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飯圈”被斬草, 卻無法除根? 這篇文章説出實話 | 文化縱橫_風聞
文化纵横-《文化纵横》杂志官方账号-2021-08-28 22:26
✪ 張敏、孟繁蔭
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
【導讀】近年來,國內文化娛樂產業及相關領域的亂象集中爆發,問題積重之際,一場監管風暴如期而至。作為監管行動之一,近日中央有關部門出台《關於進一步加強“飯圈”亂象治理的通知》,提出十項整治措施。事實上,數十年來國人追星並不鮮見,“飯圈”文化也並非一開始就陷入亂象,但為什麼近年來會步步走偏,以至於出現許多非理性現象?
本文認為,“飯圈”與過去追星族大不相同,其關鍵在於:青少年粉絲的身份認同,是圍繞流量明星構建的。粉絲通過投入大量的時間、精力與金錢和強有力的組織方式,構建起“飯圈”身份和羣體認同。結果是有關流量明星的利益爭奪,極易轉變為各自飯圈在集資、榜單上的數據攀比和輿論上的話語爭鬥。特別在明星遭遇公共危機時,某一“飯圈”面對其他“飯圈”的攻擊以及來自公眾的質疑與譴責,羣體界限感更加凸顯,這反過來進一步鞏固了粉絲對本羣體及所追明星的認同忠誠和情感投射。宏觀而言,“飯圈”是青少年價值觀養成的場域,在競爭壓力大、社會焦慮彌散、主導價值缺失的背景下,飯圈成為青少年學習與工作之外的替代性世界,而資本和市場恰恰捕捉到這種逃離與連結的需要,從而強化了飯圈價值體系和行為模式。要解決這一問題,除了集中整治外,恐怕還需要從社會深層切入,整體改善青少年所處的社會環境和價值世界。
本文為文化縱橫新媒體“青年觀察”專欄特稿,原題為《身份認同視角下的飯圈及青年文化》,感謝作者授權原創首發,僅代表作者觀點,特此編髮,供諸君思考。
身份認同視角下的飯圈及青年文化
近年來,隨着粉絲經濟和流量明星的崛起,“飯圈”文化迅速傳播——明星被資本打造為流量經濟下的商品,粉絲為明星付出勞動及金錢,並與明星的職業發展深度捆綁。而近來接連出現的流量明星爆雷事件以及部分飯圈粉絲所表現出的非理智行為,更是讓飯圈溢出青少年亞文化的邊界,吸引了公眾與學界的廣泛關注。
青少年羣體為何在時間、精力、金錢方面如此投入?
為何在明知偶像觸犯法律及道德邊界的情況之下依舊忠誠?
飯圈文化的濫觴又折射當代青少年羣體何樣的精神世界?
飯圈文化是青少年粉絲圍繞流量明星所構建的身份認同,這種認同鮮明的體現在粉絲羣體的日常實踐並在危機應對時進一步強化。在更廣泛的社會與文化層面,飯圈是在競爭壓力加劇以及主導價值缺失的背景下青少年羣體探求意義與個體表達的嘗試,資本與市場的深度介入則強化其內在的同質性。就此而言,飯圈文化早已溢出了亞文化範疇,併成為理解當下青少年價值觀養成的有效場域。
▍飯圈粉絲的日常
粉絲羣體的飯圈日常呈現為大量的時間、精力以及金錢投入,並且具有鮮明的組織性。
從活動內容看,粉絲的日常大致可分為日常雜務、金錢投入、內容產出、線下應援以及對外競爭與反黑五種類型。
其中,日常雜務包括打榜投票、刷點擊量等,其目的在於為明星打造流量經濟下具有商業價值的數據。這些活動要求粉絲每天投入大量時間進行瑣碎且重複的勞動。如同網絡遊戲需要日常任務來保持玩家的黏着度一樣,飯圈的日常任務保證了粉絲每天從事與明星相關的活動,為飯圈提供了組織構架的具體依託。
粉絲的金錢投入集中體現在集資和購買代言商品。集資由後援會組織,在“桃叭”等集資專用網站開設虛擬商品鏈接,粉絲拍下後獲得的並非實物,而是個人集資數額的記錄。購買代言產品通常由飯圈的領頭人物發起並以各種方式調動粉絲個體的購買熱情。例如,組織者會設立一個目標數額,稱為“插旗”,達到金額則“拔旗”。不同飯圈之間還會組織集資比賽刺激粉絲的投入。不管何種方式,粉絲都會將記錄“曬”在飯圈——這些記錄是粉絲的身份證明、加入飯圈的門檻,並構成其圈內聲望和文化資本積累(投入越多在飯圈內越有話語權),同時也塑造了飯圈內的共同價值觀念。
粉絲還投入大量時間進行話語及文本的生產。在各大網站進行控評或“安利”所使用的文案是後援會下屬部門最為常規的任務部署。普通粉絲的日常任務則包括在超話、廣場及微博評論複製粘貼這些文案,通過不斷的重複與誇大生產出主導性的話語及觀念。同時,粉絲個人也會進行原創話語的生產。這種生產具有鮮明的圈層性——不同屬性的粉絲在其話語生產中會突出明星不同方面的優點,進而在同屬性的粉絲圈層內生產出趨於一致的話語。粉絲還會進行具體的文本生產(如“飯繪”、視頻剪輯等)並在飯圈內傳播、共享。
線下應援是粉絲自行集資並組織的大型活動,通常在明星生日、出席演唱會或節目時舉行。粉絲會出資為偶像打造大型宣傳裝置,如廣告牆、橫幅等,並免費發放、交換應援物。在這些場合,粉絲處在一個由同好羣體構成的現實環境中,為同一目標而努力,交談內容圍繞喜愛的明星,從而形成了一種集體歡騰氣氛。同時,粉絲在飯圈內的文化資本也會被呈現、審視,進一步強化飯圈內部共同準則與價值觀念。
對外競爭與“反黑”則涉及不同飯圈之間的互動。**在資本深度介入的現實場景,身處同一行業的流量明星往往存在着利益爭奪,其飯圈也會在集資、榜單等方面比拼數據並進行輿論上的話語爭鬥。**以集資競爭為例,兩個或多個明星的飯圈通常會在後援會的帶領下在限定時間內比拼集資的規模。“黑”與“反黑”則是飯圈之間圍繞明星的公眾形象所展開的爭鬥——既然粉絲需要通過輪博和控評等方式為明星打造完全正面的形象和評價,那麼競爭者也可以同樣方式塑造一個負面形象。由此出現了粉絲隱藏身份、暗中進行“黑(別人)”和飯圈後援會帶頭組織的“反黑”活動,並由此衍生出 “飯圈思維”。
**上述活動的實施離不開飯圈內部精密化的組織運作。**這種高度組織性體現在縱向的組織機構劃分以及橫向的“屬性”羣體的區分。
飯圈最具主導性的組織是明星後援會。後援會主要負責三項事務(粉絲與後援會的溝通,明星的宣傳和應援以及為明星“做數據”),並據此進一步分化為數個負責專項事務的部門。加入後援會要求粉絲具備多年追星經歷所積累的知識和技能,並且每個組織部門都有不同的應聘要求。後援會之外,還存在“站姐”等明星照片及文本內容的產出者及獨立粉絲組織等內部精英,他們被稱為“大粉”、“粉頭”。這些精英人物具有更多話語權及感召力,可以有效地組織和調動粉絲完成其規劃設計的活動與目標,因此在飯圈中起管理和調動作用。飯圈的最低一級稱為“散粉”,他們是粉絲組織所能觸及的最末端。相較其他粉絲,“散粉”的投入程度較低,但依然有基本的准入門檻,如完成日常任務、小數額集資等。在橫向維度,普通粉絲還會依據不同屬性為自身劃分不同圈層(如“女友粉”、“媽媽粉”等),從而得以在更窄、更清晰的範圍內尋求更為同質化的互動與認同範圍。
故此,隨着流量明星系不斷完善,飯圈已發展成為具有一整套成熟的行為模式、話語體系、准入規則的羣體,這些特徵使在其與外界劃分出鮮明的界限。通過後援會等組織者的管理和帶動,粉絲以高度組織化的方式深度參與不同類型的飯圈活動,進而以這些活動構建其飯圈身份和羣體認同。
▍飯圈的身份認同何以強化?
**飯圈粉絲與明星之間存在的密集、系統的雙向互動,並且對於明星職業發展的有着深度參與,這也是飯圈區別於早前的“追星族”的關鍵特徵。**依照當代西方傳媒與流行文化領域的知名學者,粉絲文化的開拓研究者菲斯克的理論,粉絲對於工業文化的產品並非全然被動的接收和感受,而是在此之上進行主動的選擇、生產和改寫。從粉絲的文化生產這一角度來看,粉絲大量時間、精力、以及金錢投入背後是圍繞所屬飯圈所建構與維繫的認同。
1. 粉絲圍繞流量明星生產認同和賦權話語
在日常的符號和文本生產中,粉絲會反覆渲染、強調明星本人的正面特質,陳述對明星的期望及造星過程中自身的參與,強化明星與自身的想象關係,進而將明星的前途、成就與自身聯繫起來,將個人的認同指向明星,從而進行一種符號和賦權的話語生產。**通過有意識選擇明星值得嚮往的特質,粉絲賦予他們的社會身份和社會經歷以功能性的意義。**在此基礎上,粉絲還會表述對明星的期待,認為自己會帶着從追星經歷、從明星身上“獲得”的積極特質更好地生活下去,為粉絲現實生活賦能的那重意義始終與明星相連。
就此而言,粉絲通過話語、言談、服飾等方式建立起了一套可以在粉絲羣體內部被理解的符號體系,換句話説,粉絲同時在生產、流通和使用這些符號背後的意義。經由在明星、在飯圈處習得的特質為自己的社會生活賦權,粉絲致力於建構情感和付出的價值,為自己的社會身份和社會經驗賦予意義。
2. 危機時刻的文化產出進一步強化其認同
在偶像遭遇公眾危機時,粉絲的文本產出也會進行相應的調適。首先,在明星遭遇道德或法律指控的情況下,飯圈會通過大量粉絲話語的生產以影響內部輿論走向,鞏固其共同話語和觀念。**粉絲會生產一種與事件相反的敍事,使用與偶像相關的知識進對事件進行細節填補與澄清。**例如,一些粉絲援引自身與明星的接觸經歷證明偶像對女性很有禮貌,從而試圖證明其不可能做出被指控的行為。粉絲也會試圖尋找事件中的漏洞,藉以形成一套判斷指控方是試圖吸引流量賺錢的話語,將一起社會事件解讀為娛樂事件。
同時,粉絲還會重申認同話語和賦權話語。粉絲會強調偶像的優秀品質曾給過自己多少激勵、如何在度過難關時提供心理支撐,又如何在追求夢想的道路上激勵自己向前。在此基礎上,粉絲還會表述對明星的期待,鼓勵明星扛住壓力。此時,明星先前被賦予的各種優秀特質——不管是真實的還是想象的——在飯圈被再現與強化,從而持續維繫追星活動的意義。
此外,偶像遭遇公共危機時,粉絲羣體還會暫時擱置對於明星商業活動的關注,轉而以明星的名義開展慈善活動,以期扭轉明星受損的公眾形象。在此過程中,粉絲互相安慰、鞏固彼此的支持和信任,並且增加與外界道德指控進行鬥爭的資本。這種話語層面的賦權反過來又再度強化了粉絲的認同,並提供一種羣體內具有共鳴的情感支撐。
3. 認同的邊界具有流動性與伸縮性
常規情況下,從後援會到散粉,粉絲因其投入程度在飯圈內具有從高到低的文化資本積累與層級差異。在明星遭遇公共形象危機的時刻,飯圈要同時面對其他明星飯圈的攻擊以及來自公眾的質疑與譴責,此時粉絲羣體內外的界限更為鮮明地凸顯出來,並且處於持續不斷的重構。危機時刻,公眾與飯圈構成了邊界的第一重圈層。公眾的譴責聲討使邊界在內外兩方面被鞏固,外界普遍的輿論聲討與內部的支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者”與“我者”的區分更加凸顯,飯圈之外是敵對的全世界,飯圈之內則是支持明星的粉絲,粉絲在公眾聲討中越發團結,對於羣體的忠誠與認同進一步鞏固。
**第二重邊界存在於飯圈之間,也即涉事明星與其他明星的粉絲之間。**其他明星粉絲加入公眾的聲討,“帶粉籍開麥”,使原本潛藏於各飯圈之間的邊界被清晰樹立起來。涉事明星飯圈事實上遭受雙重切割——飯圈作為具有獨有規則和行為模式的圈子被公眾從“正常人”切割出去,公眾與其執迷不悟的粉絲劃清了界線,涉事明星飯圈又被從飯圈內部切割,其他粉絲不再以飯圈的規矩對待這一飯圈,指出這已經不再是一個飯圈事件。在此過程中,飯圈之間互相攻訐,區分益發鞏固。
**第三重邊界在已經脱粉的粉絲和“堅守”的粉絲之間建立。**危機發生後,粉絲羣體內部會產生分化,大量粉絲包括一些核心組織者的脱粉,打擊了飯圈內部的團結,此時仍未脱粉的“死忠”粉絲就會進一步劃分並確立未脱粉者與脱粉者之間的邊界,以確認並維持羣體的認同與一致性,進而在未脱粉者之間調動共鳴,並拒斥已脱粉者的粉絲身份及其立場、觀點,這一過程中死忠粉絲的羣體支持、團結和認同進一步被強化。
**因此,涉事明星的飯圈通常呈現出外界公眾與飯圈,該明星與其他明星的飯圈之間,以及明星飯圈內部“脱粉”和“未脱粉”的粉絲之間的三重邊界。**這些邊界逐層分割並向內收縮提純。處在中心圈層的死忠粉絲保持了內部的一致性,具有立場和觀念上的共鳴,共同鞏固着對所屬的粉絲羣體和明星的認同、忠誠和情感投射。死忠粉絲繼續強調追星的意義,並運用飯圈的知識積累參與對事件的討論,進一步從事文本、表達、符號的生產以及行動。原本的認同生產模式以不同的方式繼續運轉,而這也是飯圈狂熱行為存在的關鍵。
▍飯圈作為一種文化現象:認同背後的社會成因之辯
粉絲羣體圍繞飯圈所構建的認同並非懸置於社會之外的亞文化飛地,相反,飯圈文化在青少年羣體的流行與興盛嵌入於當下的社會文化。飯圈並不僅只被歸入亞文化的範疇,在本質上,這是一種文化現象。
1. 針對青少年羣體的壓力與社會焦慮,飯圈提供了學習與工作之外的另一重替代性的生活世界。
在這個並置的空間,參與者體會一種創造的體驗與成就感。當競爭成為時代精神,內卷的壓力也以教育競爭的方式在投射給下一代。隨着家庭重心向着年輕一代傾斜,父母傾向於將大量金錢和精力投入到子女教育,近來被熱議的“雞娃”現象就是一種體現。家庭內部的高要求、高投入和學校教育體制帶來的高競爭壓力促使青少年尋求一種逃遁的方式,一種在普通休閒方式之外的,能使其密集投入、帶來精神滿足感的通道。另一方面,青少年羣體正處於一個人生過渡期,需要在學業之外尋找一種活動呈現自身的能力和價值。諸多文化產品及亞文化潮流適時填補了主流文化缺位所造成的空白。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粉絲以消費者的身份不斷重申自己的能動性。**飯圈對待流量明星呈現出這樣一種模式,明星本身作為一個人是什麼樣不重要,粉絲如何喜歡上明星的那個過程同樣不重要,粉絲喜歡明星,是在喜歡一種具有培養感、塑造感的人設,這種人設由由粉絲進行想象和塑造,而且不能被違背。流量明星自身也是一種商品,其價值全仰賴於粉絲,粉絲在某種層面上自認為對這種商品具有更大的決策權,會以輿論方式對明星經紀公司乃至明星個人生活提出要求,這種要求包括明星不能有任何戀愛生活,經紀公司要按照粉絲出資數額做出令人滿意的安排等。粉絲既是流量明星這一商品的消費者,也在話語和精神層面按其喜好進行塑造的形象設定。在這個意義上,飯圈粉絲不僅在追星,也是在造星。粉絲以付出金錢和勞動的方式獲得了對流量明星的控制權和話語權,在話語和文本的生產中將流量明星塑造、培養為一種他們所喜愛的形象,也在這種塑造和掌控中體驗自身的創造力、能動性以及價值歸屬。
2.社交媒體興起的背景下,飯圈還代表着一種虛擬的共同體。
飯圈發展壯大伴隨着新媒體技術和網絡平台參與機制的發展。**在這個背景下,身處飯圈也為參與者帶來了重要的趣緣社交聯繫和情感支持,一種想象中的家庭關係。**在飯圈內部,粉絲需要互相抱團,鞏固羣體內的情感支撐,他們的認同既指向明星本人,同時也指向飯圈的每一個個體。例如,吳亦凡的粉絲稱作“鯢”,他們會使用“梅格妮”(每個鯢)這種表述,強調一種飯圈內的集體認同精神。粉絲留在某個特定飯圈,不止是因為明星身上的品質,也有這個飯圈每一個人身上的美好品質。粉絲由此會認定飯圈這個羣體温暖、團結、和諧,突出所屬集體的優秀,強調自己對明星、對所屬羣體的追隨和忠誠。
這種虛擬的共同體還會延伸到現實世界。通過參與飯圈定期組織的線上和線下活動,參與者得以身處一個有密切社交聯繫的社會羣體中,並在羣體中確認這些活動與投入的意義,獲得羣體內一致價值觀念的認可、在共同話語中激起集體情感。粉絲與粉絲從事的活動構成了一種不斷鞏固的回饋循環。通過從事粉絲活動,粉絲不斷鞏固其羣體認同,並獲得認可與聲望、積累羣體內的文化資本,這種回報又推動粉絲繼續投入粉絲活動。在社交聯繫難以維繫、代際衝突矛盾的生活場景中,飯圈既為青少年參與者帶來足以從學業焦慮中逃遁的娛樂,又為他們帶來能夠提供社會聯繫和情感支撐的羣體認同。
3. 資本和市場恰逢其時地捕捉到了這種逃離與連結的需要。
在流量明星和粉絲經濟崛起的過程中,資本意識到了“飯圈”認同與粉絲羣體忠誠度的巨大潛力——飯圈以微博等網絡平台誕生的流量經濟為其架構依據,通過高度組織化的模式運作,在輿論和數據的競爭中為偶像打造流量經濟下的商業價值。此一過程中,資本對於飯圈的影響不止限於流量明星代言商品這一傳統方式,而是深度參與到飯圈活動的日常運作。
**流量經濟的高度發達已經催生出了“職業粉絲”。這一羣體熟悉飯圈及流量經濟的運作方式,也擁有粉絲所需要的參與後援會組織的專業技能。**職業粉絲往往與明星背後的公司對接,並通過後援會影響粉絲羣體。與流量明星有關的“227事件”的重要起因就是其背後公司通過職業粉絲號召飯圈舉報,進而通過“虐粉”進行粉絲羣體的提純和穩固。而年初的“倒奶事件”背後仍然是資本與後援會的緊密聯繫——選秀節目的投票機制導致後援會通過號召粉絲集資的方式大量購買指定牛奶為偶像投票,從而誕生倒奶現象。粉絲經濟的衍生產業鏈如狗仔和黃牛現在也為飯圈活動服務,狗仔向粉絲出售明星行蹤信息,黃牛則發放應援物、偽裝粉絲以獲取飯圈信任。
(飯圈因明確目標而確立嚴密的組織方式)
粉絲的日常參與受到市場力量的組織化操控。粉絲羣體中的組織者會通過設置獎懲、對外比拼和內部團建等方式調動粉絲完成組織目標。更重要的是,組織者會在飯圈建構主導性的話術,將其推廣為粉絲的通則和共識。僅以飯圈最為盛行的“虐粉”話語為例,這套話語強調明星的事業前途在於每個粉絲的投入,粉絲如若不投入金錢和勞動,明星的前途就會遭遇困境。**在這樣的話語體系,明星的成敗掌控在粉絲手中,明星的成敗等同於粉絲的成敗,粉絲由此被描述為一個榮譽和責任共同體。**與此並行的則是“譴責白嫖”,即抨擊那些沒有投入金錢與勞動的粉絲,將明星的失敗歸咎於此,並“開除粉籍”。通過正向的正向及負向的有機結合,明確的飯圈認同標準得以確立——合格粉絲會納入飯圈集體,不合格粉絲則會被驅逐,同時通過申明何者被譴責、何者被肯定,強調飯圈內共同價值體系。在虐粉話語裹挾之下,粉絲的行為與價值觀念逐漸趨同,羣體認同進一步得到鞏固。
▍結語
飯圈文化在青少年羣體中的盛行是競爭的壓力面前,在主流文化缺失的背景之下青少年羣體的策略性回應。愛好成為了新時代年輕人的身份歸屬,不管是飯圈女孩、二次元愛好者還是王者榮耀玩家,各個亞文化圈在全方位地提供一種身份認同以及與之相契合的文化。市場與資本力量的介入所引發的產業化進一步強化了其組織與認同機制。數量龐大的飯圈參與者既通過其勞動為明星製造流量數據,又以集資投票等方式參與明星這一商品的生產過程,同時還是其主要消費羣體。認同越發表現為一種商業化的集體行為。就此而言,飯圈早已脱離了亞文化的範疇,成為大眾文化的重要構成。飯圈為青少年羣體在學校教育之外提供了一種替代的身份、羣體參與機制和成就感。**個體的獨特聲音被消解,隨之而來的是羣體性的隨波逐流。**眾聲喧譁的時代,作為民族未來的青少年個體如何發出獨屬於自己的聲音,有待未來的觀察。
**本文為文化縱橫新媒體“青年觀察”專欄特稿,原題為《身份認同視角下的飯圈及青年文化》,感謝作者授權原創首發。**圖片來源於網絡,如有侵權,敬請聯繫刪除。歡迎個人分享,媒體轉載請聯繫本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