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卷、PUA、大小周:90後決定逃離大廠_風聞
零态LT-零态LT官方账号-最独到的商业洞察2021-09-08 15:10

作者 | 吳炯
編輯 | 林楓
題圖 | 電影《實習生》
出品 | 零態 LT(ID:LingTai_LT)
“字節跳動降薪了,奔走相告!!”
9月1號,字節跳動發薪日的第二天,一位員工在脈脈上寫道。這是字節取消大小周後首次發薪,脈脈上的字節員工一片哀嚎,“薪資回到了兩年前”“已經在找下家”“雙休瞬間不香了”“公司取消大小周的目的是省錢”…員工的不滿情緒在這個為職場人打造的 APP上裂變增長。
不止是字節跳動。一系列事件揭開了 996 福報的遮羞布,6月初,騰訊光子工作室率先打響反“福報”第一槍,快手隨即相應,BOSS 直聘、Vivo、小鵬汽車陸續退出大小周的“福報”序列。但這些公司取消大小周後,依然有許多問題沒有回答。
零態LT和幾位大廠90後員工(均為化名)聊了聊,試圖探究他們在在大小周、996的工作制中,都分別扮演了什麼角色,又各自做出了哪些選擇?我們發現,這屆年輕人正在深陷內卷之中,他們甚至有的自上班第一天就策劃着如何逃離。
01
“反水”的字節民工:我該畢業了
於圓圓丨字節員工丨工作 3 年
在確定本月工資少了將近3000塊後,於圓圓開始反悔自己投出的那張贊成票。
今年6月份,快手宣佈取消設立僅半年的大小周制度,字節跳動隨即針對此議題在內部發起投票,剛剛在張一鳴手中接棒的新 CEO 梁汝波表示,三分之一的公司員工反對取消,另有三分之一讚成、三分之一棄權。這場“民主調研”在公司決策中並未起到決定作用,7 月份,字節跳動發佈公告,將在 8 月 1 號正式結束已運行八年的大小周工時。
在北京 3000 塊是一個臨界點。今年 4 月份,前程無憂發佈 2021 年第一季度全國 27 個熱門城市的平均薪資,其中北京、上海、深圳分別已 11187 元、10814 元、10247 元奪得前三。而據新浪財經調查顯示,2020 年北京平均工資的中位數為 6909 元。相對於中位數,以高薪著稱的互聯網員工顯然佔據優勢,但已然被官方實錘的新生代農民工,並非人人都是月入 5 萬的資深碼農,月入 1 萬左右的員工才是互聯網的腰部人羣。除卻必備花銷,其每月存款恰好在 3000 上下浮動。
於圓圓 2018 年畢業後入職字節跳動,基本工資加上 1500元房補税前16k左右,三年過去,這份薪水並未發生太多變化。在字節拿房補的前提是居住在 30 分鐘內可步行至公司的區域。

▲圖:電視劇《新聞編輯室》
字節到,中介飽,“節區房”成為字節與房產商共同造就的傳説。
2018年~2021 年,字節員工規模從5000人增至 11 萬人,僅在北京就超 20 處辦公地點,每逢字節選定新址,周圍房租水漲船高。
“都説字節入職即巔峯,可能不絕對,但大部分人基本沒差。剛來北京那會兒花 3500 租了一個次卧,大概有 15 平米,現在把水電網算上,價格已經逼近了 6000 塊,字節喜歡把公司開在四環內,接近北京的中心文化區,有牌面兒,但牌面兒這東西挺貴。你大概想不到,現在許多外部公司的員工不太喜歡和字節人合租,還會抱怨字節為什麼要把公司開到他們附近。”於圓圓説。
三年內於圓圓存下一筆客觀的財產,在父母的支持下,她在山東老家貸款購入屬於自己的第一套房產,月供不到 4千塊,接近於大小周工時下每月自己的加班費。“字節員工其實花銷不大,公司管三餐,還有水果、零食,儘管最近一年餐飲標準有所下降,但在互聯網大廠裏還是佼佼者,大家甚至連紙巾都不用購買,因為公司也免費提供。如今沒了大小周,我才明白一個道理,公司讓加班哪裏是為了讓員工掙錢,是為了讓員工不出去花錢。”
大小周的高強度工作狀態讓員工成了一根被石頭壓緊的彈簧,石頭搬走後,彈簧依舊保留了肌肉記憶。字節員工顯然還未從這樣的狀態裏成功抽身,部分員工沒了週末的加班,依舊是一副低迷、疲憊的精神面孔,和於圓圓同組的張水是其中之一。
在此前半年,由於加班嚴重,每逢深夜準備離開公司時,張水都要先服下一片褪黑素,步行回到家,藥效開始發揮作用,隨後是身體含鉛一般與牀綁定,昏沉入夢,“能覺察出自己現在對褪黑素的依賴,但還是不能斷,加班後的疲憊不像單純的體力勞動,可以矇頭就睡,白天的每一場會、每一次溝通、對業務的每一次覆盤、對競品的每一次討論…它們自由組合成了一長段冗雜、卡頓、毫無邏輯的 PPT 視頻,下了班躺牀上它就開始自動播放,褪黑素一度是我的暫停鍵。”張水説。
於圓圓最終選擇離職,她不再和眾人在私下裏琢磨公司在未來是否會進行普調,或者提高績效獎金,而是打算在自己流水還未下降太多的時候啓程去下一站。
“字節內部以同學相稱,外界也認為字節是學校的管理模式,但學校分太多種,在我眼裏,字節是一所高中,就像河北省那所著名的超級中學一樣,它可以強大到讓聞者顫抖,但終究不是大學,我覺得我應該在這裏畢業了。”
02
心心念唸的大廠,快把人異化了
黃丹青丨某大廠離職員工丨就職大廠2年
離開大廠的兩年是一個不斷調整焦距的過程,把過去的自我當成客體對待,視域才能相對清晰。
辭職後成為旅行博主的黃丹青過得並不輕鬆。因上個月河南出現疫情,與甲方反覆打磨的鄭州探店腳本宣佈擱置,這意味着他幾個熬夜磨本的通宵效率歸零,同時也意味着,他失去了一筆可觀的廣告收入。疫情過去邁入初秋,腳本中大量細節又要重新修整。這樣的故事,在他兩年的網紅生涯裏反覆發生。
這是他在辭職之前意料之中又在計劃之外的。
兩年前,黃丹青還擁有大廠光環,和同行們一起擠地鐵,又一起坐在價值幾十億的辦公樓裏上班、和同事們一起加班到深夜,然後下班後各自散去,回到各自的出租房。
“掘金、互聯網升級後的藍海、創造性、市場多變…”他開始用一系列關鍵詞描繪自己在入職大廠前的幻想。
“能進大廠不容易,當年校招時,印象最深的是我和舍友凌晨坐從哈市開往北京的綠皮火車參加面試,為什麼要坐凌晨的車呢?因為可以省掉一天住酒店的錢。當時我看着在旁邊靠窗輕酣的室友,在朋友圈寫下一段話: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或是已經成了北漂的一員,昨天我還和舍友開玩笑説我們即將叩響社會的大門,不想進去,就滾去考研,可是現在,他就坐在我旁邊的硬座上,跟着我一起去混,一起去渾,可是他那麼稚嫩,我這麼稚嫩,我甚至懷疑社會壓根不會接納我們這種樣子。
面試的時候黃丹青見到了高手,在其中的一場面試中,有位應試者站起來自我介紹,全程英文,説自己哪項成績是全球Top10,在多少核心期刊上發表過文章。
成為大廠員工,不是一場心誠則靈的僥倖,是需過五關、斬六將的鬥爭。黃丹青幾經廝殺,終於脱穎而出,順利拿到了某大廠的offer。但才工作一年,就在大廠把PUA、內卷、辦公室鬥爭、過度加班嚐了個遍。辛辛苦苦得來的戰鬥果實,去真正品嚐的時候才發現味道是酸和澀。

▲圖:電影《實習生》
令黃丹青恐懼的是在大公司的標準化工作流程下,人人都成為了一顆簡單的螺絲釘。在大公司,共同完成一個項目,就像創造一雙鞋子。挑選布料的只需要挑選布料、做鞋墊的只需要做鞋墊、生產鞋帶的只需要看需生產鞋帶、負責質檢的只需要按規則質檢。一雙漂亮的鞋子完成了,流水線的任何一個工人都很難説一句“這雙鞋是我做出來的”。標準化生產下,任何參與的人都付出了努力,但這個產品,只屬於公司。
黃丹青在某平台上關注了兩個博主,“史別別”和“房琪kiki”,下班後的第一時間是打開App看他們有沒有更新視頻,黃丹青之所以和她們產生共情,是因為有一些相同的基因,史別別在視頻末尾會加上自己的一個標籤——北漂95後,而房琪kiki則是黃丹青夢寐以求想成為的旅行博主中的一位。大廠工作兩年後,他決定棄廠而逃。
“感覺快被異化了,大家比拼着加班,好像誰在公司耗得時間長,就是贏家一樣。”“有一次我正常按點下班,同事們都對我投來了異樣的目光,覺得不可思議。”“在大廠,你不能效率太高,否則在領導眼裏,你可能就在摸魚。”提及大廠工作經歷,黃丹青依然覺得就像一場夢,夢醒了卻並不感動。
“大學沒畢業之前我就有獨自一人兩年遊8省的經歷,剛辭職沒幾天,我就自駕踏上了旅程,這台車子是家人送我的畢業禮物,但因為沒有京牌,所以在家吃了兩年灰,我聽了一路的《活着》,跟隨音樂的節奏,一起唱着“我那可憐的吉普車、很久沒爬山也沒過河..”
“現在來看我的大廠經歷,螺絲釘的工作對公司效率更高,畢竟公司越大、試錯成本越高,也的確有一些大牛,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但離開那裏,我並不後悔。”黃丹青説。
03
已經不做大廠夢的年輕人
張喆|大一新生
在和於圓圓、黃丹青聊完後,我們又把視野聚焦到了互聯網的儲備力量中,探究互聯網民工最初的面孔。
張喆是一位剛剛結束高中學業的大一新生,學的是網絡工程專業,按專業就業方向,他在未來會成為互聯網職場中的一員。他的夢想是自己開發出一款知名APP,“具體功能還沒多想,服務的人羣最好是越多越好,就像抖音。”
但在完成這個偉大的夢想前,他的願望是能夠進入到創造出抖音的公司——字節跳動。
“創新”“科技”“未來”是他們給自己大廠夢編織的美好,“哪怕就是實習也好,畢竟是一塊敲門磚,有過大廠經歷,可以為自己做背書。”張喆稱他們專業的人畢業後都想去大廠看一看,感受一下氛圍。但他也偶爾聽聞已經畢業的師兄、師姐在大廠工作後,又都選擇出來。
有前輩告訴他們,在外界看來,進入大廠的他們可能是人人羨慕的工程師,但只有自己知道,每天做的事情可能就是設計個表情包,而這也成為他們自我戲謔和嘲諷的段子。

▲圖:電影《社交網絡》
下班點開會、週末比加班、辛苦做事的人比不上會做PPT的人、摸清領導喜好比做成一件事情更重要…在師姐的口中,張喆也瞭解到他所慕名的大廠不為人知的一面,當然,他也聽到大廠一些所謂的“互聯網黑話”,抓手、賦能、對齊、拉通…被問及是否知道“996”代表什麼意思?張喆反問道:什麼是 996?9點睡,9點起,每天工作6小時嗎?
當我們告訴他996指的是互聯網盛行的加班文化,意味着進了大廠,你可能就要早上9點上班、晚上9點下班,並且一週工作6天時。他許久沒有出聲。
加西亞·馬爾克斯在《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中提到,所有人都知道一件兇殺案會發生,卻沒有人出來告訴被害人,被害人最終被殺死。
在人社部最高法明確996和007都違法後,據某大廠員工稱,有領導依然高喊“要有拼搏精神”的口號,當然,也有領導鼓勵早下班,但平時上班時間總是沒完沒了開會,到了下班時間才真正有大塊時間去工作,最後結果只能是拿着電腦回家,有時甚至搭上雙休日,簡直比有大小周的時候過之而無不及,“大小周起碼有補貼,現在錢少了,還是要當加班機器。”該員工説道。
接觸到越來越多的大廠事蹟後,張喆頭上的大廠光環在逐步退卻,他直言這和他想象的確實不一樣,儘管身邊很多人還是希望能夠順應潮流,拿到大廠實習經歷,但張喆告訴我們,這對他而言,看得並沒有那麼重了,“還是要踏實過好大學生活,學好本專業,不能讓虛假的光環籠罩住真實的自己。”
而就在發稿前,社交平台上,一位大廠員工昨天深夜發了一條朋友圈,“12 點,終於搞完了,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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