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線：【陰差陽錯】諾曼征服後，諳厄利亞王國哈羅德國王之子流亡波蘭，官至省長？_風聞

【陰差陽錯】諾曼征服後，哈羅德國王之子流亡波蘭，官至省長？

晨昏線

7月21日

最近為了找波蘭集會的材料，在看高盧無名氏編年史，發現一個有趣的神秘人物——弗羅茨瓦夫堡壘長官馬格努斯（comiti mittunt nomine Magno Wrotislauensi，GpP.II.4）。

直覺告訴我此人不簡單，為什麼呢？可能主要是“馬格努斯”這樣的名字一點都不波蘭。後來我搜了一下此人，沒想到原來早就有學者注意到這一點，而且還順藤摸瓜，合理推測此人就是流亡波蘭的哈羅德國王之子馬格努斯。

事情是這樣的：

1066黑斯廷斯戰役後，哈羅德國王戰死，他的兒子們逃出生天。據12世紀的丹麥編年史（Gesta Danorum）記載，哈羅德之子馬格努斯和他的妹妹，韋塞克斯的吉塔跑到丹麥國王斯韋恩二世的宮廷避難。此後，吉塔遠嫁基輔羅斯大公弗拉基米爾二世。馬格努斯呢？他在拉贊助，以圖奪回英格蘭王位，並且也得到了丹麥國王的鼎力相助。

根據11世紀英格蘭的編年史《教會史（Historia Ecclesiastica）》記載，1069年，一支由丹麥人、波蘭人、薩克森人以及弗里斯蘭人組成的聯軍登陸英格蘭，對約克發動了進攻。從排序上來看，波蘭人在聯軍中佔比應該不少，並非由志願者組成的小隊，否則也不會排在第二位。

那麼為什麼波蘭人會不遠萬里、遠渡重洋摻和這事兒呢？反正肯定不是出於偉大的國際主義精神。一種可能是當時的波蘭大公博萊斯瓦夫二世與丹麥結為同盟。皮雅斯特王朝與丹麥王室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克努特大帝，他是波蘭大公梅什科一世的外孫，國王博萊斯瓦夫一世的外甥。克努特實際上與馬格努斯也有親緣關係，斯韋恩二世是馬格努斯的表舅，而克努特則是斯韋恩的親舅舅。因此馬格努斯可能通過丹麥這個橋樑向波蘭求助。另一種可能是馬格努斯穿過波羅的海，親自來到波莫瑞尋求波蘭大公的援助。總之，這場“王位奪還作戰”失敗了，此後英格蘭的歷史記載中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馬格努斯的身影。

而“弗羅茨瓦夫堡壘長官馬格努斯”在高盧無名氏編年史中出現的時間則是1093年。在高盧無名氏的記載中，當時公子茲比涅夫和大公的寵臣西切赫鬥爭激烈，馬格努斯選擇支持茲比涅夫對抗西切赫。之後馬格努斯在編年史中銷聲匿跡13年，直到1106年，一位“馬佐夫舍省長”馬格努斯再次出現，他成功地擊敗了波莫瑞人的突襲。

學界普遍認為這兩個馬格努斯是同一人（畢竟這個名字過於罕見），而他之所以調任馬佐夫舍省長，可能是因為支持茲比涅夫反對西切赫而被排擠，後來博萊斯瓦夫三世上台後，念及馬格努斯曾在危難中救助過兄弟二人，堅決反對西切赫，因此重新擢拔了他。馬格努斯此後就在馬佐夫舍的切爾斯克終老。

蹊蹺的是，在後來1138年分封的馬佐夫舍公國所使用的軍旗上，除了皮雅斯特王朝的紅底白鷹，還出現了一個從未在波蘭紋章中出現過的元素——雙足翼龍（wyvern）。

而這種元素倒是在盎格魯撒克遜文化的紋章中頻繁出現。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威爾士的紅龍和韋塞克斯的金龍。

哈羅德加冕為王之前的爵位就是韋塞克斯伯爵，據編年史家記載，752年伯福德戰役中西撒克遜軍隊打出了一面金色龍旗，這可能是龍旗有史可考的最早記錄。這樣的聯繫的確耐人尋味。

1966年，波蘭考古學者在切爾斯克地區的一個小鎮挖掘出一座12世紀諾曼風格的墳墓，巧的是，這個小鎮名為“馬格努舍夫”（Magnuszew），聯繫馬格努斯終老於切爾斯克的線索，不難推測出二者的關聯。有學者認為，這座墓葬屬於馬格努斯，而諾曼風格的隨葬品則暗示了他的身世。

此外，高盧無名氏筆下的馬格努斯顯然並非出身貧賤，而是身世顯赫，他記載了茲比涅夫向馬格努斯求助的話，而這句話也是意味深長：

“馬格努斯省長閣下，我們在流亡途中飽受西切赫的各種侮辱。但我們卻為您，馬格努斯閣下衷心地落淚，因為王公的尊號對您而言是恥辱而非榮譽。”

（譯自英譯本，原文為：“Nos quidem, comes Magne, quoquomodo Zethei contumelias in exilio positi toleramus, sed tibi Magne, cui nomen ducatus est plus dedecoris quam honoris, lacrimabiliter condolemus,…”，）

儘管在語境中茲比涅夫所説的“恥辱”是指馬格努斯迫於西切赫的淫威而無法行使職權，但無疑已經表明了馬格努斯是王族成員。因為在1138年分封之前波蘭是不存在西里西亞公國的，而只有大公才配享Dux 這樣的尊號，在這一時期的波蘭，Dux與Princeps是同義的。我們在史料和皮雅斯特世系表中找不到馬格努斯的身影。那麼，Dux的尊號就很可能是他本來就有的，他不是波蘭的王族，而是外國王族。馬格努斯最有可能的身份，就是一位失去領地的流亡王族。

那麼，有理由推測這位馬格努斯正是哈羅德國王之子，在諾曼征服之後復國無望，在丹麥的牽線和此前的合作後，得到皮雅斯特王族的收留並逐漸被委以重任，最後終老於馬佐夫舍的切爾斯克。

包括他的妹妹吉塔遠嫁基輔羅斯，也是在丹麥王庭的生活中做出的決定。而這恐怕並非出於吉塔的本願，而是她兄長的安排。既然吉塔可以遠嫁羅斯，馬格努斯本人把留在波蘭作為一條出路也並不奇怪。

儘管如此，這也只不過是一種有趣的推測罷了。它談不上有多麼紮實的史料支撐（因為史料也是隻言片語）。然而在推理、收集資料的過程中，卻的確啓發了我一點，那就是中世紀的歐洲各地區之間的聯繫並非想象中那樣隔閡，那樣遙遠。東歐與西歐之間也沒有隔着一個大裂谷。通過北歐人的活動（在西歐是諾曼底與英格蘭，在南歐是西西里與那不勒斯，在東歐則是基輔羅斯甚至拜占庭），歐洲已經初步地聯繫了起來。有時歷史確實會超出認知，一些天馬行空的想象反而可能更接近真相。這也是歷史的無窮魅力所在。

參考資料

Tomasz Jurek. “Kim był komes wrocławski Magnus”. In A.Radzimiński, A.Supruniuk, J.Wroniszewski, eds.. Venerabiles, nobiles et honesti. Toruń: Uniwersytet Mikołaja Kopernika, 1997. pp. 181–192.

Gallus Anonymous，Gesta principum Poloniae

Marek Skarbek-Kozietulski，“What was the true identity of Magnus, Count of Wroclaw?”, Genealogia Mediaevalis Genetica , 2010.（這篇有點意思，是個生物學家做的基因測序工程，從染色體比照的結果來論證這一推測。這篇論文可以在線看，https://www.academia.edu/10661381）

https://mp.weixin.qq.com/s/dkQQjHoDqcMuqIZYLYX6-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