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羣踏過彩虹的人_風聞

文|內幕君

1999年，在上海當會計的29歲英國小夥子胡潤，翻了100多份報紙、雜誌和上市公司報表後，終於湊到大陸50個富豪的名字。

利用專業特長，他拿着這50個名字，編出了中國第一份富豪榜。

榜單一出，國際媒體打了雞血似的，反應強烈。英國《金融時報》説：

社會主義國家終於有資本家了！

路透社發表評論：

中國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不是説説而已。

20多年來，胡潤不停更新富豪榜，一年一屆。到現在，已經誕生了13位中國首富：榮毅仁、劉永好、黃光裕、宗慶後、王傳福、楊惠妍、王健林、許家印、馬雲……

真是人財輩出。

這些人所在的行業，都扮演過造富機的角色。

中國首富更迭20多年，就是一部實業、房地產、互聯網的肉搏史。

也是中國經濟發展的一個切面。

1999年，富豪榜第50名是張朝陽，財富5000萬。2020年，並列排在第50名的個人或家族有4個，其中有天然氣、能源化工行業的王玉鎖夫婦，坐擁700億財富。

5000萬到700億，21年間，50強的門檻抬升了1400倍。       

1

榜單問世前的1998年，《還珠格格》首播那一年。

34歲的張朝陽創立搜狐，這位清華學霸、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博士，只用2年就把搜狐推上納斯達克。

那時候李彥宏在硅谷搬磚，就職於一家搜索引擎公司。張朝陽喊他回國共創大業。

李彥宏思索了兩下，拒絕了張朝陽。

在外經貿部搞網站的馬雲發現，吃公家飯沒意思，決定去搜狐試試，看看中國最牛逼的互聯網公司在做些什麼。

張朝陽思索了一下，拒絕了馬雲。

25歲的劉強東揣着1.2萬元擠進中關村，租一個小櫃枱，售賣刻錄機和光碟。櫃枱叫“京東多媒體”，是他和前女友名字各取一字組成的。

來自普通家庭，住的房子比別人大點的27歲馬化騰叫上同學張志東，兩人合資註冊深圳騰訊。

丁磊的門户網站正式上線，他用163註冊公司域名，取名網易，意思是“上網容易”。

除了張朝陽，其它人的頭顱，都還沒高昂起來。

1999年QQ剛推出那會，沒什麼人玩。為了留住用户，馬化騰把頭像換成女孩子，開啓人生第一次cosplay，然後在線陪聊。假裝一切很熱鬧的樣子。

阿里巴巴的故事，剛開場時也平平無奇，甚至有點“社死”。沒人願意到網上賣東西，馬雲給十幾個創始人下任務：

每個人從家裏拿出十件東西，掛到網上去。

十幾個人互相買來買去，把自己買成了十八羅漢。

他們才是淘寶刷單的祖師爺。

混地產圈的王健林，做了10年住宅，算是老江湖。萬達球隊在甲A創造55場不敗的神話，企業名號已經打響。

而許家印剛剛完成單飛，恒大創辦第三年，窩在廣州搞項目。

在胡潤湊到的50個名字裏，以上這羣人只有張朝陽在列，排在榜尾。

排在他前面的，有賣瓜子的年廣久，做毛髮再生精的趙章光以及劉曉慶。那時候演員還是純粹的演員，不用兼職漂洗工，活躍在台前賺“爽幣”。

但後來的人不管日賺幾“爽”，都不如炒股爽：小燕子飛入阿里影業，一戰就叼走了20個“小目標”。

2

第一次給富人算身價，會計胡潤其實也拿不準，他四處問人：中國誰最富有？

大家都搖搖頭。

那時候，中國正在發生大變革。

1999年3月，“個體經濟、私營經濟等非公有制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被寫入憲法。

非公經濟第一次擁有名分。在這樣的轉軌之際，把第一任首富的頭銜，按在榮毅仁家族頭上，説明會計胡潤真是個中國通。

領導人曾説過，榮家是中國民族資本家的首户，中國在世界上能稱財團的，就只有他們一家。

作為紅色資本家，榮毅仁身上流淌的，不僅是滾滾財富，還有時代特徵。

民國時期，無錫榮家絕對是財富的象徵。當時流傳一句話：

榮家衣食半天下。

榮德生父親榮毅仁是中國麪粉和紡織大王，此外還涉足金融、教育，是彼時響噹噹的中國首富。那時候的資本家，或多或少懷着“實業救國”的理想。

後來傳承至榮毅仁。

新中國成立後不久，中央提出公私合營的號召，榮毅仁把龐大的家業上交國家。

他本人則由商轉政，歷任上海市副市長、紡織工業部副部長、全國政協副主席等職。

1979年，改革開放號角吹響，中央辦了個投資機構——中國國際信託投資公司。鄧公思來想去，覺得只有榮毅仁能hold住，三顧茅廬請他出山再戰商海。

榮毅仁再次響應號召，出山後，自掏1000萬啓動公司。

老人南巡第二年，他走上了更高、更重要的位置，同時辭任中信董事長。

當時《柏林日報》發表評論説：

具有象徵性意義和政治意義。

這樣一來，國內外特別是百萬華僑，都知道領導人對改革開放和向市場經濟過渡的決心。

被胡潤推上首富之位的1999年，榮毅仁83歲，剛從高位退下來。

經濟轉軌之後，頭腦靈光、年輕的張朝陽們向馬車一樣往前奔，拽都拽不住。

資本的氣息在自由地狂舞。

3

在2001年榮毅仁蟬聯首富，2002年劉永好接棒之後，丁磊成為2003年度首富。

看到榜單的瞬間，丁磊驚呆了：

搞錯了吧，任正非、宗慶後哪個不比我有錢？

這一時期，丁磊和張朝陽、王志東被稱“網絡三劍客”。其它人初露鋒芒：

2004年，騰訊上市，QQ用户超過3億，馬化騰獲得“2004 CCTV中國經濟年度新鋭獎”；

2005年，李彥宏抵住谷歌收購誘惑，百度成功在納斯達克上市； 

同期，淘寶擊退ebay，馬雲贏下電商關鍵之戰。

憑藉70億資產，32歲的丁磊拿下2003年度胡潤、福布斯雙榜首富，成為新中國第一個在30歲左右成為首富的人。

看看人家的30多歲，現在的年輕人哪敢叫後浪啊，應該叫後水珠子。

第二個30多歲就在錢浪裏馳騁的，是狂人黃光裕。

2004年，黃光裕登頂富人榜，草根、多金、逆襲各種字眼加到他身上，35歲的潮汕青年一夜成名。

此後的2005年和2008年，黃光裕兩度問頂。“後富”王健林跟他談生意，坐在一旁，像個小弟。

他治下的國美同樣如日中天，在業內鮮有對手。提起張近東，黃光裕嘴上不care，説蘇寧只是一個拙劣的追求者。

但私下廝殺得緊，忙活着“美蘇爭霸”。

2006年，收購完老三永樂，加上成功登陸港交所，氣勢如虹的國美想把蘇寧也吞了。

黃光裕直搗張近東的老巢，在南京新街口開門店，距離蘇寧旗艦店不過百米，宣稱“三年不盈利”，攻佔蘇寧“根據地”。

黃光裕本名黃俊烈，性格確如烈火，極具侵略性。當年成都國美為了促銷搶客，調低兩款格力空調售價，引發格力不滿並停止供貨。

然後黃光裕炸了，一紙通知下發：將格力產品掃地出門。

狂人如斯，連狠人董明珠都沒轍。

但論瀟灑，誰也比不過查爾斯張。

2005年7月，查爾斯張領着高圓圓、世界小姐瑪利亞、名模姜培琳等一羣明星，登上海拔6206米的西藏啓孜峯，同行的還有王石。

這樣的組合，被他自己稱為搜狗美女野獸登山隊。那時候一天不只睡四小時的查爾斯張，腦袋清醒，用詞精準。

登山、跳舞、唱搖滾，朝陽是蓬勃的。有人就説了，“跟馬化騰聊天，你得談產品，跟張朝陽要聊使命和娛樂。”

4

黃光裕放飛自我的那些年，互聯網雖然漸起，但還沒呼風喚雨的本事。

而實業正是當打之年。

2002年-2012年，胡潤榜11屆首富，9屆來自傳統意義上的實體經濟，如製造業和商貿服務業。

2002年、劉永好、劉永行，製造、農牧

2004年、2005年、2008年，黃光裕，商貿服務業

2006年，張茵，製造業

2009年，王傳福，製造業

2010年、2012年，宗慶後，製造業

2011年，梁穩根，製造業

2001年之後，加入WTO帶來大量訂單，中國製造空前繁榮。10年時間，全球到處可見Made in China，中國成了世界工廠。

2005年1月1日，一個美國女記者決定：一年內不買中國製造的東西。一年後，她寫了一本書《沒有中國製造的一年》，表示：

沒有中國製造，生活實在太不方便了。而且成本高。

以前，她花10美元就能給兒子買雙中國造的球鞋，離開“中國製造”後，她花68美元買的意大利造。着實肉疼。

全球化機遇之下，中國實體經濟起飛，特別是製造業。

美國研究機構HIS測算顯示，2010年，世界製造業總產出達到10萬億美元。其中，中國佔19.8%，美國19.4%。中國製造業產值首次超過美國，成為全球製造業第一大國。

與此同時，中國從世界第九大經濟體，快速成長為第二大經濟體。2001年，中國GDP是11萬億元人民幣，2012年高達54萬億。

2010年、2012年，宗慶後兩度成為中國首富。

都知道富豪榜的另一個稱謂，叫“殺豬榜”，很多有錢人害怕，甚至抗拒上榜。特別是反感“首富”這樣招搖的光環。誰也不想成為第二個劉曉慶，或者黃光裕。

宗慶後不一樣，他不抗拒，甚至有點小開心：

我白手起家，沒搞權錢交易，沒搞暴利行業，不介意當首富，也不怕當首富，這是對我個人和企業價值的肯定。

這段感言成了實業家在富豪榜頂峯的絕響。

2012年中國民營企業家峯會上，董卿將話筒遞給馬雲，讓他代表浙商發言。馬雲擺擺手，把話筒傳給宗慶後説：“宗總是我們老大，他來比較合適。”

春風吹皺湖面，暗流無聲交匯。

5

2008年之後，我們的經濟引擎，由出口拉動變成內需拉動。之後房地產高歌猛進、互聯網扶搖直上。

2013年以來，中國首富就在房地產和互聯網之間來回更替。王健林、馬雲、許家印輪流登頂。健林是三冠王，馬雲比三冠多一冠。

2014年馬雲首次登頂時，資產1500億元人民幣，財富同比上一年增長5倍。同年阿里在美國上市，首日大漲38.7%，一舉成為全球市值第二大的互聯網公司，僅次於谷歌。

那一年，烏鎮主辦首屆互聯網大會。地主丁磊組了一個飯局，張朝陽、李彥宏、田溯寧等分列排開。

10幾瓶黃酒下肚，他們聊愛因斯坦、圖靈、費米，得意、憧憬、感慨混合着酒精味。

2015年，飯桌上又多了馬化騰、曹國偉、梁建章等，媒體見狀大呼：

這是請來了互聯網半壁江山啊。

到了2017年，陣仗更龐大。劉強東、王興和丁磊打完招呼，便自個支起小灶組“東興局”。

馬化騰被王興和劉強東擁在中間，一臉笑意，小小包房，金玉滿堂：今日頭條張一鳴、小米雷軍、高瓴資本張磊、滴滴程維、快手宿華、摩拜單車王曉峯、知乎周源、58姚勁波、聯想楊元慶、紅杉資本沈南鵬。

烏鎮頭一回來這麼多人類高質量男性。

看完他們的吃飯大合照，網友問得最多的是：這頓飯值多少錢？馬雲在哪？

面對網友突然的關心，馬雲淡淡地説：沒人請我，當然請了我也不一定有時間。接着補充道：

我比較喜歡在達沃斯組局。

“丁磊飯局”到“東興會”的四五年裏，中國電子商務桑田劇變，互聯網企業站在風口的最前端，逆襲了實業，甚至地產。

巔峯時期，阿里巴巴和騰訊，市值分別都超過3萬億元。隨便拉出“一匹馬”，都能頂10個萬科。

在致富這條鄙視鏈裏，互聯網開始碾壓房地產。

實業則悄悄躺平了。

6

2013年左右，娃哈哈忙着搞商業地產，跨界賣白酒。

很多人想不通：老實人宗慶後為何突然飄了？宗慶後道出真相：多元化是無奈之舉。

最近幾年，中國實體經濟的成本全面上升。拿地產火熱的2016年來説，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調查了1.4萬家企業後，得出數據：

全國實體經濟原材料成本同比上升7.21%；用地及房租成本同比上升9.7%；用工成本同比增長6.84%。

而他們的營業收入的增速只有 2.04％。

最不缺水的娃哈哈也感受到了，什麼是hand hands，什麼是loud louds。

多元化不順的宗老闆後來耿耿於懷：

大家都去炒股票、炒房子、搞互聯網，都不去創造財富，我們怎麼生存下去？

2016年底，央視財經論壇上，主持人問宗慶後：馬雲提出「新零售、新制造、新金融、新技術和新資源」五大變革，你怎麼看？

宗慶後回，除了新技術，其它都是胡説八道。不是搞實體經濟的，能製造什麼東西？

後來，有記者將這把火引給馬雲。嘴上從來沒輸過的他，直接往火裏灑酒精：

實體經濟不能活在昨天，要主動擁抱新科技。你看，互聯網幫助多少實體經濟解決了流通問題。

2012年那會，王健林也“瞧不上”電商，他説，洗腳、掏耳朵，電商沒法給他電上去。他和馬雲打賭，説十年後電商不可能佔據一半零售市場份額。

首富們的1億賭局明年到期了，勝負不重要，互聯網的藤蔓已經觸抵所有肥沃的土壤。

2019年5月，王健林和馬化騰一起逛街時，在北京豐科萬達廣場，小馬哥買了一杯百香茉莉茶，完事後掃臉支付。

刷臉時，跳出8毛錢紅包。

早在打賭的第二年，馬雲已經把台階鋪好了，他在天貓雙十一發佈會現場對媒體説：

如果王健林贏了，等於整個社會輸了，一代年輕人輸了。

他説，“如果到時候房地產商業地產仍舊佔領中國大半江山，説明我們的經濟轉型沒有做好，説明我們這代人的努力不如他們上一代人”。

享受996福報的年輕人再一次被代表。

有年輕人不同意了：你馬總贏了才可怕，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一羣沒有社保的快遞小哥來回穿行。

​7

20多年來，中國經濟的騰飛，讓胡潤的榜單越拉越長。

1999年50人，2019年時1819人。

最開始，前十位富豪中，有一半來自實業。到了2009年，有一半來自地產。再到2019年，有四成來自互聯網。2020年，互聯網同樣佔據四個席位。

其中，馬雲和馬化騰二馬當先，佔據榜單一二位，黃崢以2200億財富和丁磊並列第八，遠高於前首富，做實業的宗慶後、劉永好、王傳福、張茵，也富過地產圈的王健林。

拼多多創辦第三個年頭的2018年，黃崢已經憑藉950億財富登上百富榜。全國網友一人砍一刀，砍出了一條致富大道。

還是咱們打工人有力量。

今年初，這位剛過40歲的互聯網新秀宣佈“退休”後，就沒再公開露面過。 前幾天發佈第二季度年報時，拼多多表示將正式設立100億元農業科技專項。去年他們還説要投500億支持農村“新基建”。

2019年55歲的傑克馬退休後，閒不住啊，脱繮馳騁，闖了那上海灘。

誰説一代不如一代：這屆年輕人比上一屆年輕人懂事多了。

退休的告別晚會上，馬雲穿着黑夾克，戴墨鏡、綁髒辮，化身搖滾老炮唱到：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矗立在彩虹之巔 ，就像穿行在璀璨的星河，擁有超越平凡的力量。”

一曲《怒放的生命》，唱盡狂野生長的昨日世界。

再回首，恍然如夢。

小燕子飛不過彩虹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