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心疼,她真的不需要_風聞
肉叔电影-肉叔电影官方账号-2021-09-05 14:35
或許很多人沒留意到。
今天過後,東京殘奧會就步入收官之日了。
一個冷知識:
這屆奧運開幕式,在日本本土收視破5;到殘奧開幕式,驟然降到2個點。
不可否認,社會對殘奧的熱情,向來比不上奧運。
16年的里約殘奧算是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屆,全球41億人次在線收看,破了該項賽事的收視記錄。

儘管如此,熱度依然不及當年奧運的一半。
為什麼差距這麼大?
上網搜索“殘奧”倆字,已經看不到半個月前媒體鋪天蓋地報道的景象。
甚至你還會在點進比賽直播時,發現貨不對板。
想迅速搜到準確的殘奧賽事信息,難。
這無形中透露一個事實——
明明是同一個地方舉行,同一個量級的世界賽事。
但換了個參賽羣體。
運動員的“舞台”,嚴重縮水。
是他們不配嗎?

黑暗中追光
根據前殘奧冠軍蘇樺偉為原型,電影《媽媽的神奇小子》今天上映。

蘇樺偉是黃疸病患者,生下來就被醫生斷定——
這一輩子,都要被人照顧。
腦痙攣致使他無法直立行走,弱聽又在他與世界之間增添了一堵無形的牆。

誰能想到若干年後。
這位幾乎不能行走的少年,會成為田徑跑道上的飛人,被人稱作“亞洲阿甘”?
00年,悉尼,蘇樺偉第二次站上殘奧賽場。
19歲的他一舉拿下男子T36級100米、200米、400米三枚金牌,刷新世界紀錄。
(插播一個乾貨知識:殘奧每個項目根據運動員的障礙程度進行分級。例如“T36”,字母代表比賽項目,十位數值代表殘疾類別。個位數值則代表殘疾級別,數字越低殘疾情況越嚴重。)
在400米比賽中,他的表現尤其精彩。
前半程落後於人的他,後半程奮力直追將對手逐個超越,第一個跨過了終點線。

11年的IPC世錦T36級100米比賽,蘇樺偉(左4)也是後面奮起直追拿到了金牌
正如他的命運一樣——
天生“走”得比人慢,但憑着一股不甘,也能在賽場上跑得比人快。
有人曾説:
“奧運會是創造英雄的地方,殘奧會則是英雄聚首的地方”。
這,正是殘奧不同於奧運的精神。
是一次次對生命想象的打破。
有手才能打乒乓球?有腿才能跑步?
在殘奧,有人用嘴握球拍,靠頭頸部和腿部發力打球。

下肢殘疾的人,照樣可以在跑道上像風一像飛馳。

四肢健全才能游泳?
失去雙臂的人,在水中像魚兒一樣擺動,畫面優美得動人。

那些我們認為健全人才能玩的運動,殘疾人運動員也能把它們玩得溜。
甚至,還開創了獨屬這個羣體的運動:硬地滾球和盲人門球。

盲人門球
不同於健全人運動員從訓練體能開始。
為了趕上“走”慢的一步,殘疾人運動員得先戰勝自己身體的缺陷。
像跑田徑的“盲人女飛人”劉翠青,借獨特的輔助。
盲人怎麼跑步?——領跑員。
領跑員是劉翠青的雙眼,代她注視跑道,提前為她感知動向。
倆人用繩子系在一起,一起訓練、一起在賽場上奔跑。

同樣的步伐,從側面看上去就像已經合二為一。
還有像蘇樺偉這樣,選擇克服的。
眾所周知,痙攣患者的身體會不受控制地抽搐。
但很少人知道,這也會帶來身體的傾斜、不平衡。
如果不克服這個障礙,在賽場上一旦碰到彎道,就會跌倒。另外,弱聽也讓他對聲音的接收,永遠慢人一秒。
一秒看似短暫,但在賽場上,可能是金牌和銀牌的差距。
多次奪冠的榮譽背後,是他與先天缺陷進行長達十多年的艱苦對抗。
為了克服痙攣,他跑樓梯練平衡,隊員用繩子牽着他跑彎道。

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直到不再會跌倒。
為了補上慢人的一秒,他反覆練習手指的爆發力,以求在起跑時和其他人齊步。
這看似難度不高的練習,其實對他來説非常痛苦。
他從小四肢無力,連剪指甲這樣的生活小事,都得靠媽媽幫忙。
08年的北京殘奧,蘇樺偉以24秒65的速度,奪得T36級200米比賽的金牌。

他創下的這項世界紀錄,至今無人打破。
再難,他終究從後面衝了上來。
把慢一步的命運,燃燒成賽場上最閃耀的一剎那。

剎那光輝
是的,一剎那。
16年,曾創世界紀錄的蘇樺偉因身體抱恙,從賽場退役。
現在他做着朝九晚五的工作,和普通的上班族沒什麼區別。
運動員在賽場上的光輝,往往轉瞬即逝。
更何況是殘疾人運動員。
在北京殘奧前,蘇樺偉一度因為經濟困難,差點放棄了跑步。
他出身在底層家庭。父親是油漆工,母親一邊做着零工,一邊照顧他和弟弟。
一家人擠在香港的邨屋裏,日子過得很緊湊。
而運動員耗能大,比普通人更需要補充營養。
蘇媽媽就算手頭不充裕,也每天從市場買回兩塊新鮮的牛肉。
用刀背把肉打扁打大塊,這樣弟弟也能跟着吃點,當媽的自己卻很少吃。

到了02年蘇父因為工傷退休,蘇家的經濟來源一下鋭減。
全家收入,只有政府每月發放給蘇樺偉的3000港幣運動員補貼。
遠遠不夠養活一家四口。
在電影裏,蘇樺偉從運動員變成了快遞員,每個月的工資比補貼兩倍還多。
現實中,是有人出手幫了他一把——劉德華。
96年的亞特蘭大,蘇樺偉第一次站上殘奧賽場。

在4X100接力賽中奪冠的四人組
也是從那一年開始,劉德華注意到了這名追夢的神奇小子。(92年至今,劉德華一直以各種方式支持殘疾人運動員)
當蘇樺偉遇上困難,劉德華為他提供了工作機會。
説是工作,其實是換一種方式把他留在跑道上。
蘇樺偉在劉德華的歌迷會做文員工作,凡是因參加訓練和比賽而請假,公司都不會扣他工資。
就這樣,一干就是七年。
要是沒有劉德華,他可能已經放棄了跑步。
也就不可能出現在北京殘奧上,打破世界紀錄的蘇樺偉了。

但,不是所有殘疾人運動員都這樣幸運。
00年蘇樺偉從悉尼奪回三金。
三塊金牌的獎金,加起來遠遠沒有一塊奧運金牌的獎金多。
懸殊是多少呢?十倍。
同樣是運動員,參與同一級別的賽事,為什麼卻同工不同酬?

這樣的事不止發生在中國香港。
世界上很多的國家和地區,甚至到現在都還存在相同的情況。
今屆殘奧進行時,有參賽國家的殘奧委員會遭到控訴。
根據澳大利亞SBS廣播台報道,澳大利亞奧委會為奧運金銀銅牌得主分別提供2萬、1.5萬和1萬澳元的獎金。
然而——殘疾人運動員的獎金卻為零。
這不是個例。
加拿大同樣沒為殘疾人運動員設立獎金,日本則在金額上區別對待。
我國的情況現在已經有了改善,但差距並沒有拉平。
奧運冠軍經常因為地方政府的百萬獎勵、商人贈房贈車的事情見報。
你有看過同樣的新聞發生在殘奧冠軍身上嗎?
雖然同工不同酬,但所要承受的職業後遺症卻是一樣的。
在宣發《媽媽的神奇小子》時,飾演蘇媽的吳君如注意到,蘇樺偉經常站着不坐。
問過後才知道,他因為超負荷訓練留下腰傷,坐不了多久就會發痛。

程度嚴重影響到了他退役後的生活和工作。
但因為費用高昂,沒去醫院做過治療。
後遺症會跟着他一輩子。
這是大部分運動員退役後,都要面對的殘酷現實。
運動員的職業生涯很短,一般到了三十多歲時就要從賽場上退下。
健全人運動員可能成為教練、體育明星,殘疾人運動員而後的生存就成了難題。
燃燒自己的身體十多二十年,換取剎那的閃耀。
瞬間過後,餘留的卻可能是一地灰塵。
值得嗎?

俯視?仰視?
今屆殘奧,中國隊派出了251名運動員參賽,人數創了歷史新高。
在9月1號的男子50米自由泳S5級比賽裏,鄭濤拿下金牌。
至此,中國隊在殘奧累計歷史金牌數突破500枚。
沒關注賽事的朋友或許不知道。
自04年雅典殘奧後,中國隊屆屆位居獎牌榜首。照今年的領跑趨勢,毫無懸念將再次蟬聯。

仍然有越來越多的運動員奔赴賽場。
為什麼?
問題的答案,是殘奧另一有別於奧運的地方。
殘疾人運動員參賽,有比獲得榮譽更重要的嚮往。
這要從殘奧的淵源講起。
照百度百科詞條記載,第一屆殘奧,1960年在羅馬舉行。
其實,它的源頭要往前再數個十二年。
1948年,德國醫生路德維希·古特曼,在英國鄉間組織了一場射箭比賽。

參與比賽的,全是在二戰中受傷致殘的軍人。
這些軍人在戰場倒下後,被國家視作已經沒用了的“廢人”。
不出意外,幾個月後,他們會因傷殘而死。
古特曼卻堅持治療。
不僅救回了他們的性命,還通過運動,讓“廢人”繼續做個有用的人。
既巧合又諷刺的是,射箭比賽當天,是倫敦奧運開幕的日子。
健全人在正規的賽場中競技。
當時那些被視為“廢人”的殘疾人,也在世界的另一角落搭建起了自己的舞台。
後來,他們的呼聲得到重視。
射箭比賽發展成了國際賽事,名為斯托克曼德維爾大賽。

大賽後又演變成了第一屆的羅馬殘奧,發展至今。
古特曼,被認為是殘奧的創始人。
從一開始,殘奧就是為了平等而生。

霍金出席12倫敦殘奧開幕式
它英文名的字根“para”,容易讓人以為與“paralyzed”(癱瘓)有關。
事實並非如此。
它指的是“parallel”(平行的)。
就像今屆奧運和殘奧共用的標語“情同與共”,意思是兩個賽事並駕齊驅。
兩個人羣,也要地位等同。
不單指書面上,更是指人們的觀念上。
回到文章開頭的問題:為什麼社會對殘奧的熱情,遠遠比不上奧運?
相信不少人是抱着“不忍”的心態。
“畫面太刺痛了,不敢看。”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看它給自己添堵?”
如果你有這樣的念頭,請往前再追問一層——
為什麼看健全人競技是興奮,看殘疾人競技卻是刺痛?
同情?憐憫?
正是殘疾人最不需要的。
蘇樺偉從小在異樣的目光中長大。
不懷好意的人,僅僅因為他的痙攣,就嘲笑他是殘廢、低能。

善意的人,看他的眼神裏總帶着不忍。
-我請他喝
-為什麼你要請他喝

就連他的父母,也因為別樣的關心,早早為他安排了與健全人不同的人生路徑。
如果不是跑步。
蘇樺偉可能十來歲就放棄了學業,跟着父親做一輩子的油漆活。
跑步改變了他的命運。
同時,也把別人看他時目光中的俯視、不忍,變成了對等的——
平視。
是的,僅僅是這種我們生下來就擁有的東西,有人卻要拼盡一輩子的力氣去爭取。
來自南非的運動員恩坦多·馬蘭古。
因為雙腿殘疾,小時候被家人當作惡兆,藏在見不到人的地方。
十歲時,他得到了一對義肢。
穿上它開始走路、跑步的那一刻,馬蘭古第一次看到了未來的光。

他終於不再仰視這個世界。
他能夠走到別人面前,用平視的目光交流。
也能通過跑步,站上殘奧的賽場,用實力換取社會的平視。
去證明。
只要心臟還在跳動。
殘疾人絕不接受,被社會斷定為無用的“廢人”。
和蘇樺偉、馬蘭古一樣的運動員,還有很多很多。
他們盡力燃燒,揮灑汗與淚。
上天關上了一道門,他們就從旁擊破一扇窗——
以體育競技的方式告訴全世界:
我也能做到。
我們沒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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