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塗思美育陳柯伊:博物館裏,美育能闖出新天地嗎?_風聞
蓝鲸教育-蓝鲸教育官方账号-以财经视角看教育 | 上海报业集团旗下教育新媒体2021-08-30 11:03

在博物館裏做美育,這門生意能成嗎?
撰文 | 張子悦
今年夏天,北京的雨格外多。下雨天坐在車裏,你會感受到什麼?
堵車的煩躁焦急,抑或對潮濕粘膩天氣的抱怨……
而同一場雨中,一個5歲小女孩卻指着天窗説:“媽媽,咱們家的車窗好像莫奈的畫。”順着小女孩的手,母親看到雨水打在車窗上,各色燈光傾灑下來,整座城市被暈染出印象派的朦朧感。
這是發生在塗思美育課堂上的真實故事,創始人陳柯伊每次説起,都忘不了那位母親當時的感動和驚喜。“發現美、創造美、傳播美”是塗思做美育的初心,在博物館裏他們好像找到了無限可能。
博物館,美育的新藍海
什麼是美育?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青年教師於婉瑩看來,美育是通過審美教育啓發受教育者心靈和情感的教育。美育不只是傳授專業技能的藝術實踐教育,也是相對於理性教育而言的感性教育,是通過藝術理論和實踐教育的結合去探索美的基本規律。
政策向來青睞素質教育賽道,“博物館+美育”更是不斷迎來政策利好。早在2017年,教育部就印發《中小學綜合實踐活動課程指導綱要》,把博物館列入了綜合實踐活動。去年10月,教育部、國家文物局聯合印發《意見》將博物館青少年教育納入課後服務內容,鼓勵小學在下午3點半課後時間開設校內博物館系列課程。同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也發佈《關於全面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指出,要把美育中考的工作做得更加紮實,到2022年力爭全覆蓋,全面實行美育中考。

與此同時,隨着故宮博物院、敦煌博物館等一批網紅博物館“出圈”,不少博物館也希望跟上轉型的潮流,以更貼近大眾的方式提供更優質的公共服務。目前,塗思美育已經和超過50所國內博物館達成官方合作。“博物館非常歡迎我們,一方面我們可以帶來新的流量;另一方面,很多博物館目前沒有人力和精力做公共教育創新,而我們設計的音視頻內容,能幫他們把展覽內容以適合孩子的方式傳播給青少年觀眾。”

在博物館的支持下,美育賽道擁有更廣闊的想象空間。公開數據顯示,我國有超過5500家博物館登記在冊。豐富的素材不僅能支撐課程開發,還能衍生出各式各樣的文創產品。例如,美國奧古斯塔歷史博物館就基於常設展廳開發了密室逃脱遊戲《工廠謀殺案》。塗思美育也和故宮合作,設計出《故宮日曆》(親子版)、《你好呀!故宮》系列繪本等口碑和市場表現俱佳的產品。

陳柯伊認為,藝術多樣的表達形式可以和很多賽道結合,博物館更是一個世界的概念。“疫情發生前,我們已經和歐洲一些博物館簽約,進行音視頻合作。而在國內,不斷有遊戲公司找我們合作,希望將歷史和藝術元素融入遊戲皮膚中。最近我們也在思考,如何設計出一款好看好玩的劇本殺。”
而“雙減”落地,更是為博物館美育創造了隱形福利。“孩子週末和節假日不能上學科類補習了,很多便轉到了素質教育。而博物館本身帶有權威光環,家長認可度較高,因此博物館美育受到歡迎是可預測的。從事實來看,暑期我們很多課爆滿,也能看到家長和孩子對博物館、藝術、好的少兒美育產品的理解和需求正在走向更深入的方向。”

現在,政策不斷釋放利好、有博物館的海量內容作為基底、“雙減”擴大消費者羣體,博物館美育賽道似乎形勢一片大好,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博物館美育,一片坦途?
答案是否定的——博物館美育的前方,並非一片坦途。
疫情的反覆是最大的阻礙因素。博物館美育強調場景,但在疫情影響下,線下課程無法開展。除去虧損,內容上的核心體驗和互動無法傳遞,更讓陳柯伊擔心。“以專家課程為例,我們邀請故宮的專家授課,除專業知識外,專家本人的風骨更值得學習。他們大多在故宮工作了大半生,經歷了歲月的洗禮,本身就可以稱作一件‘文物’。沒有切身接觸,很難真實感受到這種魅力。”

發力直播錄播和文創出版,是塗思在疫情期間的自救之舉。市場上多為瞄準成人的文創產品,為兒童設計的文創產品很少,仍有一定空間。且線上產品只需一次交付,其可複製性較強。即便如此,陳柯伊卻始終認為,在博物館美育賽道,線上無法代替線下。“現在家長和孩子對網課已經顯露明顯的疲態,線下課程依然有不可取代的體驗感和互動感。”

人才緊缺,是眼下博物館美育發展繞不過的障礙。在塗思美育,研發內容的老師主要出身於藝術、博物館、兒童教育類專業,且多來自央美、清華、哈佛等國內外藝術名校。但在陳柯伊看來,行業裏的人才還遠遠不夠。塗思曾和學校合作,單次組織近800名學生參觀故宮,派出40位老師帶隊,這讓她對人才的緊張更有體會。“行業離不開人才。要形成一個行業,首先就要擁有足夠多的人才。”

“雙減”之後,學科類人才轉移到素質教育賽道,或許能緩解人才匱乏的問題。“過去,素質教育從業者大多都有一種藝術家的氣質,並沒有商業化地經營和管理公司。但學科類教育經過長時間沉澱,已經形成通過市場驗證的產品和標準化流程。學科類人才轉移過來,將成熟的運營經驗複製到素質教育賽道,必然能促進行業發展。”
有分析認為,素質教育人才太過小眾,不可複製。但陳柯伊不這麼認為:“素質教育人才之所以看上去不可複製,是因為數量太少就顯得很難。事實上,塗思培養了很多兼職老師,和其他行業一樣,素質教育的人才培養也是有步驟、有方法的,完全可以複製。”
此外,政策的不確定阻礙了博物館美育的進校道路。走B端進校,快速覆蓋廣大學生,是當下許多素質教育品類期待的未來。但目前針對素質教育的政策不夠明晰,因此多數機構仍處於觀望狀態。而且美育入校的可控性不足,這也是讓機構猶豫的原因之一。與學科類課程不同,美育課程不是學校的剛需,眼下還無法進入學校的主流教學體系。因此無論是從合作學校的穩定性,還是從價格的把握上,貿然將入校作為主要發力方向,是比較冒險的選擇。

為了應對美育課程非剛需的現狀,市場上存在將博物館美育和學科內容融合的做法,例如和大語文、歷史等學科結合。對此,陳柯伊認為,跨學科應用本身是藝術學習的特質,但要將二者融合好非常有挑戰性和難度。“藝術不是一個獨立學科,它融匯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文字、數學、科學都有各自的美。我們講藝術時,也會結合社會環境、自然環境、城市建築、城市發展規劃等。但藝術要和學科內容融合好比較困難,我反對‘掛羊頭賣狗肉’的行為。它把學科和藝術生硬地綁定在一起,違背了藝術學習的本質。”

“總的來説,在博物館美育賽道,我現在能感受到的是發展空間依然很廣闊。但是,要讓這個行業規模化發展,從清晰的政策到重點人才培養,再到儘快消除疫情這些客觀環境的影響,都非常重要。”
技法之外,成為“生活藝術家”
“發現美,創造美,傳播美”是陳柯伊和塗思做美育的初心。上大學時,陳柯伊曾做過畫畫家教老師。和她的同學不一樣,她不僅教技法,還講藝術史。她帶學生去博物館,從史前藝術講起,用砂紙模仿拉斯科洞窟壁畫,每節課都與學生一起創作和所講時代相關的作品。
後來,這個學生對陳柯伊説,因為那段時間聽藝術史,她對生活有了更多熱愛。在成長過程中遭遇挫折時,她總會想起梵高畫作中明亮的色彩,進而感受到美好和力量。
在陳柯伊的理解中,”美“包含多重涵義。它首先指藝術之美,文物經過時間打磨和沉澱,無疑是美的。它們集中反映了一個時代的政治、經濟、歷史、文化,信息的濃縮使得這份美更加厚重。

更重要的是,它指代人生之美。“美育最根本的是塑造了孩子發現美和創造美的能力。當他們看到一個東西或面對一件事時,能首先感知它美的一面。辨證來説,所有事物都有美和醜的一面,沒有絕對美和絕對醜。但如果一個人對美有更敏鋭的感知,對世界的理解更真善美,就會有更遼闊積極的人生態度。”
博物館則帶來更廣闊的世界,每件文物背後都是一種觀點或一種人生,甚至是一個時代,它代表着足夠寬廣的生活和其中的無數種可能。陳柯伊曾在“月壤”的展出現場講到“月球上第一個腳印”的照片,很多人認為腳印是阿姆斯特朗的,但實際上卻是他的同伴奧爾德林的。她問學生如果他們是奧爾德林會怎麼做,有的孩子十分氣憤,想找媒體發聲,澄清真相;有的孩子很悲觀,認為時過境遷,現在説清楚也沒有意義。

“每一種處理方式都值得認可。我們給學生講文物背後的故事,事實上是想讓他們體會不同的人生。也許他們一輩子都不會登上月球,但這種委屈和誤會是在之後的成長中一定會經受的,我希望他們提前思考該如何處理。”
在發現美和創造美之外,傳播美也是這個“美的循環”中的重要環節。在塗思和故宮合作的紫禁學堂中,有一個被稱為“文化傳播小使者”的項目。孩子們在故宮上完課後,會申請到各自所在的學校給同學做演講、做公益傳播。

“新一代要有使命感和責任感,這是中華文化的基因。在故宮的課程中,我們會在生活的一言一行中講授傳統禮儀,希望能培養時代的君子。知識不是此消彼長的消耗品,它是一個接力棒。這些孩子有幸接過了這個接力棒,就有責任讓更多人知道這些知識。”
傳承中華文化精神內核,傳播好的理念,讓每一個人都能在平凡生活中發現美的一面,這是塗思的重要目標。基於此,他們今年推出了“博物館藝術啓蒙課——美在北京”系列課程,專為5-8歲親子家庭打造。將教室搬進北京的博物館、美術館、歷史遺蹟、科技館等,由專業美育老師帶領,真實感受文物,啓發孩子的想象力和創造力。

“每個城市都是一座博物館,不是隻有頂級博物館值得參觀,任何一個博物館都有合適的學習通則。從美在北京開始,我們希望將這套模式複製到每個城市,教孩子一些有趣的方法,從身邊的博物館、所處的城市啓程,學會學習,找到樂趣。先立足本土,再放眼世界。”

作家毛姆曾説:“日子雖然普普通通,但我要生活在美之中。”帶着“發現美”的眼睛,陳柯伊從三線小城市到央美求學,希冀不斷“創造美”。而“傳播美”的使命又讓她放棄留學,選擇投身博物館美育。但博物館美育能否如她想象那般擁有無限的可能性,恐怕在一段時間內,還需在矛盾中繼續摸索發展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