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明日創作計劃》| “當代音樂青年”不完全成長手冊_風聞
娱乐独角兽-娱乐独角兽官方账号-2021-09-05 09:35
文 | 袁佳琦
當代青年音樂創作者的普遍形態是怎樣的?
**他們熱衷復古。**21歲的蔣先貴成長於貴州六盤水縣城,紫色襯衫塞進褲腰,褲帶上掛着一串鑰匙,鋼鏈手錶與咖色墨鏡,一把有年代感的Fender Jazzmaster,和一支握在手裏的紅色玫瑰花。在《明日創作計劃》第一次公演舞台上,一個生動的小鎮時髦藝術青年形象躍然眼前。
**他們追求摩登。**繁忙擁擠的上海都市與時髦的R&B、Funk更加適配。00年出生的音樂人胡期皓,已經是短視頻平台上多首熱歌的創作者。截至發稿前,他的作品《小時光》剪輯版被應用為視頻BGM超過141萬次,《完美降落》則超過61萬次。來參加節目後,平台上粉絲對他的期待是,“有知名度就好”。
**他們可以是內斂靦腆的,也可以是自信善表的。**95年生於廣東汕尾的莊主恆,在採訪過程中盡最大努力避免與人產生視線接觸,演出的時候偶爾乾脆閉上眼睛。他在自己的原創音樂《我還是比較適合做藝術家》裏寫到,“理想職業是去漢堡店打工。”
99年的王浩琦生於河南,留學墨爾本大學建築系的他,已經有兩次組建樂隊的經歷。從跳街舞到玩音樂,從木吉他到電吉他,從民謠到搖滾,他告訴娛樂獨角獸,“音樂還有好多可以學的,它好有趣”,有一次,他夢到自己成了搖滾明星。
他們皆為95後,成長於21世紀,擁有強烈的自我意識與審美體系,關注自身喜好,並藉助互聯網浪潮一個猛子紮了進去。然而,不是每個選擇走向音樂道路的年輕人,都擁有優渥的經濟支撐與一應俱全的創作環境。年輕的藝術家們,同樣可能來自羣山環繞的縣城、止步於温飽的生活、以及沒那麼完滿的原生家庭。
他們滋養於東西南北方不同的文化土壤,建立起屬於自己的獨立音樂審美和創作趣味,他們尚沒有被馴化,自然生長,又將四面八方的音樂創作能量彙集於此。青年人生活中不停滯的故事,不斷挑撥他們的敏鋭感受力,又通過旋律與詞句輸送給觀眾。
這些野生的、年輕的創作者們,懂得為自己的生活做出選擇,以便在最大限度內,將生命力留下來。
選擇歌舞廳,選擇袖珍玫瑰,選擇“落後時代半步”
除了標誌性的西裝外套,蔣先貴還有很多條領帶。有買制服送的,有登山阿姨送的,也有古着店二十塊買的,最貴的一條價值五十塊錢。
**小鎮青年的神秘感與吸引力,在蔣先貴的身上,透過節目最大限度地散發出來。**他會將一顆蘋果當作培養皿,觀察蘋果的腐爛過程,也會在“覓食”或是散步途中,與朋友一同觀察路上行走的人,蔣先貴覺得這“很有意思,他們會給予我感受。”
蔣先貴很喜歡花,各式各樣的花。一切起源於一次與朋友就“生活環境會不會影響到整個人的狀態”的話題探討,而選擇用鮮花來改善生活環境,是因為六盤水的巷子裏有鮮花店,隨便走路就能碰得到的那種。
幾塊錢一朵,拿回去插進塑料瓶就會很開心。後來慢慢有了桌布、花瓶、定期換水、做乾花等系列步驟,這個過程對蔣先貴來説很治癒。在網易雲音樂的一條自拍視頻裏,蔣先貴養在大學宿舍的袖珍玫瑰俏麗出鏡,蔣先貴認為,在普世認知中,玫瑰的浪漫價值被貶低了。
**童年的音樂養分往往帶着相仿的時代烙印。**蔣先貴的父親是大車司機,六歲之前,父親的車上會放伍佰、Beyond、阿杜的各種音樂磁帶,成為他的音樂啓蒙。
上初中後,爺爺給蔣先貴買了一把吉他,他每天抱着玩,後來開始扒譜子,扒羅大佑的歌、扒朴樹的《平凡之路》和逃跑計劃的《夜空中最亮的星》,然後發現兩個和絃是一樣的。高中時,蔣先貴組了個樂隊——後來他才知道那樣的風格是朋克。
蔣先貴不覺得自己有天賦,朋友告訴他,他的天賦好像並非是全在音樂上的,而是在情感表達上,只是自己恰好選擇了音樂作為一個表達出口。
在第一期節目中他彈唱的《飛向月球》,以縣城科幻的氛圍讓觀眾耳目一新。很快,在短視頻平台的相關視頻下,有網友來“認領”這位六盤水校友。
而六盤水縣城這個概念也是從《飛向月球》這首歌開始的,歌詞是即興出來的。當時他正在六盤水的一家live唱歌,唱着唱着歌詞就順口而出,“所以聽那首歌,你會感覺它的邏輯性並不是很強,但是又很強。”蔣先貴時常會冒出這樣的“貴言貴語”。
蔣先貴眼中的六盤水,是個“神奇的地方”,是“把多種文化融合連接在一起,再種到地下,從土裏長出來”的。它地處西部,有北方的菜系和南方的歌舞廳,還有東方的小資情調,和一些浪漫情緒,《地球最後的夜晚》後半部分的夢境就是在礦區拍的。過年的時候,這裏甚至還會舞龍舞獅。
六盤水的浪漫是貧瘠的浪漫,蔣先貴解釋,“來自於上個世紀的一些事情,帶有濃烈的浪漫情懷。那個時候的人們,會在書上寫一些UFO、怪獸、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以此滿足物質生活無法提供的能量與補給。”
**貧瘠的浪漫或許意味着,在有限的資源下,留在這裏的人們愜意灑脱的生活着。**這裏的live現場與其他一線城市一樣,是年輕的創作者們熱愛的場景,這裏有做音樂的人、寫詩和文章的人,年輕人的故事與想象力在這裏肆意切磋着。
而在鋼鐵廠附近的舊公園裏,中年人的生活也在這裏以一種復古的浪漫感緩慢行進着。有六盤水最後一家歌舞廳,走進去是熱情的叔叔阿姨們,桌上擺滿了保温杯,他們每個星期會固定去跳舞,是認真的跳舞,他們都擁有自己的舞伴。
今晚的公演,當蔣先貴用《愛人與玫瑰花》又一次收穫了一致的好評之時,阿茂想起了樂評人張曉舟的一句話:
永遠落後於時代,和它保持距離,這樣你才能看得清它。假如你爭先恐後地跑到時代的前面去,那麼前方可能一無所見。
選擇獨處,選擇去漢堡店坐上一天,選擇“做個藝術家”
莊主恆的家鄉位於汕尾陸豐,是一個不大的海邊小鎮,與五條人樂隊所在的海豐相差不過三十幾公里。“這邊的音樂文化並不豐富,五條人是個例外。”莊主恆介紹道。
這裏有廣東四大名劇之一的潮劇,逢年過節會被請到媽祖廟演出。生活非常有市井氣,有煙火味**,“大家都是很平凡的人,都在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
在參加《明日創作計劃》之前,莊主恆正在經歷考研後的“清心寡慾”,他形容自己每天都過得很快樂。九點鐘起牀,騎着單車去漢堡店吃早餐,坐到十一二點鐘,太陽越來越烈的時候,莊主恆就回家自己做個午飯,午睡,下午去咖啡店看書或畫畫。
莊主恆喜歡帶着書去漢堡店坐上一天,上一次他帶着一本是枝裕和的《比海更深》。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可以不用工作的生活,是多麼的快樂。”莊主恆情緒波動的時候,也有着標誌性的肢體語言——略顯僵硬又憨態可掬,避免視線接觸、手部動作豐富,這是屬於深度社恐的專屬神態,他坦然面對這點,“我是一個非常僵硬的人,彩排的時候還會同手同腳。”
這樣一個需要被照顧的人,卻被其他學員們親切的喚上一聲又一聲的“莊哥”,對此,莊主恆連連否認自己擅於照顧人的推測,給出了另外的答案,“可能因為他們比較願意和我聊天吧。”
到了舞台上,莊主恆一開嗓就像是換了個人,他開口“其實我不太敢説”,已經有台下觀眾開始尖叫。
受閩南語體系影響,閩南歌曲,台灣歌曲對陸豐影響較大,《愛拼才會贏》《天黑黑》、伍佰的歌、都是小時候爺爺奶奶輩喜歡的音樂。
莊主恆的鍵盤和吉都是自學的“野路子”,他有一本厚厚的歌詞本,裏面記下了寫的每一首歌的歌詞和旋律。翻開第一頁,就是那首創作於初中的歌曲。這首歌描述了一位美麗的女孩,在夜晚欣賞月色,莊主恆覺得那樣的氛圍很有詩意,就寫成了一首歌。如今,莊主恆用“粗糙但情感真摯”來形容它。
音樂是他自我疏解的方式,而社恐症又讓他在音樂創作上“什麼都想一個人來”,一個人來做詞作曲編曲,也完全沒有玩樂隊的想法。
選擇學理科,是因為家鄉的人們普遍認為,讀理科比較容易找工作。因為小時候喜歡玩《仙劍奇俠傳》系列的RPG遊戲,莊主恆在大學選擇了軟件工程專業,那時“以為就可以自己做遊戲了。”
在經過了對軟件工程長達四年的學習後,莊主恆發現自己是個“非常感性的人”,但這沒有影響他成功考研到中國傳媒大學的音樂專業。2020年年底至今,莊主恆在社交之外,使用次數最多的手機軟件是思維導圖,“這是非常好用的記憶軟件,非常推薦大家使用。”
近兩年,莊主恆覺得自己的人生進入了迷茫期,他寫了很多關於家鄉的歌,關於童年的歌,他覺得“這好像是一個根”,而這段時間他一直想要去尋這個根,“找到是什麼構成現在的自己,才會更清楚要往哪裏走。”
如同那些品嚐人世百態的體驗派音樂人一般,現階段的莊主恆希望用自己的的生活經歷與情感體驗,帶來能夠引發羣體共鳴的創作。
選擇音樂,選擇電吉他,選擇成為成為“搖滾明星”
8歲開始跳街舞的王浩琦,有一個充滿荷爾蒙氣息的音樂創作開端。
15歲時上高中的某一天,王浩琦看到自己的女同桌正對着視頻裏彈吉他的男孩“花痴”,覺得自己魅力不夠的王浩琦,開啓了“吉他修行”。
連鎖反應開始了。學了吉他,需要學樂理,想要認真玩,就得一直不斷地鑽研下去。
上大學之後,王浩琦跟兩個朋友組了支樂隊“獨生”,他們一個是鼓手,一個貝斯手,跟着王浩琦演民謠,實在有些委屈。王浩琦印象最深的一次演出經歷,是把自己寫的四五首歌合在一起,演了15分鐘,讓觀眾以為是一首歌,後來發現效果不是很理想,觀眾容易疲憊。後來樂隊決定玩點重的,王浩琦就去借了把電吉他,插在音響上。當合成器的失真效果出來後,一種“再也不想碰民謠”的感覺撲鼻而來。
從那之後,王浩琦就開始玩電吉他,發現那是一個新的樂器,從搖滾到迷幻,從Deca Joins、落日飛車到金屬樂,自己的風格一下子打開了。
這些年來,王浩琦的音樂審美也在不斷迭代。從喜歡聽輕的,到慢慢接受重一些的,自己聽得越多,玩得越多,就開始不斷找新點子、新音色,在這個過程中,王浩琦開始接觸竇唯、平克弗洛伊德的音樂,“越聽越往回聽”“他們在那個年代就做出了這樣超前的音樂”。
回國之後,王浩琦組建了新樂隊,成員有一個鍵盤手,一個鼓手,都是天賦技術型,倆人都在今年參加了高考,一個是中國傳媒大學的的第一名,學習音樂製作,一個是天津音樂學院全國第一名,學習編曲製作。出國之前,王浩琦的成績也是拔尖的。這是一支徹頭徹尾的學霸樂隊。
對王浩琦來説,相較於一直跳街舞、成為優秀的建築設計師,和做一名全職專業滑板運動員這些”早期夢想“,選擇音樂這條道路變得異常堅定的。在被節目組選中時,王浩琦選擇了放棄建築設計專業,放棄順從父母的期待——找一份安穩、體面、收入高的工作,選擇堅持音樂夢想,選擇堅持做音樂。
在以“原生”為命題的第一次公演中,王浩琦用原創歌曲《影子》,將孤獨小孩的故事,以搖滾樂強有衝擊力的方式娓娓道來。#王浩琦小竇唯#的話題悄然發酵,教師團們也紛紛稱其有八九十年代的搖滾精神。
而隱藏在那些關於“與竇唯相似”、“灑脱富有張力”的音樂審美背後,是來自原生家庭的影響。
王浩琦來到澳洲留學之後,非常羨慕自己在澳洲時的寄宿家庭,**“一家人之間非常的平和,所有的愛意和感謝都會表達出來。”**而自己生於典型的中式家庭,某種程度上,出國留學也是在逃離自己的“原生”。
“無所不能的雙親,請恩賜我沉默的認可。心懷期待的小孩,在堅持等待,他還在等待。”這樣的歌詞與王浩琦背後的屏幕產生呼應,“血緣是奉天承運,親情如城下之盟”。
在採訪過程中,王浩琦戴着墨鏡,身着皮衣,意氣風發,計劃着未來的音樂節演出,在被問到對職業音樂人生涯的期待時,王浩琦坦蕩的説到,自己有夢到過成為搖滾明星。
選擇沉浸、選擇R&B、選擇短視頻
胡期皓成為音樂創作人的道路,或許是許多音樂人夢寐以求的。
音樂啓蒙,天賦覺醒,家人支持,出國深造,回國接受市場的認可,遇到伯樂與知音,甚至在綜藝節目中“追星成功”。
五、六歲的時候,胡期皓的哥哥在家裏放陶喆的歌,成為胡期皓對陶喆與R&B的啓蒙。媽媽是音樂老師,哥哥也喜歡音樂,而爸爸選擇在高中就支持他出國學音樂。
胡期皓生長在上海,一個較為繁忙擁擠的城市,燈紅酒綠的生活是胡期皓的日常,他的音樂也自然偏摩登一些,R&B、Funk,他喜歡潮濕的天氣,喜歡下雨,他專門為下雨的夜晚創作了一首《雨夜覓愛》。
從小在音樂環境下被薰陶長大,難掩的天賦,專業教育,與象徵着年輕審美的短視頻的緊密連接,讓胡期皓在節目裏一出現,彷彿就頂着一個大的“穩”字。
在首期節目中清唱了幾句的《完美降落》,便被鄧紫棋稱讚“好到想直接給章”;初舞台的《blve》又讓朴樹、鄧紫棋、馬頔接連稱讚“嗓音太絲滑了”,最終拿下接近滿分的191分;而一公舞台致敬偶像陶喆的《David&Dalvin》,也抓耳性與記憶點兼具,甚至讓陶喆本人轉發微博表示認可。
身邊的同齡音樂人很少,大部分是三四十歲的前輩,做着各種類型的音樂。當下最愛的是作品是《blve》,他認為,“這是自己在音樂道路上的一個跨越,是最‘我’的,是最大膽去表達自己的一首歌。”
在一公的舞台上,胡期皓認為,陶喆是自己音樂道路上的“原生”,他改變了很多人對 R&B 和流行樂的看法,所以想用音樂的方式去表達對他的情感 。《David&Dalvin》前半段寫陶喆,後半段寫自己,這首歌其實在打動自己,因為是在完成小時候的夢想,想自己以後也可以像陶喆一樣做一個有影響力的音樂人。
21歲的胡期皓以前想做咖啡師,後來想做歌手,再後來想做服裝設計師、想做大明星,最終成為了職業的原創音樂人。在成為職業音樂人之後,胡期皓坦言狀態與之前“很不一樣”,“當你真的喜歡一件事情,你是在享受的,和讀書的時候是感覺不一樣的。”
來到節目之前,胡期皓在短視頻平台以相對固定的速度更新音樂視頻,鏡頭裏的他通常坐在工作台前,大部分時候是鴨舌帽搭配寬鬆的衞衣,雙手隨着節拍律動,面孔隱藏暗處的燈光裏。
而在他最新更新的一條《Blve》彈唱短視頻中,胡期皓罕見的露出了正臉,整個人看上去輕鬆、自如,光線明亮得不留餘地,此刻,他正朝着一條職業音樂人的光明道路前進着。
結語
2021年,年輕人是怎麼開始做音樂的?
他們也許選擇在縣城沉澱風土人情,也許一頭扎進生活感知創作慾望,也許選擇出國深造、來接觸並精進到更多元的音樂審美與技巧,也許選擇使用碎片化時代的各類平台製造與年輕人的交流途徑。
無論是復古的、摩登的、內斂靦腆還是自信善表的,每一位當代音樂青年,都在書寫着獨一無二的成長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