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貧窮但漂亮的女孩，後來..._風聞
历史教师王汉周-历史教师王汉周官方账号-对历史不感兴趣的人，都关注了2021-09-02 08:50
作者| 沈丘鴉鴉
來源| 歷史教師王漢周
01
一個曾經發生在我身邊，後來被記憶模糊掉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叫做春燕，一個乍聽起來很土的名字，但我覺得莫名好聽。
那時，我們那的村子經濟狀況普遍良好，具體可以參見某些東南部城郊地區，家家户户小洋樓，人人進出開小車的那種。
但春燕家很窮很，窮的原因來自於家庭關係的不和睦，春燕的爸媽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離異了，母親很快再嫁，父親成了酒鬼。
我和春燕是小學同學，小時候的她長得超級漂亮，漂亮到什麼程度呢，就是明明都過去十幾年了，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們提起春燕，還是會講一句：“多漂亮的小姑娘呀，太可惜了。”
她皮膚很白很白，白到幾乎沒有血色，眼睛很大很大，長長的睫毛好像秋天蘆葦蕩裏的絨花，唇色總是很淡，讓人看見就很想吧唧親一口。
但她這種令人羨慕的白瓷肌是由於常年營養不良造成的，那雙大眼睛有四五百度的近視，可是她配不起一副百來塊的眼鏡。
那個時候我們都在村口的小學讀書，義務教育嘛，免學雜費，每年只需要交幾十塊保險費和幾百塊的午餐費，但春燕是連這筆錢都交不起的。
她爸爸沒有正經工作，靠低保過日子，有幾個錢都拿去買酒了；
春燕媽媽自再嫁後又生了一個兒子，從此與春燕徹底劃清了關係。
但沒關係，義務教育嘛，春燕還是有學可以上的。
只是每到午餐時間，她都不去食堂，必須“回家吃飯”。
我們都知道，春燕從來沒有回家吃過飯，她的家裏並沒有一個會給她做飯的家長，家裏也並沒有什麼可以用來充飢的正經食物。
我們的老師經常會偷偷塞食物給她，但是她從來都不收；
有時候班主任會把她帶到教師食堂，她也一口都不會吃；
只有偶爾的偶爾，她會收下我奶奶讓我給她帶的蘋果。
我到現在都不曉得，她這莫名的倔強和自尊是為了什麼，她明明在餓肚子啊！
我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她，那個蘋果是XX進口的，很貴很貴，可能抵得上她幾天的早餐錢，我自己也只有這一個。
友誼就是這麼開始的。
02
其實在那個時候，我對春燕並沒有太多的好感。
和班裏所有的小朋友一樣，我覺得永遠不穿校服的她跟我們格格不入。
她從來不跟我們一起玩寵物小精靈的卡片，也沒有和我們一起在校門口的小攤上買過五毛錢一串的炸年糕和冰櫃裏一根掰開來兩個人吃的旺旺碎冰冰。
大約三四年級的時候，春燕開始近視，度數很深，即使老師讓她坐在第一排，她也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不得不跑上去湊到黑板面前抄筆記。
她沒錢去配一副合適的眼鏡。
我們的某一位漂亮温柔的女老師，將她自己不用的舊眼鏡送給了春燕。
那副眼鏡大約跟她眼睛的度數並不搭，她的視力還是比我們差。
但至少就不用趴在黑板前學習了。
或許是因為她的貧窮，或許是因為她近視而鬧出的種種笑話，她開始被班裏的同學們排擠。
小時候的男同學都是一羣不講道理的頑童，他們喜歡女孩子的方式就是不停地捉弄她們；
可是小時候的女同學們，已經在學會世故之前先學會了嫉妒。
所以在那段時間裏，春燕受到了幾乎所有人的排擠。
那些壞人裏也有我，在面對校園霸凌的時候，沉默也是最傷人的利器之一。
這種霸凌一直持續到五年級或者六年級。
有一天，我奶奶和嬸嬸告訴我，村裏那個酒鬼XXX死了，喝農藥自殺的，死之前只給女兒留了一張字條和十塊錢。
連個像樣的葬禮都辦不出，左領右舍幫忙料理了後事以後，打電話給了春燕的媽媽。
在很多天以後，春燕來上學了，她依然穿着一身過於寬大的新衣服，仍舊戴着那副不合適的眼鏡，臉上笑嘻嘻地，遞給了我一塊德芙巧克力。
她告訴我，她拿十塊錢買了兩塊巧克力和一支筆，她以後就可以用自動鉛筆寫字了。
我問她：“那你買筆芯了嗎？”
春燕笑了：“錢不夠了，下次再買。”
可是我下次就沒有見到她了。
聽長輩説，她搬去和她媽媽還有繼父住了，也轉學去了另外的學校。
03
我每天的生活如此精彩，很快就忘記了這樣一個不算特別熟稔的朋友。
我後來常常能想起來的，是我小學時讀書成績非常優異，但是我不愛學習，我覺得上學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情。
春燕則不同，她超級喜歡學校，理由竟然是學校裏可以吹電風扇。
春燕學習超級超級努力，上課從來不打瞌睡，但是她的成績永遠沒有我這個二混子好。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我們班裏大部分同學，放學後是要上輔導班的，晚上也是有時間寫作業的，甚至背書時是有牛奶和核桃吃的，雖然那並不好吃。
而春燕每一個放學的黃昏，都要沿着從村小到家的那一條路來來回回地走，蒐集各種飲料罐子，去廢品站換得五毛或一塊錢，作為第二天的早餐資金。
後來再見到春燕，是在初中，那麼巧，她在我的隔壁班，那麼巧，我和她是同一個語文老師指定的課代表，於是我們就常常會在辦公室裏相遇。
我那個時候變得很不喜歡春燕，原因大約來自於她班裏的同學都不喜歡她。
她依然很漂亮，依然很愛笑，也沒有那麼格格不入了，至少她的繼父給了她買校服的錢，也給她交了午餐費。
可是她班裏同學對她的不喜歡好像變本加厲了。
我親眼見到過有一次，她班裏那個長得很漂亮的男孩子把一瓶礦泉水倒進了她的脖子裏，弄濕了她那個冬天唯一的一件厚外套。
我們班裏也有很多自以為很拉風的男孩子經常談論她，可語氣裏總是充滿了讓我討厭的粗俗。
經常有隔壁職高的老大哥們來我們校門口，把春燕堵在角落裏，甚至為此還招來過好幾次保安。
春燕有時候會來找我，説要和我一起回家，可是她的新家跟我家並不在一個方向，我會問她：“你怎麼不跟你們班裏的人一起走呢？”
她笑嘻嘻地回答：“那我還是一個人走吧。”
她永遠都是一個非常愛笑的女孩子，我覺得如果她的漂亮是有8分的話，那個笑容可以打到9.8分。
04
後來漸漸地，校門口也沒有人來堵她了，那段時間，春燕的臉上得了一種皮膚病，會不停地蜕皮，發紅而且伴有小顆粒，看起來有些恐怖。
大概是因為她“變醜”了，班裏的男同學女同學也都不怎麼欺負她了。
這真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好像貧窮但漂亮的春燕天生就應該被人欺負，而貧窮且醜陋的春燕卻活得毫無存在感。
不是都説這個世界上，長得漂亮的女孩子總是能受到來自各方的優待嗎？
為什麼春燕的漂亮給她帶來的是不幸呢？
有一天，春燕來問我借錢，説她要去看臉上的皮膚病，不知道醫保能報多少。
我把我一個禮拜的生活費都給她了，後來也沒問她夠不夠，反正最後的結果是我們倆一起兩個禮拜沒有吃早飯。
大概就是從那天起，春燕告訴我，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但是我的好朋友太多啦，她只是其中之一，若是要排序的話，也許還排不進前二十。
我有時候會很討厭春燕，因為她總是會把辦公室裏打印用的A4紙偷偷拿給我，讓我當草稿紙，可是我有很多很多漂亮精緻的草稿本，不想要她的草稿紙。
直到我在寫這些文字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或許那些A4紙是她覺得她所擁有的最好的東西吧。
我週末的時候從來不會去找春燕玩，因為她不會和我一起看電影吃麻辣燙；
我也不會和她聊QQ，因為她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腦；
我放學也不喜歡和她一起出校門，因為我覺得別人盯着她看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我覺得我沒有她漂亮，我覺得她的漂亮有一點作，我覺得明明有那麼多男生喜歡她，可是她對所有人嗤之以鼻的模樣讓人真討厭。
我迅速就明白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歡她了，因為我是和大家一樣的酸檸檬。
就算是初中這樣的象牙塔，人們也早早地學會了寵愛小公主，而對灰姑娘嗤之以鼻。
她依舊學習很努力，但永遠也趕不上那些上了無數輔導班的同學們。
在未走上社會之前，這個漂亮女孩似乎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因臉蛋而能夠得到的福利。
05
那一年中考我考砸了，只能去上我們那兒排名第二的重點中學，這讓我非常沮喪，也就完全沒有去聯繫過春燕。
在我的潛意識裏，春燕也應該能考上那所二中，可是“成績優異”的我和“成績普通”的她上同一所學校，實在是太丟人了。
直到暑假結束前的某一日，我在街上偶遇了春燕。
她正打着一份要在街上發傳單的工，我打着傘站在旁邊和她聊天。
她告訴我，她要去上職高了。
我無比驚訝，以她的成績，就算考砸了，也應該去上普通高中，以後考一個普通大學，過上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
她説，她媽媽不希望她上那麼久的學，讀了職高，就能有一技之長，那樣在18歲以後，就能直接出來掙錢了。
春燕從小到大，最害怕的事情莫過於變成媽媽眼中的賠錢貨。
我告訴她：“讀普通高中，考大學，以後能掙更多的錢啊。”
可是春燕卻告訴我，只有不拿家裏一分學費，18歲以後才能有底氣徹底離開家。
我還在為上高中就要住校離開家了而煩惱，她卻早已悄悄地計劃好了永遠離開。
那是她第一次告訴我，她討厭她媽媽，討厭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更討厭那個道貌岸然的繼父。
我以為她會哭，但是她沒有。
烈日下她一邊跟我説着這些話，一邊還在發傳單，就好像是在跟我分享一個網上看來的八卦一般。
我後來上的高中，和她就讀的職高離得很近，有時在週末回家的班車上，我還能看到春燕，她終於有了新朋友，也配了新眼鏡，有時候還會穿着新衣服，依然是那個笑靨燦燦的模樣，眉飛色舞地講着什麼。
別的漂亮姑娘都在生活裏閃閃發光，可是春燕在生活中瑟瑟發抖。
她要是也能有一點好運氣就好了。
我總是能夠聽到許多長得漂亮的女孩子走上歪路的故事，也偶爾能聽到漂亮女孩子得到生活中各種便利和優待的故事，但那些故事好像註定不會發生在春燕的身上。
06
我和她失聯好幾年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都不要從七大姑八大姨那裏聽到她的消息，因為在我們這樣的農村，好事不出門，壞事穿千里。
時隔多年，我想起記憶裏那個總是把眼睛笑成月牙兒的女孩子，依然覺得高興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