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敢人和漢族究竟有什麼關係？_風聞

前段時間，電視節目《果敢新聞》走紅網絡。單看內容平平無奇，一段國內標準的新聞節目開頭之後，就是果敢當地的時政、民生等等新聞事件。兩位主持人外形條件尚佳，但普通話顯然沒達到播音員的標準，帶有濃重的雲南臨滄、普洱附近的口音。

　　《果敢新聞》主持人説的普通話

　　差不多就是雲南山歌內味兒，你懂的▼

　　然而，具有中國特色的果敢卻不在中國。果敢地區全稱為緬甸撣邦北部果敢自治區，人口90%為緬甸當地的“果敢族”。那麼，為什麼緬甸的這個自治區有着如此濃重的中國特色呢？

　　過去被戰火摧殘的果敢老街

　　如今正煥發出新光彩

　　（圖：flljt.com）

“緬北小中國”

　　果敢自治區和中國的相似程度，實際上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更大一些。那裏人的生活方式和組織形式，甚至比港台還要更接近於中國內地。

　　在2700平方公里的緬北果敢自治區，生活着20多萬當地居民。其中90%以上，都是緬甸政府所認定的“果敢族”。

　　緬甸有多個“自治區”，果敢是其中之一，隔壁是雲南▼

　　從行政上來看，這裏雖然隸屬緬甸，但緬語和緬元在這裏卻沒什麼存在感。人民幣，才是這裏的主要通行貨幣；漢語的西南官話雲南片，是這裏的通用語言。

　　如今，果敢地區大部分人的電話區號都是雲南省瀾滄縣的，電力供應方面也少不了我國電力公司的身影，街道上的牌匾幾乎都是用中文書寫，街邊的小店、髮廊播放的也都是QQ音樂排行榜上位居前列的中文歌曲。置身於果敢的老街之上，幾乎不會感覺到自己出了國。

　　站在果敢街頭，乍一看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雲南四五線小城

　　（圖：kokangdzw.com）▼

　　除此之外，果敢人與中國人的接觸也十分頻繁。經常有雲貴川商販往來其間，中國人與果敢人的外事婚姻比例相當高。當然，這種接觸對中國來説也不完全都是正面的。曾幾何時，果敢是東南亞毒品氾濫的重災區，當地軍事武裝力量還依靠製毒販毒來獲取經費，這讓我國鄰近地區的邊防軍警和人民羣眾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在中國、緬甸、老撾三國的努力下

　　“金三角”地區罌粟種植面積已降到百年來最低點

　　（圖：shutterstock）▼

　　不過客觀來説，果敢與我國鄰近地區的這種聯結，是無法斬斷的。首先是地理方面的因素，果敢自治區與國界另一邊的雲南省居民，可以説是“共居一座山，共飲一江水”。

　　果敢自治區與我國的臨滄市和保山市相接壤，有着長達250公里的邊境線。果敢族世居緬北的薩爾温江東岸，薩爾温江是緬甸境內的河流，上游的部分在中國，我們稱之為——怒江。

　　果敢人的生活物資大多采自中國

　　可能連吃的稻米，都是從邊境市場買的

　　（圖：壹圖網）▼

　　山水相連，並不是造成雙方如此深厚的文化聯結最主要的原因。從歷史角度出發，所謂的“果敢族”，其實就是古代從我國遷徙過去的華人移民。

　　至於他們是什麼時候過去的，又是如何留在了緬甸，這在我國史書上有着十分清晰的記錄。

　　晨曦下的果敢老街一片祥和

　　和平來之不易，前幾年這裏還是槍林彈雨

　　（圖：KISSMENOW / 圖蟲）▼

鄉黨，恁是哪地

　　在當地的果敢族居民中，流傳着這樣一個傳説：果敢人原來生活在中國，是跟着一箇中國皇帝遷居至此。

　　現代學者普遍認為，這個皇帝，就是南明永曆帝朱由榔。

　　自古王業不偏安，退無可退的南明遲暮已近

　　（永曆政權位於貴州安龍的行在宮殿）

　　（圖：俊哥攝像 / 圖蟲）▼

　　果敢地區在歷史上大多數時候，都是中原王朝鞭長莫及之地。第一個在當地建立有效統治的中原王朝是元朝。後來，明朝在果敢鄰近區域設立宣慰司、宣撫司。這個時期，已經有少量的官員和軍士進入了果敢，一些往返於南亞、東南亞和中國內地的商幫也再次往來不絕。但果敢的華人，在比例上還低。

　　宋元之際，中國通向東南亞的商業路網發達

　　最著名的茶馬古道，如今還在發揮作用

　　（圖：攝影師葉梓 / 圖蟲）▼

　　漢人大批進入果敢地區，是在明末清初。大西軍擁戴桂王朱由榔稱帝，年號“永曆”，舉旗抗清。1658年，永曆政權戰事不利，經昆明、保山、騰衝，退入緬甸。幾年後，吳三桂舉兵南下，緬王為了自保，將朱由榔交給了清軍，南明國祚就此終結。

　　在咒水河邊的這座佛塔下

　　南明臣僚被反水的緬王屠了個淨

　　（睹波焰塔  圖：bl.uk）▼

　　朱由榔被清軍俘虜，但他帶來的南明官兵及家眷，就一直留在了緬甸北部。漢人初入緬北，在果敢地區因地制宜組成了部落。後來，慢慢被清王朝納入中央管理體系。

　　清朝前期在治理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的時候，一般採用“土司制度”。即冊封當地少數民族領袖為土司，對內稱首領、族長，對中央稱臣。而在果敢地區，由於這樣的歷史，出現了西南少有的漢人土司。

　　明清兩朝在西南邊地搞土司制度

　　目的是方便後來的改土歸流

　　（雲南木氏土司衙門建築羣）

　　（圖：健忘的行攝世界 / 圖蟲）▼

　　雍正八年，果敢迎來了他們的第一任土司，楊猷。據記載，楊猷所在的楊氏一族，最早是明朝時南京應天府的官員，明末時楊猷之父楊映才遷居到了果敢。幾代之後，楊氏所在的部落成為了果敢地區最強盛的部落，周邊許多漢族和其他民族的部落都紛紛請求保護，現代果敢人的主體就此形成。

　　這些明遺民，帶來了先進的農耕技術

　　無形中促進了該地區的生產力發展

　　（圖：UlyssePixel / 圖蟲）▼

　　需要注意的是，這時的果敢人構成已經十分複雜，除了漢族之外還有傣、佤等多個民族，但基本都是世居中國雲南省的各民族。因此可以確定地説，果敢人就是華人。

　　一部果敢地區發展史，幾乎就是半部楊氏的家族史。從明末的楊映開始，到道光年間楊國華代表楊氏受封為“世襲果敢縣令”，再到1948年緬甸獨立以後，楊振才擔任緬甸首屆上議員兼任財政部長，楊氏一族始終是果敢地區最有權勢的家族之一。

　　楊氏在果敢，既是開拓者，也是守望者

　　（清廷頒發給楊氏的世襲果敢縣大印）

　　（圖：Facebook @kokangnation）▼

　　幾百年來，果敢地區一直與內地保持着聯繫。一位參加過滇緬公路的工程師曾記錄過，“他們用鐵鑄的印，他們對中國的行政規範、禮節儀式相當熟悉，而且能講流利的漢話，這是通過嚴格考試的，他們繼承着中國古代的傳統道德。”

　　有中華文化的地方必有香火廟宇

　　果敢人最崇奉的大廟，主祀神是關二爺

　　（圖：kokangdzw.com）▼

　　這説明到了近代，果敢人依舊保留着鮮明的中華文化特徵。他們有着與中國相同的語言和文化習俗，聯繫密切。如果不是各種陰差陽錯，他們或許能成為中國的一部分。

　　春節端午中秋三大節，果敢一樣不落

　　（圖：kokangdzw.com）▼

　　導致果敢脱離中國最直接的原因，是英國人的侵略。古代中國對於西南地區，只有模糊的文化邊界，並無明確的國界線。1886年，英國全面入侵緬甸。英軍在緬甸一路擴張，直至到達中國與緬甸的模糊邊界。1890年，果敢地區也淪為了英國的殖民地。

　　隨着清政府與大英帝國簽訂《中緬條約附款及專條》，以漢族為主體的果敢地區各族人民，就這樣變為了英屬緬甸國民。

　　先被英國殖民，再被日本佔領，二戰後獨立

　　中國在緬甸的傳統影響力此時算是很低谷▼

二十集團軍果敢自衞隊

　　在東南亞紛亂的時代，面對內有異族、軍閥，外有英國、日本侵略者的嚴酷生存環境，果敢人選擇了發展自己的獨立武裝。

　　早在英殖民者進入果敢之前，楊氏土司就有自己的私兵，用以維護自身在當地的統治。淪為殖民地後，他們的責任就是挎着彎刀、帶着英國人給的紅布，在街上巡邏，揪出那些對英國人和楊老爺不滿的小老百姓，並靠着當地人繳納的“門賦”和“煙課”供養。這些私兵充其量就是地主家丁，不具備民族武裝性質，自然無法承擔起抵禦外敵的責任。

　　同一時期，雲南境內的土司武裝

　　（圖：wiki）▼

　　果敢真正屬於自己的獨立武裝，是二戰時期開始出現的。日本法西斯窮盡力量大肆擴張，在東亞和東南亞都給當地人民帶來深重的苦難。

　　果敢人民在楊文炳的領導下積極抗日，為世界反法西斯事業貢獻自己的力量。1942年，楊文炳在重慶受到了蔣介石的接見，被授予“果敢地區抗日自衞隊”少將司令的職銜。中國遠征軍進入果敢之後，果敢地區抗日自衞隊被編為“二十集團軍果敢自衞隊”，由國民政府配發槍支彈藥。

　　中國派遣的入緬遠征軍

　　經歷了重重磨難，最後才回到故土

　　（圖：wiki）▼

　　抗戰期間，二十集團軍果敢自衞隊與日軍發生過上百次戰鬥，有150多名烈士犧牲。戰鬥經歷，給當地的自衞隊留下了優良的傳統。許多遠征緬甸的國軍，也就此留在了果敢地區。

　　可惜的是，後來二十集團軍果敢自衞隊的屬性發生質變。抗日勝利本是反法西斯各國、族羣眾的戰果，但在果敢卻被楊氏一族據為己有，成為居功自傲的理由。抗戰後，自衞隊又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私兵的性質。隨着形勢的發展，這支自衞隊後來出現分裂，開始演變成果敢權力內鬥的工具。

　　楊文炳之後，其女楊金秀成為家族首領

　　她叱吒果敢幾十載，活到了90歲（前排左二）

　　（圖：YANG FAMILY）▼

　　同時，製毒販毒也一直是過去果敢地區許多人的生計。在這樣的環境下，自衞隊也經常為維護毒品產業鏈而戰。過去幾十年裏，緬甸內部的各支武裝力量你方唱罷我登場，緬政府與地方武裝的衝突也時有發生。

　　文化語言與緬族全然不同的果敢人

　　過去幾十年一直在跟緬甸政府打仗

　　（圖：scmp.com）▼

　　今時今日，果敢局勢已經大致平穩，經濟也開始慢慢走上正軌。橡膠、甘蔗等農產品加工製造業，慢慢成為了毒品產業的替代品。

　　不僅如此，果敢還在中緬邊境口岸設立了經濟開發區，寬鬆的投資政策，吸引了很多中國投資者前來做生意。據統計，果敢自治區現有約5萬名中國公民，在那裏從事各行各業。在教育方面，目前果敢地區90%的教師都是從中國聘請的。

　　果敢地區的學校，基本採用緬華雙語教學

　　（圖：shutterstock）▼

　　不管如何，中國與這一地區的經濟和文化交流正在積極地展開。一個穩定和諧、有秩序的果敢，對於中國西南邊疆地區的安定和繁榮也有着重大的意義。

　　參考文獻：

　　1.《緬甸果敢華人民族身份的民族學闡釋》，魏國彬、周倫

　　2.《緬甸的“果敢族”：族稱、來歷、狀況和跨國互動》，王士祿

　　3.《緬甸果敢的歷史與現狀》，梁晉雲

　　4.《緬甸果敢特區的『中國特色』》，高巍，郭雁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