示遼興宗、道宗時期華嚴信仰對西京地區產生深刻影響。現存可登臨樓閣塔6例中,5例位於遼南京、1例位於西京地區,在塔身雕刻題材、仿木結構做法等方面獨具特點,在繼承幽、雲地區自身先進建築技術傳統的基礎上又有所發展,以滿足遼代佛教信仰發展變化對建築功能的新要求。在戰事頻繁的邊境地區、交通線重要節點的城市內外,修建規模宏大的地標性佛教建築,還具有靖邊綏遠、鞏固皇權的震懾意味和登高瞭望的防禦功能。
4.遼上京一號塔基的再觀察與比較
遼上京西山坡一號塔基,未發現明確的舍利塔宮。在塔身磚構中央設有六角形小室,殘存鋪磚地面與台明面基本相平。小室中部及東北面被大盜坑破壞至生土,其餘幾面通過殘存砌磚及磚痕等遺蹟現象,可以確認不與外部相通(圖七)。若小室東面設門,經過甬道與木構迴廊相通,則為可進入的一層塔心室。若小室各面均不設門,則為磚筒芯部的封閉塔宮,不排除其內安置舍利的可能性。破壞坑底部深度未及台基始建地面高程,説明該塔沒有設置位於地面之下的地宮。塔身木構迴廊內出土大量保存較為完好、大小不一的泥塑像殘塊,且發現磚砌像座殘跡,可知原迴廊壁內大面積供奉塑像。塔基出土遺物中,還有石佛像、仰蓮石雕殘塊、八角形石雕殘件等可能與舍利供奉相關的遺物。

在一號塔基南、北兩側,還對稱分佈兩座六角形平面的小塔,分別編號為二號、三號塔基,其夯土台基底邊對徑分別為11.8米和11.4米。兩座小塔保存情況很差,幾乎僅存夯土台基和地宮土壙,未見登臨梯階跡象,無法確認外觀類型是否為樓閣塔。幸運的是,在三號塔基的填土中發現一件彩繪石雕舍利棺殘件(圖八),確認塔基地宮內曾以舍利棺瘞葬舍利。
五、小結
綜上梳理現存遼代樓閣塔地面建築實例顯示,各塔的形制結構,如外觀構成及造型裝飾、室內外空間的構建與劃分、塔內是否可供登臨、台基設有月台踏道、塔宮的位置及舍利安置形式等,都和佛教信仰、禮拜活動、瞭望防禦等建築使用功能密切相關;木構或磚構塔身、磚構塔座、夯土台基的營造做法和建築承重緊密相關,反映該時代、該地區的建築技術發展水平。雖然在時空分佈、等級規模、形制佈局,甚至具體形制結構方面,各塔表現出的情況有所差異,但是從建築功能和營造角度顯示出的共性遠大於差異,令人印象深刻。
通過以上對塔身、塔基、塔宮及舍利安置等三方面的初步考察,我們也進一步認識到,遼上京西山坡佛寺塔基作為營建在遼代最早都城的樓閣塔基,具有獨特的重要性與學術價值。特別是,對於認識以往地面調查和修繕工程中難以全面揭示的建築基礎構造及其歷代變化而言,進一步開展塔基及其寺院與城址的系統考古發掘和整理顯得尤為重要。作為在城市中具有複雜功能的佛教建築,其規劃始建、修葺改建、直至廢棄的長期過程,見證着所在城市的興衰更迭。考古發掘和關鍵性解剖的意義更在於,以可確認營造次序和年代分期的單體局部截面為線索不斷積累,進而探尋整座建築、整組院落和整座城址的佈局沿革,更深刻地反映時代信仰和營造技術之間的交互融合及其傳承與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