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連她也成絕唱_風聞
柳飘飘了吗-柳飘飘了吗官方账号-2021-08-30 09:09
作者 | 柳飄飄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
看新版《天龍八部》了麼?
吐槽比劇精彩,選角集體降維,打戲全靠慢放。
豆瓣已跌至3.6低分。

又撲掉一部罷了。
飄無意湊熱鬧。
比起復讀“武俠已死”,新《天龍》的主題曲一響,飄直觀感覺是:
武俠音樂已死。
這首《歸處》以貌似高大上的唸白開頭。
導演於榮光傾情獻聲,老戲骨功力尚在。
但,品品這詞——

先別來“這什麼玩意”。
唸白過後,歌王孫楠開唱,聲底渾厚,頓時教人體會,何謂高山擂鼓——不通,不通。
紅塵,江湖,落花,殘雪。
三流古風歌詞濫用的意象,它都有。只聽不出和天龍八部有何關係。
且不摳為了押韻強行倒裝的“落花殘雪覆”(應作雪蓋落花之意)是否通順。
單看大的,説這是在寫喬峯,你認麼?

這還真不是哪隨便淘換的主題曲。
曲、詞作者董鼕鼕、陳曦是老熟人,近年大熱劇主題曲,幾乎都是這二位的夫妻作坊承包。
但可以説是堪比乾隆的存在——每部戲都有他們,卻少有出圈的。


揉耳之餘,飄也不禁奇怪。
為什麼如今的武俠戲拍不好,歌也寫不好了?
今天就從各版《天龍八部》歌曲聊起,這些年來,武俠音樂的失落。

羣魔禁止跳舞
金庸曾在《天龍八部》“釋名”篇提到,此書書名出自佛經——
“許多大乘佛經敍述佛向諸菩薩、比丘等説法時,常有天龍八部參與聽法。如《法華經·提婆達多品》:“天龍八部、人與非人,皆遙見彼龍女成佛”。“非人”是形貌似人而實際不是人的眾生。“天龍八部”都是“非人”,包括八種神道怪物,因為以“天”及“龍”為首,所以稱為“天龍八部”。八部者,一天,二龍,三夜叉,四乾達婆,五阿修羅,六迦樓羅,七緊那羅,八摩呼羅迦。”
因此一段,常有穿鑿附會者,將書中人物一一對應八部妖魔。
但在飄看,“非人”是個更為大、更宏觀的概念。
《天龍八部》的人物,的確各個懷負孽障。
但與其挨個卡着腦袋硬塞,不如直接以“貪嗔痴怨恨”來述孽。
我認為東方主義作品的魅力,常常就在這“五毒”上。
連佛家講究無相無我的“空”,也要這五樣襯過,才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話頭到這,不得不提飄心中各版《天龍》主題曲的最佳之作——
97版《天龍八部》主題曲《難唸的經》。
飄看這首歌的好處,一來,是旋律連綿,副歌部分旋律又長,配器豐富。
最關鍵的,有熱鬧感。
“熱鬧”,一詞對《天龍》來説,是重要的。
古箏,電吉他,貝斯,架子鼓,加上合成器電子音的前奏,配合op畫面八部天龍逐一彈出。
才真有“非人”之物,紛亂降世的感覺。

其他武俠小説,人物即使多,有的人底子淡,只是個背景板。
《天龍》則人人是妖孽。
人人“非人”。
喬峯苦得非人,義膽也非人。段譽痴得非人。虛竹開掛非人。
不單主角非人。
回想一下,那些個背景板也都非人,都活得異常浮誇、熱鬧。
姿態很妖魔,又或者説,每個都很掙扎。
每個人,都像在蒼穹之下跳舞,因為他們不覺得自己跳不出去,或者跳進去了。
大家都動作很大,五官胳膊腿恨不得要從書裏飛出來。
就連星宿老仙的小嘍囉,都內卷得飛起。
企業口號傳播之廣,唯東方不敗手底下那羣可以媲美。

但,這又不是一個羣魔亂舞的故事,而是羣魔禁止跳舞的故事。
不但跳不出塵寰外的翻雲覆雨手。
可能眼前的、近一點、遠一點的通通跳不出。
那些跳舞的身體語言,視為“受刑”也無不可。
這時,這熱鬧,就要詞作的“埋葬”意味來襯——
笑你我枉花光心計
愛競逐鏡花那美麗
怕幸運會轉眼遠逝
為貪嗔喜惡怒着迷
責你我太貪功戀勢
怪大地眾生太美麗
悔舊日太執信約誓
為悲歡哀怨妒着迷
啊 哈
捨不得 璀璨俗世
啊 哈
躲不開 痴戀的欣慰
啊 哈
找不到 色相代替
啊 哈
參一生 參不透 這條難題
吞風吻雨 葬落日 未曾彷徨
欺山趕海 踐雪徑 也未絕望
拈花把酒 偏折煞 世人情狂
憑這兩眼 與百臂 或千手 不能防
天闊闊 雪漫漫 共誰同航
這沙滾滾 水皺皺 笑着浪蕩
貪歡一餉偏教那女兒情長埋葬
詞曲結合,體現了“痛飲一場”,又體現了“大燕不復國是空,復國亦是空”。
在飄看,金庸“釋名”篇的靈魂關鍵,其實是最末帶過《水滸傳》的一句——
“這部小説裏沒有神道精怪,只是借用這個佛經名詞,以象徵一些現世人物,就像《水滸》中有母夜叉孫二孃、摩雲金翅歐鵬。”
的的確確要提到《水滸傳》。
因這奇異恩典的熱鬧勁兒,是相似的。
一羣“非人”遊走人間。
趕上了,散去了。
以為自己行的,以為自己不行的。
都猜不到結局。

向來痴,從此醉
各版《天龍》阿朱的選角,飄一直沒有中意的。
不知怎的,總是往青衣的方向去。
不是一臉老成,就是一派老實。

阿朱該是活潑的,古怪的,最重要是極有生命力的少女。
在靈動性上,她不應弱於阿紫。
惡紫奪朱,阿紫是暗黑版的她,這對姐妹本身都有異常的、非人的堅定。
很有些莫名其妙在身上。
雖然各版阿朱,飄沒法選出滿意的。
但,03張紀中版的插曲、亦是阿朱的人物歌《仰望》算是卡中我心。
陽光下閃爍的那顆心
有了你我就能看得清
睜開眼睛 我觸摸着光明
沒有你我寧願長眠不醒
只要有你 在我的視線裏
我可以穿越於天地
仰望着你 總是無法自己
吸進你呼出的氣
才能維持住我的生命
脱離了母體 就是為了尋找你
沒有了你不想要我自己
在你懷裏成長 在你懷裏死去
這就是我選擇的宿命
——謝雨欣《仰望》
阿朱絕對是一個有身份迷茫的少女。
她終身都在遁逃。
以各樣面具,奇技淫巧,從現下的人生遁逃。
後來終於找到了身份,卻依舊要遁逃掉關係。
她想要找什麼,找到了卻又捨棄。
因為她在天地間已有了最親愛的人。
阿朱也確實是愛裏成長學習的少女。
面對和她一樣、比她更困宥於身份的愛人,最初她也是和一般人一樣,有猶豫遲疑。
另類看待——
喬峯道:“阿朱,倘若我真是契丹人呢,你還受不受我看顧?”
其時中土漢人,對契丹切齒痛恨,視作毒蛇猛獸一般,阿朱一怔,説道:“你別胡思亂想,那決計不會。契丹族中要是能出如你這樣的好人,咱們大家也不會痛恨契丹人了。”
喬峯默然不語,心道:“如果我真是契丹人,連阿朱這樣的小丫鬟也不會理我了。”霎時之間,只覺天地雖大,竟無自己容身之所。
直到共經聚賢莊一戰、悄立雁門,等待五天五夜後,二人互訴心腸。
她才徹底堅定起來——
“有一個人敬重你、欽佩你、感激你、願意永永遠遠、生生世世、陪在你身邊,和你一同抵受患難屈辱、艱險困苦。”
阿朱喬峯,本就是光亮和救贖。
再看新版《天龍八部》所謂“愛情主題曲”。
完全罔顧這種貼近——

新天龍《無疾而終》
而各版王語嫣,則各花入各眼。
飄以前説過,十幾歲的劉亦菲,對王語嫣的解讀,是有不足的。
我覺得王語嫣是金庸作品中
女性完美的一種象徵吧

她的理解,當然也可以算一種浮誇的“非人”。
但,常被認為沒有特點的王語嫣,其實最大特點,就在於她和段譽一樣,是有些痴癖的。
且如果不是查先生高章,將段、王的這份“痴”誇張到“癖”的程度,人們通常會簡單粗暴將這類人物劃成單薄“舔狗”。
《天龍》影視作品中的情歌,大多着眼於喬峯、阿朱的命運悲劇。
確實,相比更為意淫、情不情的段譽(這是要往紅樓裏找角色歌的主兒)。
但也有主題更為大的作品。
例如82版《天龍八部之六脈神劍、虛竹傳奇》主題曲《兩忘煙水裏》。
女兒意 英雄痴
吐盡恩義情深幾許
塞外約 枕畔詩
心中也留多少醉
磊落志 天地心
傾出摯誠不會悔
獻盡愛 竟是哀
風中化成唏噓句
笑莫笑 悲莫悲(凝悲忍嘆)
此刻我乘風遠去(無可奈)
往日意 今日痴(從今痴淚)
他朝兩忘煙水裏
《兩忘煙水裏》
對比主題曲《萬水千山縱橫》,黃霑作情詞,其實並不弱於俠味。
並且他的詞,文、白轉換非常順,有種收馳感。
用典化典,也舉重若輕。
更為代表性的還不是武俠歌曲作品,而是他早年給TVB版《楊貴妃》寫的一首主題曲。
容飄舉例。

常覺得,好的表達,是把深往淺了説。
並且,越是大家越不拘着,卡字眼。
而華麗詞藻堆砌出來的所謂“古風”,空洞乏味,着實犯了淺薄小家。
當然,飄推崇的詞作是古樸中見深遠意味。
而非説着大白話無病呻吟。
好像唱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唱。
比如這種——
無份有緣 往事如煙
相見爭如不見
念你千遍 萬里嬋娟
月圓月缺纏綿
江山如畫 美人如雪
落花流水人間
千秋功業 人生百年
自古繁華轉眼
愛恨情仇一念生一念滅
歲月如花一邊開一邊謝
美人在側 兄弟並肩
生死相許灑熱血
愛恨情仇一念生一念滅
歲月如花一邊開一邊謝
美人在側 兄弟並肩
大好江山都看遍
13鍾漢良版《天龍》主題曲
《天龍八部》

寂寞高手,一時俱無蹤
新《天龍》片頭曲故作高深。
片尾更是不知所云。
自以為沾了點禪意,便可貼《天龍八部》。

“武俠歌曲”本身,其實是優秀前作太多,鞏固起來的一個概念。
起步非常高。
從TVB版《射鵰英雄傳》於1985年引進內地引發收視神話起。
就養刁了觀眾耳朵。

儘管如今看,這部作品在改編上有大量魔改。
佈景打鬥,也早已不合時興。
但輝黃二聖聯手的《鐵血丹心》《世間始終你好》《一生有意義》三曲仍是不朽。
90年代,作為TVB武俠神作井噴的年代。
周、林則以奇峻、奇情接棒。
《天下有情人》《神話情話》《難唸的經》也都堪稱絕唱。
內地張紀中幾版金庸武俠,一些音樂也是上佳之作。
飄尤為喜歡重劍無鋒的《天地都在我心中》。
堪稱重劍無鋒,磅礴大氣。
千秋霸業 百戰成功
邊聲四起唱大風
一馬奔騰 射鵰引弓
天地都在我心中
狂沙路萬里 關山月朦朧
寂寞高手一時俱無蹤
真情誰與共 生死可相從
大事臨頭向前衝 開心胸
一馬奔騰 射鵰引弓
天地都在我心中
周迅、李亞鵬版《射鵰》主題曲
天地都在我心中
以及其實08黃曉明版主題曲,《怎麼忽然就成了這樣》。
詞寫得非常好。
張紀中也曾説,有這首歌,為這版增色了不少。
怎麼忽然就成了這樣
只在出生時哭過一場
我越慌張 卻越燦爛
倒退着跑到了前方
怎麼忽然就成了這樣
該下雨的時候出起了太陽
老天也放起鴿子的翅膀
那我就安心地説謊
——喻江《怎麼忽然就成了這樣》
前半段這種凡爾賽味兒,完全就是韋小寶。
韋爵爺就是個老凡爾賽人。
他不是不知怎會這樣,反而是太知道了。
所以表現出來一定要:害,我還沒用勁兒,你就倒下了。
後半段則是視角轉換,是康熙對小桂子那個臭小孩的心聲——
對也對 錯也錯
你裝的和他們一樣
你躲在世界的外面
愉快地張望
愛就愛 散就散
只是多了一點點留戀
給我找一個理由
讓昨天回一回頭
對也對 錯也錯
你裝的和他們一樣
你躲在世界的外面
我等你一直到天亮
——喻江 《怎麼忽然就成了這樣》
雖不比98版《鹿鼎記》兩首《叱吒紅人》、《頭頂一片天》遙相呼應來得巧妙。
卻也稱得是無常偏鋒。
而同時,一些改編大,甚至談不上出色的作品,也常有好歌貢獻。
以至於坊間甚至有“爛片出神曲”的説法。
從這一層面來説——
武俠音樂之殤,又不僅是武俠劇之殤。
它的本質仍是音樂創作的倒退。
而影視作品,是集體創作產物。
雖然不至於説一樣廢柴,百樣不殆。
但不得不説,優良製作是有股精氣神的。
有某某變成某某的娘/師父/前輩,倒賣情懷。

自然就有哪怕近年翻拍的不錯作品,也是在炒冷飯,借歌言聲的局面。

《射鵰》《倚天》多部翻拍,多借用前作音樂
從倒彈宮商,盡得風流。
到音不入耳,詞難入眼。
説“武俠音樂已死”,
不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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