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布爾機場爆炸:塔利班的挑戰與機會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1-08-29 06:40

喀布爾機場爆炸案,或許給中阿合作帶來新的機會,但挑戰也是巨大的
ISIS-K在喀布爾機場製造爆炸和槍擊事件,已有170人以上喪生,其中包括13名美軍人員,另有大量人員受傷。這對美國是巨大的頭痛。美國既不能抽調兵力追繳,陷在阿富汗更深;又不甘嚥下這口惡氣。但對塔利班來説,喀布爾機場的爆炸凸顯了打擊ISIS的必要,這倒是挑戰與機會並存。
塔利班是伊斯蘭極端主義組織,ISIS(ISIS-K是ISIS呼羅珊分部的意思,“主管”伊朗、阿富汗和部份中亞)也是,但兩者還是不同的。塔利班是民族主義的,只效忠於阿富汗,暫且稱為伊斯蘭民族主義;ISIS則不受國界和民族限制,以“伊斯蘭輸出”為首要使命,暫且稱為伊斯蘭國際主義。這不是簡單的教義差別,而是根本的路線鬥爭,是合法性之爭。兩者是互不相容的死敵。
喀布爾機場的爆炸聲一響,美軍和塔利班竟然不可思議地合作上了,儘管目前的合作還有限,還限於心照不宣的程度。塔利班武裝人員也有至少28人在爆炸中喪生。按照美軍安葬共同戰鬥中犧牲的盟軍戰友的傳統,這28人在理論上還能安葬在阿靈頓國家公墓呢。當然,這最多隻是理論上的可能性,實際上不可能發生的。
喀布爾機場爆炸後,美國這一頭倒既不是塔利班的挑戰,也不是機會。美軍還是要在8月31日完成撤退,美軍撤出後,美國和塔利班之間還是很難在短期裏有任何有意義的接觸,畢竟仇殺的時間太長了。與世界上很多熱點不同,這一次歐洲也幫不上忙。歐洲也在塔利班那裏説不上話。美歐大概率會推動各種制裁,這個彎子幾年甚至十幾年、幾十年內是轉不過來的。流亡歐美的阿富汗人及其支持者也會形成利益集團,推動敵對,就像古巴、越南流亡者所作的一樣。
唯一能説上話的其實只有中國。巴基斯坦、伊朗、俄羅斯的處境比歐美好點,但都由於宗教、民族、歷史的原因而有很大障礙。比如説,伊朗裔的哈扎拉人與塔利班不對付,烏茲別克、塔吉克影響很大的北方部落也與塔利班不對付,巴基斯坦有巴塔和俾路支問題,俄羅斯則受到侵阿歷史的拖累,塔利班本身就是從蘇軍侵阿期間難民營裏伊斯蘭學校的學生開始的。
塔利班奪權後,有三大當務之急:
1、 避免內戰
2、 穩定民生
3、 爭取外援
美軍撤出後,阿富汗可能陷入三邊內戰:塔利班vs北方聯盟vsISIS-K。
塔利班勢力最大,地盤最大,但缺乏執政經驗,經濟瀕臨崩潰,民心惶恐,馬上就要體會“打江山易,坐江山難”了。
北方部落有自己的武裝力量,也決心與塔利班死磕。在90年代塔利班統治期間,潘傑希爾山谷就是塔利班唯一始終拿不下來的地方。現在北方部落得到潰逃的政府軍的加盟,但今日的北方聯盟實力也遠遠不及當年了。北方聯盟有可能得到中亞國家的暗中支持,甚至俄羅斯的間接支持,以確保塔利班不至於忘乎所以。美歐只要有渠道,也可能繼續援助北方。北方聯盟很難有當年殺出潘傑希爾山谷而席捲整個阿富汗的機會,但與塔利班還是能互懟一段時間的。
ISIS-K本來勢力就不大,被美國人打掉七七八八,但殘餘力量還是足以在喀布爾機場這樣的軟目標下手,狠狠給美國人放了一把血。ISIS-K的“正規”武裝力量很小,不可能和塔利班硬抗。ISIS-K也太極端,北方聯盟難以與之合作,所以塔利班與ISIS-K之間應該是單挑,ISIS-K以遊擊為主,塔利班反遊擊。
反遊擊打的不是軍事,是政治,是民意。ISIS-K的活動區域與塔利班相仿,基本盤的重合度很大,就要看兩家的民意基礎了,這就牽涉到民生和外援的問題。
塔利班上一次被輕易打出喀布爾,逃到山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民生搞得慘不忍睹,這一次要站住腳,不會再那樣罔顧民生了。但塔利班不懂經濟,缺乏技術,美軍從喀布爾機場撤出後,自己管不了機場,已經在要請土耳其派人來幫忙了。其他方面,大到宏觀經濟,小到技術設備,都玩不轉,需要幫忙的地方太多了。
長期發展是一個問題,短期救急是另一個問題。阿富汗的人均收入比人均GDP還高,是因為在美國佔領期間,阿富汗政府開支的3/4來自外國援助,另一個説法是歐美對阿富汗的援助與阿富汗的國民總收入(GNP)相當。這裏面有很多都浪費了,或者用於反塔利班的戰爭,但阿富汗經濟高度依賴外援是肯定的。
阿富汗是內陸國家,交通不便,但通過中巴公路轉轉往白沙瓦公路進入阿富汗,也就是一拐彎的事情。中國製造能把阿富汗的民生需求包乾了,一點壓力都沒有。很多在20年美軍佔領期內被阿富汗人熟悉的品牌可能根本就是中國造的,這下是無縫對接了。這不是無償援助,阿富汗能用礦產和農產品償還,國家恢復和平後,在中國技術的幫助下,阿富汗恢復經濟是做得到的。
阿富汗能想象到的人才中國都有,派點專家顧問組也沒有壓力,權當扶貧了。美歐實行金融制裁也不怕,用人民幣就是了,一點壓力都沒有。甚至具體到學校,美國佔領期間,阿富汗教育最大的成績就是培養出大批講英語的翻譯和大批用英語寫作的女記者,似乎這就能改變阿富汗了。其實阿富汗需要的是大批農業技術員、汽修技工、水電網操作工等,這些都是中國老師可以幫忙培訓的。
中共解放全國後,很快上馬一五,得到大量蘇聯和東歐專家的幫助,對從革命黨轉型到執政黨起到關鍵作用。塔利班現在也需要這樣的轉型,只有中國有可能提供這樣的幫助,從人才到物資到金融。中國是塔利班最大的機會。
對中國來説,花點錢不是問題,把阿富汗納入一帶一路更是符合中國利益的,但塔利班必須管束住疆獨,絕不能讓疆獨利用阿富汗到中國作亂。塔利班也需要管束住巴塔利用阿富汗到巴基斯坦西部的部族地區作亂和危害一帶一路項目。
塔利班統治下的阿富汗曾經是疆獨的大後方,塔利班至少是縱容疆獨以阿富汗為基地、作亂新疆的。疆獨對塔利班來説,就和基地組織一樣,只是又一個以阿富汗為基地但在外國作亂的伊斯蘭極端主義組織,“天下伊斯蘭戰士是一家”。疆獨與塔利班的伊斯蘭民族主義不符合,但也談不上不衝突,因為疆獨並不爭奪塔利班領導權。他們的伊斯蘭極端主義和塔利班是一致的,但要説有多親也未必。輸出伊斯蘭極端主義是ISIS的頭號目標,但不是塔利班的。然而,塔利班的根本利益在於鞏固在阿富汗的統治,這事需要中國的幫助,要是疆獨壞了塔利班的事,這就危害塔利班的根本利益了。
疆獨和ISIS之間的粘性更大,這是與ISIS的伊斯蘭國際主義理念直接相關的。從打擊ISIS入手,打擊礙事的疆獨,抑制巴塔在阿富汗的活動,對塔利班來説,這是解鎖與中國合作的關鍵,也容易躲過歐美政治壓力,連歐美也不能反對打擊ISIS。這也容易得到阿富汗國內的支持,ISIS太極端了。
從教義政治、民族情節來説,對塔利班也沒有放不下的包袱。縱容疆獨屬於“伊斯蘭輸出”,這不是伊斯蘭民族主義的塔利班的重點,放棄了也就放棄了。疆獨在種族上與北方部落中塔吉克、烏茲別克、土庫曼等族更加接近,而塔利班是南方的普什圖族。
被塔利班打出來的疆獨有可能與北方部落合流。同時,塔利班對ISIS-K的打擊可能導致巴塔與ISIS的合流,後者與北方聯盟-疆獨遙相呼應。這是中國必須嚴加提放的動向。
中國沒有浪費時間,已經通過上合組織加強與中亞國家和巴基斯坦的反恐合作,就是在防止疆獨借道北方部落、ISIS借道巴塔危害中國及地區國家的安全和利益。
中國也對與塔利班的合作若即若離,一方面積極鼓勵塔利班走向温和,另一方面不開空頭支票。有説法中國現在實行“建設性干預”,一方面在外交、經貿層面積極發揮作用,另一方面堅決拒絕介入別國國內政治,美國式的動輒制裁甚至軍事幹預根本免談。
在塔利班方面,塔利班2.0還是依據伊斯蘭律法來治理國家,但對伊斯蘭律法的解讀是由塔利班能決定的。現在看來,伊斯蘭律法沒變,但塔利班2.0對伊斯蘭律法的解讀與塔利班1.0已經有了顯著的不同,承諾婦女的學習和工作權力,不容許任何勢力利用阿富汗對外國攻擊(所以不再“天下伊斯蘭戰士是一家”),温和包容的新型政府架構,這些都是值得鼓勵的新解讀。
但重要的是看塔利班2.0是如何做的,而不只是如何説的,更要看塔利班2.0是否除了教義外,具有應有的紀律性、組織力和執行力。中國在看一步走一步,塔利班也在走一步看一步,希望在地區安全和民生經濟方面,雙方相向而行。
幫助阿富汗恢復穩定,重建民生,這是有利於中國利益的。阿富汗有3800萬人口,生育率居高不下。過去十多年裏,世界各國已經有220萬阿富汗難民流散。自8月中塔利班“進城”以來,喀布爾機場的空運已經撤出10萬阿富汗難民。聯合國難民署估計,2021年底前可達50萬,當然不再是通過空運。避免難民潮衝擊巴基斯坦、伊朗、中亞、乃至中國新疆,這才是當前的大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