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布爾蹊蹺恐襲背後: 塔利班與伊斯蘭國的激烈暗戰 | 文化縱橫_風聞

✪ Sami Moubayed

✪ 述堯(編譯) | 清華大學歷史系

【導讀】當地時間2021年26日，阿富汗喀布爾機場發生爆炸襲擊事件，目前已造成超過百人死亡。極端組織“伊斯蘭國”阿富汗境內分支ISKP宣佈對該襲擊負責。這次恐襲表明美軍撤出後的阿富汗局面依然暗流湧動，其中，ISIS與塔利班同為聖戰號召者，隨着塔利班掌握政權，兩者的矛盾將從暗處轉到明面。與此同時，在“9·11”二十週年紀念日即將來臨之際，此次恐襲事件或將推動美國在撤軍後繼續深度介入阿富汗新政權的內政外交，以確保阿富汗新政權配合貫徹美國的“反恐”戰略。今日推送敍利亞歷史學家Sami Moubayed在塔利班攻陷喀布爾之際撰寫的評論，本文簡要回顧阿富汗境內的伊斯蘭國的來源及其與各方勢力的關係，着重強調了塔利班與伊斯蘭國的對抗關係。某種程度上，本篇評論也構成了喀布爾機場爆炸事件的不幸預言。

本文原刊於European Eye on Radicalization網站，翻譯稿由譯者授權“歐亞系統科學研究會”新媒體專欄刊發，文章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特此編髮，供諸位參考。

後北約時代的阿富汗：塔利班與伊斯蘭國的聖戰競爭

過去十年，阿富汗局勢被阿拉伯世界暴動浪潮所遮掩。阿富汗曾是世界焦點，但如今被主流媒體忽視，這些媒體忙着報道伊斯蘭國（ISIS）在橫跨伊拉克和敍利亞的沙漠中殺人越貨、襲擊城鎮的活動。塔利班即使在統治阿富汗的那段最聲名狼籍的時期（1996-2001），也遠比不上伊斯蘭國的危險名聲。

昨天，隨着喀布爾淪陷，阿富汗再次牢牢佔據新聞頭條，而阿富汗境內的 ISIS 也大概率很快重新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在阿富汗，ISIS 的名稱為“伊斯蘭國呼羅珊”（Islamic State Khorasan, ISKP），呼羅珊指的是一個範圍包括現代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部分地區的歷史區域。美國撤軍恰逢引發阿富汗入侵的 9/11 襲擊事件20週年紀念日，一旦美國結束混亂的撤軍，這一區域將成為一個更有作戰可能性的空間。

6月9日，ISKP襲擊了“光環慈善”（Halo Charity）的成員，這是一個在北部巴格蘭省開展活動的國際掃雷組織，襲擊造成10人死亡和16人受傷。正是因為塔利班前來營救，阻止了ISKP造成更多傷亡。在上個月古爾邦節祈禱期間，喀布爾總統府遭受三枚火箭彈襲擊，ISKP 也聲稱對此負責。**這些襲擊證明，阿富汗政府關於已消滅阿富汗境內伊斯蘭國勢力的所有聲明都是不正確的。**來自全球打擊伊斯蘭國聯盟（Global Coalition to Defeat ISIS）的美國特使約翰·戈弗雷迪（John T. Godfredy）表示，消滅伊斯蘭國的任務遠未完成，ISKP仍然是“一個嚴重威脅”。

▍塔利班與伊斯蘭國之間的宿怨

根據情報機構報告，隸屬於 ISIS 的外籍武裝分子最近設法逃離了敍利亞東北部的霍爾難民營（Al-Hol），併成功逃往阿富汗。自從2019 年 3 月伊斯蘭國“哈里發”位於阿布·卡馬爾地區（Albukamal）的最後一個據點巴古茲（Baghuz）陷落，大多數人都被關押在這個庫爾德人控制的營地。他們無處可去，因為他們的祖國禁止他們入境，敍利亞和伊拉克更不歡迎他們。看來，阿富汗將成為他們的新家園，以及用以部署在阿富汗境內甚至跨國境襲擊活動的行動基地。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會成為塔利班的大問題，塔利班曾竭盡全力遏制他們在阿富汗的發展。

**在某些方面，正是塔利班對 ISIS 在阿富汗的計劃構成了最嚴峻的挑戰，事實上，反之亦然。畢竟，塔利班和ISIS都操着同一套聖戰話語，他們共享同一套基本的意識形態，並且從同一個貧困交加的遜尼派穆斯林羣體招募武裝分子。**二者都不喜歡與競爭對手合作，有必要的話還會試圖置對方於死地。伊斯蘭國是沙拉菲派（Salafis），塔利班追隨遜尼派伊斯蘭教的哈納菲學派（Hanafi），這將他們置於宗教光譜的敵對兩端。伊斯蘭國在敍利亞的經歷證明，他們無法與其他勢力很好地合作，即使是那些共享聖戰議程的勢力。伊拉克的 ISIS 對待其他伊斯蘭叛亂分子如此殘暴，以致於激起了“覺醒”運動（The Awakening，注：即安巴爾覺醒運動，伊拉克部落自發的抵制運動）。在敍利亞，ISIS則向努斯拉陣線（Jabhat al-Nusra）發動了一場血腥的滅絕戰爭，後者是基地組織的敍利亞分支，現在被稱為沙姆解放組織（Hayat Tahrir al-Sham，HTS）。

2015 年，ISKP 和塔利班開始互相攻擊，戰鬥在東部的楠格哈爾省爆發。當年6月，塔利班副領袖曼蘇爾（Mullah Akhtar Mohammad Mansoor) 發表公開信，警告伊斯蘭國領袖、自封哈里發的巴格達迪（Abu Bakr al-Baghdadi）不要染指阿富汗。曼蘇爾還呼籲伊斯蘭國停止招募塔利班成員。伊斯蘭國在阿富汗的創始人阿里扎伊（Abdul Raouf Aliza, aka Mullah Abdul Raouf Khadim）是塔利班的前成員和關塔那摩灣的前囚犯。在叛逃到ISIS後，阿里扎伊開始從塔利班招募成員加入 ISIS，因為這些人已經接受了一定的信仰灌輸，而且很瞭解地形，在游擊戰方面訓練有素。他們還知道塔利班的監獄、武器倉庫、隧道和黃金的確切位置。

當伊斯蘭國捲土重來的時候，塔利班已經穩穩控制了阿富汗的大部分領土，不僅包括首都，還包括坎大哈、赫拉特和昆都士等主要城市。在8月6日開始的最新閃電攻勢之前，今年已有1600名平民喪生，另有300000人流離失所。這些數字在過去十天裏急劇上升，預計未來幾天還會進一步上升。

與伊朗接壤的西部邊境的赫拉特曾是伊斯梅爾汗的領地，伊斯梅爾汗（Ismail Khan）是該省省長，前蘇聯時期的聖戰者組織（Mujahideen）指揮官，他是唯一一位在 2001 年之前一直與塔利班作戰的主要聖戰者。在最近的這場危機之前，伊斯梅爾汗曾表示，他已準備好再次與塔利班作戰。由於伊斯梅爾汗的部隊現在已經瓦解，並且對塔利班充滿怨恨， ISIS可能成為一個對他來説有吸引力的選擇。這種模式將在整個地區重複出現，因為戰敗的軍閥們要麼克服他們的暴躁情緒並改革北方聯盟以抵抗塔利班，要麼通過搭上ISKP這輛戰車來繼續他們的反塔利班鬥爭。

▍一個政治路標

壯大塔利班來打擊伊斯蘭國，這是目前在國際上廣為流傳並在俄羅斯等國家特別受歡迎的一個想法。這類似於美國總統羅納德·里根在1980年代的政策，當時，在與霍梅尼治下的伊朗的長期戰爭中，他倒向薩達姆的伊拉克。里根論證説，兩害取其輕，薩達姆是較小的邪惡（lesser evil），而且，在理想情況下，他們都將被摧毀。時光倒轉，這一次塔利班被認為是那個較小的邪惡。

在特朗普總統的領導下，美國於2020年2月29日與塔利班達成了所謂的協議。塔利班承諾幫助遏制基地組織在阿富汗的影響力，並與阿富汗政府就權力分享協議進行談判。作為交換，美國被迫從政府監獄釋放 5000名塔利班聖戰分子。

這筆交易是虛幻的，其目的只是為了降低美國撤軍的政治成本。塔利班收穫了美國的讓步，包括讓塔利班久經沙場的老戰士回到戰場上，以及和西方的互動散發出的國際合法性氣氛，但塔利班卻從來沒有兑現自己的承諾，與之相反還着手以軍事行動的方式解決問題，而如今塔利班的目標已然達成。

塔利班現在正試圖穩住陣腳，**它必須應對來自兩翼的反對：一翼想要保留過去二十年引入的多元化的部分成果，另一翼想更徹底、更迅速地貫徹伊斯蘭教法。**如果塔利班沒有找到合適的辦法應對後者，ISIS將隨時準備張開雙臂招募這部分心懷不滿的羣體。

▍希克馬蒂亞爾的影響

目前還有一個人沒有表態，即希克馬蒂亞爾（Gulbuddin Hekmatyar）。他是伊斯蘭黨（HII） 領袖，目前七十二歲，一位極具影響力的政界元老，先前是軍閥，後來又變身政治家。希克馬蒂亞爾在1979 年蘇聯入侵之前就獲得巴基斯坦三軍情報局（ISI）的長期支持，這讓他成為 1980 年代最有勢力的聖戰者指揮官，儘管之後他也曾一度轉向伊朗謀求支持。

早在 2015 年就有初步的報道稱，希克馬蒂亞爾曾呼籲他的追隨者支持 ISIS 對抗塔利班，但他很快出面反駁了這一聲明，稱其毫無根據，此後則一直對 ISIS 採取抵抗行動。這使他對雙方而言都是潛在的盟友，儘管喀布爾仍然保持警惕。從他去年 10月對巴基斯坦的公開訪問來看，他與現在的前阿富汗總統關係不佳。儘管如此，在逃亡之前，阿什拉夫·加尼總統仍試圖向希克馬蒂亞爾求助，讓他站在政府一邊，反對塔利班。

加尼的勸説沒有取得太大的成功，但似乎有可能取得突破。現在的問題是希克馬蒂亞爾將扮演什麼角色：他可以集結多少支持，以及他將怎樣利用這些支持。這些問題也適用於前總統競選人、民族和解高級委員會主席阿卜杜拉（Abdullah Abdullah）和前聖戰組織領導人沙耶夫（Abdul Rassoul Sayyaf），這兩位都參與了加尼倡議建立的高級國務委員會（High State Council）。

▍結論

跟 1990 年代一樣，面對塔利班的快速推進，阿富汗軍閥領袖之間相互爭吵，並在許多地方與塔利班結成投機性的聯盟以削弱對手。塔利班和他們的巴基斯坦支持者樂見其成，因為這讓他們的征服變得更加容易。這次的不同之處在於ISIS因素的介入，這是一個比基地組織更危險、更無法控制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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