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縫家的兒子丨觸樂夜話_風聞
触乐-触乐官方账号-2021-09-01 09:37
來源:觸樂

圖/小羅
觸樂夜話,每天胡侃和遊戲有關的屁事、鬼事、新鮮事。
我常常在想,遊戲對於我來説意味着什麼。與只能在週五、六、日各玩一小時的孩子不同,我的父母相當支持我打遊戲。幼兒園臨近小學的時候,我開始和父親在盜版FC上玩“坦克大戰”和光槍打鴨子。那時候家住在一層,有個寬闊的陽台,我時常像吸引鳥兒般呼喚大院裏的朋友。他們從落地窗跳進來,滿身是汗,鞋底粘着土和泥巴。父親並不責怪我,而是跟我們一起打。他技藝嫺熟,沒人是他的對手,但我偶爾也能贏兩局,應該是他故意輸的。
多年後,父親不再打遊戲。哪怕是曾經熟悉的“坦克大戰”或者“超級瑪麗”(就是初代《超級馬力歐兄弟》,跟大多數遠離了遊戲世界的人一樣,父親更習慣叫它“超級瑪麗”),他也不再玩了。某一次,我突然想起從前的日子,正好Wii U上的《超級馬力歐創作家》裏有老FC的關卡,我給他調出來消磨時間。父親試了幾次,但始終想不起按加速鍵,馬力歐慢悠悠地從懸崖上跌落。幾次之後,他摩挲着手柄,有點不好意思似的放下了。

“坦克大戰”實際上是南夢宮遊戲《バトルシティー》的盜版版本
長久以來,我對遊戲似乎有着不同尋常的熱愛,我幾乎不懷疑這點。除了遊戲以外,我也愛電影、小説、搖滾樂和動畫片。我的其中一些朋友們熱衷於民謠和戀愛,另一些則是足球和骨折,我們像在大雨裏躲進不同顏色的傘,卻絕不影響相互間團結一致。
若給玩遊戲歸因的話,父親的帶領算是緣起。鄰居幾個孩子裏,有個人家境一般,他住在大院拐角的小屋裏,母親是裁縫。私下提到他的時候,我們叫他“小裁縫”,或者“裁縫家的兒子”,我甚至記不得他的名字了。每到週五六日,裁縫家的兒子就要偷溜出來跑到我家,母親給他做醋溜白菜和用糖醋汁炒的炸土豆片。我已經吃膩了,他卻每次都要添飯,把菜吃光,好像這是天大的快樂。
吃過飯,裁縫家的兒子就要神秘兮兮地衝我和父親擠眼睛。我知道他要做什麼,但他總是不好意思明説。盜版FC上的64個遊戲,裁縫家的兒子幾乎都玩過,其中還包括換個顏色冒充新遊戲的仿造品。我、父親和裁縫家的兒子輪流玩“坦克大戰”,在這幾個雙人對戰遊戲裏,我們更偏向它。
遊戲時間不會持續太久,估摸着一兩小時,裁縫家兒子的母親——就是裁縫本人,就會意識到她的兒子沒在家老實寫作業,又偷偷溜出來玩。她從未找到我家過,我負責把裁縫家的兒子轉移到便民健身樂園,在那讓他的母親發現他。
再之後,我和北京一起成長起來,學業逐漸繁重,跟裁縫家的兒子也不再那麼熟絡了。往後的幾年,人們發現自己似乎不再需要裁縫,這一家就收拾行李返回老家去。長大的這幾年,裁縫家的兒子似乎遠離了遊戲,但也沒愛上電影、小説、搖滾樂、足球或者學習。某一年,在悠悠球火熱的季節,他説,可以幫我“順一個悠悠球來”。我沒懂,以為是“順便買個”,就同意了。

裁縫家的兒子想要“順”來的悠悠球,“火力銀電”
他沒給我帶來什麼悠悠球。聽説他在“順”東西的時候被人當場抓住,但具體受了什麼責罰,就沒人跟我提過了。那件事情之後,我就幾乎再沒見過裁縫家的兒子了,這是我對他最後的記憶。
跟裁縫家的兒子相比,我顯然要幸運一些。我們之間的差異似乎潛移默化地影響着他,這讓我有些愧疚。“為什麼有的人不能隨時享受遊戲呢?”年少的我這麼想,那時候我不知道這些道理,長大了之後,我可以用“階級固化”或者“原生家庭”之類的詞給自己解釋,但那時候我始終不懂,為什麼裁縫阿姨要狂暴地拎着她兒子的衣領,任憑他在大院裏哭嚎,彷彿要流乾身體裏的最後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