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越發達,我們越孤獨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1-09-02 17:58
六年前寫的了。
蕭峯飲了碗酒,仰望新月如鈎,夜色如水,四顧酒樓中無人,店小二都睡着了,只覺一陣蕭索之意。便掏出手機,撥了父親的號碼。
沒人接。
蕭峯嘆悶,只覺胸中一股氣沒出處,便嘆了口氣,嘆罷,自己也好笑起來。
“平日裏我笑三弟多愁善感,不承想自己也恁地。”
既然想到段譽,便看看他好了。
方待打他電話,忽然想到段譽已是帝王之尊,不好輕慢,便刷開了段譽的朋友圈,先看看。
只見段譽發了九張茶花照片,道:
“今日御苑茶花盛開,那幾盆十八學士、風塵三俠,尤其開得好。當移幾盆去曼陀山莊,讓岳母大人共賞。”
王語嫣 王夫人 段正淳 朱丹臣 點贊。
蕭峯想段譽醉心花鳥,也不好去跟他談自家苦悶;忽而另一個佛學應用——還是父親好心好意勸他“峯兒,你裝了這應用,也好常知曉父親我的禮佛心得”,他才勉強裝上的——閃了私信提醒。
蕭峯點開看時,卻是父親手筆:
“峯兒,為父在少林寺掃地大師座下閉關,手機已被沒收;這是借了你慕容博叔叔的手機,給你發個私信。為父一切安好,峯兒好自為之。阿彌陀佛。蕭遠山。”
蕭峯喟嘆一聲,退了私信時,卻看見虛竹也在那佛學應用裏刷動態:
“虛竹於一個時辰前,讀完了《金剛經》、《雜阿含經》、《法華經》。虛竹將要讀《波羅蜜心經》。”
九條回覆。
蕭峯點開看時,見是:
段譽:二哥好興致。我也想有時間念念佛經。
竹劍:原來是段公子!合影!
虛竹:@段譽,三弟,你離天龍寺咫尺之遙,怎麼念不了佛經?而且我剛看了你朋友圈,不是且賞了茶花嗎?
烏老大:晚上刷動態偶遇尊主!尊主好!尊主加油!
夢姑:夢郎,我做好面膜了,你到寢宮來的時候帶瓶香油進來。
段譽:@虛竹,二哥,我就這裏説説,實則是語嫣要賞花,我得陪着。明天還要陪婉清去買香粉,這個,哎。不知道大哥怎麼樣了,我好幾時不見他,倒是想念,只是也沒時間去見他。
葉二孃:@虛竹,我兒,天色已晚,早些睡吧。@玄慈,你也經常和我兒説説話也,別假裝沒事人!
虛竹:@段譽,三弟,都明白。唉,你也早歇吧。@烏老大,老大好。@夢姑,我這就來了。@竹劍,你不要調皮,與我三弟耍笑。@葉二孃,娘,我知道了。
南海鱷神:嘿嘿,我這侄子很用功啊。@段譽,師父,你弟弟是我侄子,你也該叫我叔叔才是!
蕭峯搖了搖頭,不忍打擾二位弟弟了。便開了一個新聞客户端,想看看新聞,只見是:
《慕容復聲稱正草擬獨立宣言,耶律洪基警告慕容復勿試探底線》。
跟帖排行第一位是包不同:
“非也非也,耶律洪基懂個屁?!”
《丐幫幫主選舉難產,全冠清繼續力挺遊坦之》,點開看時,看見跟帖排行前兩位是:
“支持污衣幫支持喬幫主的給我點贊!”
“支持淨衣幫支持遊幫主的給我點贊!”
《信陽緋聞!馬伕人與段正淳十指緊扣甜蜜逛街,馬伕人小腹微凸疑似有孕》。
《阿紫被保送逍遙學院化學系,段延慶質疑招考流程公正性》。
《完顏阿骨打推出新款皮草,倡議支持國貨》。
以及一大堆@蕭峯:
“蕭大王請評論!”
“很想知道喬幫主的意見!”
“蕭峯滾出宋朝!”
……
……
蕭峯覺得眼花繚亂,於是點開又一個社交應用。
當然照例先是一大堆@蕭峯:
“我燕雲十八騎訓練照,報效契丹,人人有責!請蕭大王點贊!”
“薛慕華診所新藥上市,請@蕭峯 大王轉發謝謝!”
“@蕭峯 大俠,我是風波惡,請問有時間約架嗎?”…………
蕭峯清了所有的@,看時間線時,見阿碧放了一張新長袍的圖,配文字:
“公子爺,新衣裳紉好了,儂啥個辰光回來?”
跟帖第一位是義正詞嚴的單正:
“抵制慕容復分裂祖國,從我做起!支持我的頂!”
雲中鶴上傳了四十張圖至相冊“我收集的漂亮妹子們,有真相”。
段正淳已收藏了此相冊,刀白鳳回帖:“已舉報”。
一個叫做“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的羣組裏,卓不凡正在刷劍的照片,
“獨家鑄煉寶劍。欲購者請私信。”
鳩摩智:“般若掌練成。七十二絕技達成六十八。明天開始刷拈花指。”
吐蕃宗贊王子轉發評論:“明王威武!明王最高!”
……
……

蕭峯覺得很煩悶。
他覺得大量的社交應用,消磨了彼此見面的熱忱。
經過無數道動態私信時間線的切割,似乎再也沒有傾訴的熱情了。
他覺得自己或主動或被動,加了許多朋友,可並沒有那麼多心事可以交流。
他覺得因為每個人都看得見自己的一舉一動,他説話都拘謹起來了。
他覺得看動態,似乎每個人都活得很好,好得很遙遠,好得隔了許多重幕帳和客套話,讓他無法將內心宣之於口,説一句:
“兄弟們,咱們還與往日一樣,吃肉喝燒酒,如何?”
於是他覺得很孤單。
蕭峯突然想起當日雁門關外,打開應用,“附近的人”,顯示“與你的距離只有0.01km”,回頭看時,便在花樹之下,那個等了七日七夜的、淡紅衫子的姑娘,紅着臉舉着手機。
“喬大爺,以後我就跟着你罷,你高興時向我笑笑,不開心時便打我罵我,好不好呢你看?”
“我一拳打下來,只怕登時便將你打死了。”
“當然你只輕輕的打,可不能出手太重。”
“輕輕的打,不如不打。我也不想要什麼奴僕,你不嫌棄我是個契丹胡虜,咱們做個伴走一路吧。”
她聽到“咱們“兩個字,不由得心花怒放,嫣然一笑:“便是到天崖海角,我也和你同行。”
草原上大風乍起,塞外牛羊的約定忽然如風沙般卷地奔走而來,迷了雙眼。只有最初的、自己最習慣的那個愛人,以及最習慣的狀態,才能消解孤單。
他發出一條新消息:
“阿朱,我買了酒回來,配你最愛吃的火腿藕粉圓。你且不要急惱,我一會兒就到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