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 資本與打工人的博弈，996的底層邏輯_風聞

本文來自公眾號：一個壞土豆

壞土豆 作品

撰稿 壞土豆

首發 一個壞土豆 ( iamhtdou )

第一部分：博弈的第1回合，996的萌芽；

第二部分：博弈的第2回合，當996成為文化；

第三部分：博弈的第3回合，內捲到極致，員工跪求996；

第四部分：博弈的第4回合，豆村崩了；

第五部分：為什麼996必須消失？

第六部分：996會怎樣消失，什麼時候消失？

有個村子叫豆村；

全村的唯一產業是豆村啤酒，口感細膩清醇，誰喝了都説好。

豆村啤酒廠每月都能接到100萬件訂單，村子裏面剛好100個人全部都在豆村啤酒廠做工人，100個人每天工作8小時，1個人1個月剛好做出10000瓶啤酒出來。

在豆村，每個人的工資是4000塊，這個工資水平還算不錯。

可豆老闆很會算賬，一琢磨：一天24小時，工作8小時，睡覺8小時，還有8個小時你們不沒事幹嗎？

閒着也是閒着，為啥不給我多做啤酒？

於是老闆和工人們商量，你們一天工作12個小時，給你們5000塊工資怎麼樣？

工人們原來窮怕了，一想可以多掙1000塊錢，自己的日子能過得更舒坦，於是都答應了。

於是，工人們一天工作12個小時，一個人一個月做出了15000瓶啤酒，啤酒廠一個月做出了150萬瓶啤酒。

可豆老闆發現，整個市場就這麼大，喝豆村啤酒的人就這麼多，銷售極限是120萬瓶，多做出來的30萬件根本賣不掉。

於是老闆就對豆村啤酒進行了調整，20個工人下崗回家了，工廠只保留了80個工人。

但是老闆省了很多錢。

原來是100個工人，一個月要付出40萬工資，每瓶啤酒人力成本是：

40萬工資÷100萬瓶=0.4元/瓶；

現在只需要80個工人，一個月還是40萬工資，每瓶啤酒人力成本是

40萬工資÷120萬瓶=0.33元/瓶；

老闆不僅多掙了**20%的銷售收入，還省了17.5%**的人力成本，省到就是賺到….

而且如果將養老、社保這些算上，老闆省的錢都超過**25%**了。

而工人們呢，雖然辛苦點，也覺得還不錯，畢竟多掙了1000塊錢，收入提高了25%。

但是有20個工人失業了，這就沒有人管了……

老闆覺得這個方法太好了，於是就將996寫進了公司制度裏。

但是，很快有人將豆村啤酒廠告了，舉報老闆違反了勞動法，讓員工超時加班。

勞動部門一看公司制度，好傢伙，果然違法了，證據確鑿！

於是老闆被處罰了10萬塊錢，豆老闆那個心疼啊。

現在怎麼辦，豆老闆一看，對比上個月，如果要恢復8小時工作制，那就得一個月多花快50萬，老闆心疼死了，於是，豆老闆又想了個辦法。

豆老闆每天給員工上課，做心理輔導，熬雞湯給大家喝。

馬老闆….哦不，豆老闆説：996是福報；

豆老闆説：年輕的時候不拼，什麼時候拼？

豆老闆説：你不付出超越別人的努力和時間，你怎麼成功？

豆老闆説：公司絕對不搞996，嚴格遵守勞動法，但公司鼓勵奮鬥者。

豆老闆説：公司不提倡加班，所以以後8小時工作制度，工資還是4000元，但是我希望大家不要辜負自己的青春，不要讓自己後悔。

最後，老闆説：每天5點，準點下班，至於有人是否願意奮鬥，看大家自願。

新的一個月開始了，結果有1個工人被老闆感動了，認為老闆説得太對了，於是吃在公司睡在公司，一天干了16個小時，做出來了2萬瓶啤酒；

看到同事這麼拼搏，其他的人也被感動了，有20個工人還是每天工作12個小時或以上；

有50個工人看剩下的20個加班，下班了不好意思走，也每天留下來多幹1-2小時；

還有10個工人每天就幹8小時，下班就走。

到了月底，老闆拿出了獎金，一天干16小時的老闆獎勵了1萬塊，加班的20個工人被評選優秀工作者，每人獎勵1000塊；

還有10個工人呢，老闆説：你們不符合公司的企業文化，和公司價值觀不一致，你們走人吧。

被解僱的工人生氣的説：你趕我們走，是因為我們沒加班？

老闆説：你胡説什麼，根本沒有的事，我絕對不鼓勵加班，讓你們走是價值觀不一致。

我認為你沒有奮鬥精神，不值得長期培養。

於是工廠有了10個空缺，這10個怎麼辦，豆村不是前面還下崗了20個嗎，於是老闆進行了招聘。

招聘的時候老闆説：我們這邊是8小時工作制度，但是我喜歡有奮鬥精神的年輕人，你們願意奮鬥嗎？

下崗的20個工人加上又失業的10個工人，30個人搶10個崗位，爭先恐後的説，我們願意，我就是拼命3郎。

於是80個工人又到位了，現在豆村啤酒是8小時工作制度，是不是加班靠自願。

但是看到被開除的20個工人找不到工作，在崗的工人心裏發毛，都拼命幹活。

很快勞動部門又來了，找老闆説你又讓員工加班？現在我們就要處罰你！

老闆抽了口煙，雲淡風輕的説：

第一，公司勞動制度裏面和勞動合同裏面寫了8小時工作制；

第二，員工下班了自己不想走，願意和公司一起奮鬥，我有什麼辦法，難道我強迫他們不幹活。

勞動部門找工人調查，問：你有被強迫加班嗎？

員工説：沒有沒有，老闆好得很，我是自願加班奮鬥的……

我有加班的權力嗎？

勞動部門傻了眼，説：嗯….嗯…..有……

這個月，所有人都在拼命幹活，80個人人均每天工作16個小時，都怕失業，於是幹出了200萬瓶啤酒；

工資還是4000，但是老闆拿出了1萬塊獎勵「先進工作者」。

一算賬，老闆樂開了花。

原來是100個工人，一個月要付出40萬工資，每瓶啤酒人力成本是

40萬工資÷100萬瓶=0.4元/瓶；

現在只需要80個工人，一個月是32萬+2萬工資，每瓶啤酒人力成本是

34萬工資÷200萬瓶=0.17元/瓶；

人力成本直線下降，現在只需要原來的50%都不到了。

但是問題是，200萬啤酒賣不掉啊，市場上只能銷售120萬瓶啤酒啊。

於是老闆發了狠，只保留了40個工人，其他的工人因為價值觀和工廠不一致，全部都走人了…..

老闆接下來鼓勵工人們：

我知道大家很苦很累，但是大家想想70年前的志願軍戰士，他們飲冰卧雪啊，他們烈火焚身啊，他們長途急行軍幾天不休息啊，我們要向他們來學習奮鬥……

你們看焦裕祿，為了工作不吃不喝，累死在崗位上，你們難道不慚愧嗎？

留下來的人，我們每個人加1000塊錢工資。

工人們看到現在都有60個人失業了，聽了老闆的話，實在不敢不感動，於是不僅僅是16小時上班，還不雙休了，還加快工作效率了，連上廁所都跑步去。

一個月下來,40個工人幹出了120萬件啤酒。

老闆掙大發了，原來是100個工人，一個月要付出40萬工資，每瓶啤酒人力成本是

40萬工資÷100萬瓶=0.4元/瓶；

現在只需要40個工人，一個月是20萬工資，每瓶啤酒人力成本是

20萬工資÷120萬瓶=0.166元/瓶；

……

勞動部門又來調查了，問工人，你們天天沒日沒夜的幹活，是老闆強迫你們的嗎？

工人們看到失業的大部分人，連吃飯都成問題，優越感不禁油然而生，説：沒有，是因為我勤奮，我值得更好的未來。

我加班，我自豪，我是光榮的打工人。

老闆是個大好人，我們很感激他，他給我們漲工資了…..

沒有老闆，我們都失業了。

你們以為豆村的故事結束了嗎？並沒有。

豆村屬於桃縣，桃縣一共有20個村，每個村都有自己的產業，豆村老闆這麼幹，其它村都看到了，於是所有的村的老闆都開始學習豆村。

麥村的麪包廠裁員60%，開始搞996；

牛村的牛奶廠裁員60%，開始搞996；

蠶村的絲綢廠裁員60%，開始搞996；

……

所有工人加班加點，沒日沒夜的幹活。

人人都在996，否則就是失業，勞動部門來調查，工人們看看失業的人，覺得特別有優越感，心想：都是你們不努力才有今天。

然後工人對勞動部門説：老闆特別好，老闆是馬，不豆爸爸，老闆是人民富豪……

勞動部門説…….

於是，桃縣一共20萬人，現在12萬人失業了，問題來了！

原來桃縣20萬人人人有工作，人人都有消費能力，麪包、牛奶、啤酒自然都能賣得好，現在60%的人失業了，完全沒有消費能力，生產出來的東西賣給誰去？

於是，豆村啤酒本來一個月可以賣120萬瓶，結果一年後只能賣48萬瓶了。

牛奶、麪包、絲綢….都一樣。

啤酒廠老闆一看銷量鋭減，更不需要那麼多工人了，結果就把40個工人再裁員60%，就剩下24個人了….

其它廠一看，跟着學…..

於是一年後，啤酒廠銷量再度下滑60%；

豆村老闆再裁員60%；

再過一年後，又下滑60%；

豆村老闆…..豆村老闆已經下崗了….啤酒廠已經沒有了。

豆村的經濟已經崩盤了，所有人都失業了。

話説豆村的老闆失業了，他知道是因為他這麼幹導致豆村乃至桃縣經濟崩潰的嗎？於是玉米衞視的記者採訪了豆村老闆，説：

你看，好好的經濟被你搞崩潰了，你為啥要推廣996.

豆老闆眼睛一瞪，説：我不搞996，隔壁牛村、麥村也會搞的，我不就吃虧了嗎？

這就是豆村的故事。

8月26日，兩部門爭議案例明確996工作制違法，員工在拒絕996 被辭退後獲賠償。

那996工作制會永遠消失嗎？

我們首先要説，996違法是早就確定了的，只是這次的要求更嚴格，處罰更嚴厲，996必定會消失，可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消失。

首先，為什麼一定會消失？

第一、996幹掉了就業率，本來可以解決4個人的就業率，現在企業就提供兩個工作崗位，然後用996去彌補工作時長。

按照企業的説法這是234法則，即發3個人的工資，僱傭2個人，幹4個人的工作。

如有的大型電商公司可以解決20萬就業率，結果就解決了12萬就業率….

這，就必然影響經濟發展，且必定會導致貧富懸殊，但共同富裕是未來10年國家的核心工作，而經濟發展是國家發展的關鍵。

我們必須有一個根本的認知，就是國家提供的全面的工業供應鏈和基礎建設的前提下，企業的第一責任是解決就業率，而不是幹掉就業率。

很多人有誤解，認為某老闆努力，所以創造了一萬個就業率，這就是扯蛋的話，因為在中國目前的經濟環境下，沒有A老闆，也一定會有B老闆，是那頭豬不重要，關鍵是有風口。

但是B老闆不搞996，就能多創造30%的就業率。

第二、996幹掉了生育率，年輕人都去996了，哪裏有時間戀愛？哪裏有時間生孩子？更要命的是生了孩子怎麼能有時間去帶孩子？

而現在的生育率已經是不能不管了。

第三、目前996對國家和企業沒有任何幫助，或者説幫助遠遠小於危害。

對國家來説，或許在80年代初期還有一定的作用，勞動力成本加強了競爭力。

但是到了今天，中國的發展核心是規模最大的全供應鏈單一市場，內需市場的重要性極其凸顯，就業率尤其重要。

且科技興國才是未來的主旋律，在科技產品中，人力成本所能起到的作用越來越低，而且妄圖通過996來提升競爭力根本就不現實，我們能工資低過越南？能競爭過柬埔寨？

而當企業將重心放在削減勞動力成本上時，就很難將注意力投入到研發和效率上。

即使是創業公司，事實上，當一個老闆每天盯着勞動時間和員工下班後有沒有走的時候，一定是這個公司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而老闆拿不出解決方案來了，只好讓大家加班來治癒自己的焦慮症。

換言之任何一個創業企業能高速成長，難道不是因為自己的商業模式，產品特性、科技優勢，有誰會認為自己的企業能發展起來是因為員工多加了兩小時班？

但是，我們為什麼説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解決996呢？

因為資本已經綁架了員工，如豆村的豆老闆一樣，製造了就業率不足的假象，所以員工要**「自願」**加班才能獲得上崗的機會……

而資本再通過一系列方法讓員工**「喜歡」**加班到產生優越感……

在996的問題上，國家早明確規定是違法的，不是從現在就開始，有明確證據的前提下一告一個準，但是一開始就存在舉證難等各種問題，尤其是面對員工**「自願」**問題。

從目前國家的發展來看，我認為兩部門爭議案例明確 996 工作制違法只是開始，後續還會有一系列的動作出來。

具體將表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重點抓核心案例，如去年的某夕夕員工猝死事件，在去年，企業或許還可以打馬虎眼，但是在以後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情，不管員工是不是願意，哪怕是員工哭着喊着求着加班，只要出現這樣的事情，就等着天價罰款，讓企業疼到骨子裏。

這樣的案例就是日本，對加班猝死的員工不管是什麼理由，發現了就往死裏罰，你只要讓員工有機會加班，所付出的代價大到你可能根本承擔不起。

注意，這裏不是你批准員工加班，是你讓員工有機會加班，但凡出事，責任就在企業……

第二個重點是勞動部門主動出擊，如隨時調查公司的加班記錄和考勤記錄，但凡出現有員工超時加班就給予處罰。

這裏的案例是德國，德國的企業最怕員工加班，因為他們的考勤記錄是公開到相關部門的，有嚴格的規定一天加班的時間最長不得超過兩個小時，而且今天干了9個小時，明天就有權利幹7個小時，而且可以隨時將自己多幹的時間兑換成加班費用。

所以德國的老闆看到員工加班，心裏慌得一匹，恨不得馬上趕員工走。

德國監督機構對於勞動時間的監督也十分嚴格，監督機構會對企業進行突擊檢查，記錄該企業的員工勞動時間。如果顯示該企業的員工工作超過法律規定，那麼該企業就將被處以重罰。

我們剛才談過了，對於我們國家來説，在未來996的消失幾乎是一種必然，因為不僅對國家沒有效率，還影響了共同富裕，幹掉了就業率和出生率，所以，勞動部門將不斷出台越來越嚴苛的政策，對996進行嚴打。

所以，在未來，有可能出現的一天是：

6點鐘下班，7點鐘老闆就檢查辦公室，發現辦公室裏有人就趕員工走。

你不走？不走我就斷電；

你還不走？不走我就鎖門…..

求你了，快下班吧，去陪女朋友去吧。

996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大家所知道的，上個月某大廠要取消大小周推行5天工作制，結果很多員工都不樂意…..

反對996的不一定是打工人；

支持996的不一定是資本家；

從去年我開始寫996，發現在後台留言反對8小時工作制的都是打工人…..

反而是很多創業公司留言是根本不希望員工加班，早點幹完活了回家不好嗎。

所以，不是國家不管，國家早就想管了，關鍵就是這個管理成本確實巨大，而且難度不小。

原因也很容易理解，就如同豆村啤酒廠一樣，大家都幹8小時，100個人100%就業，都拿4000塊錢，優越感怎麼來？

而某些人就非常喜歡只有60%的就業率，自己拿6000塊錢，還有40個人找不到工作，他們的優越感就會油然而生……

看，我多勤快，多努力，不像他們…..

我多掙2000塊錢不香嗎？

不過很可惜，這種優越感，在未來共同富裕的大前提下，是不會被倡導的。

如果想讓你的時間更值錢，你更需要的是提升你的技能、知識和效率，而不是消耗更多的時間。

內卷的時代，希望快點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